第二十一章 天才眼中皆是无罪

  这「池人坊」的占地面积,约是「森罗殿」的两倍之大。

  是顾老爷子不为敛财而专心只为自己消遣,以及寻找知己与同好的所在。其中,按照严格的区域划分,共分为以下几个场所:博戏,即是融合了古今中外所有赌博方式的地方,小到牌九与麻将,大到博彩,应有尽有;戏院,即是上映古今中外各类戏曲杂艺与影视类作品的地方,依据人数,共分为三种类别;氍毹,即是上演古今中外各类歌舞与现场演绎的地方,同戏院一样,也是会按照现场观看的人数,将场地分为三种类别。

  除却以上三类以外,便是权贵的独立包房了。

  在这包房之中,将设写有每一位在「池人坊」中就职的人员姓名、价格以及其作品的菜单。前来消遣之人,便可在完全隔绝外界的独立空间之中,享受专属于自己的特别演绎。

  这些演绎,可以是琴棋书画,可以是评书茶道,可以是歌舞表演,更可以是技艺切磋。

  而为了这里面的安全,凡是进入者,不可携带武器与钱财。

  至于这其中的诸类摆设,也无一不是按照顾老爷子自身的喜好,来一一打造的:比起众人脑中设想的奢华与恢弘,这里出乎意外的,是简朴而又空旷的。充斥在这整个干净而又无比整洁的空间之中的,是温暖而又令人感到无比惬意的米黄与灰白,以及巨量的留白。

  似乎应当摆放什么物品的地方,仍旧空置着。

  大块大块的墙面之上,糊着的是并不平整而又颜色深浅不一的细碎秸秆与稻草。

  难能一见的竹质摆件与家具,则与残留在这里的香火气息,一同散发出一阵又一阵不肯退去的清香。

  而十分昏暗的灯光,并未将这里渲染出哪怕一丝的暧昧。

  就像是忍不出要令人昏昏欲睡的课后学堂一般,这里空得出奇,安静得出奇。仿佛从无人踏进过,又仿佛一直有人存在着一样。

  唯有一些勉强将此处点缀着的新奇物品,还能稍稍将这寡淡无味之处,显露出一丝丝源自其主人而又依旧深藏不露着的品味——置于空旷玄关之处的巨大牌匾上,正浮动着时而瞬息万变又时而静止不动的绝美画面;置于凹凸不平墙面之上的巨型山水画上,有可以肆意穿梭画外的各类飞禽走兽,有可以释放与散发出画中氤氲而朦胧的迷雾与光线,有径直冲出画面的涓涓溪水和飞流瀑布……

  本当是寡淡又无味的一切,就这样,像是受到了什么看不见模样的召唤一般,忽然就变得鲜活灵动了起来。

  那般画面与模样,就像是进入到了一个梦中才有的仙境一般。

  但这一切,很快,却又湮灭在了新的召唤声中……

  而那梦幻无比的周遭,便也再不见丝毫踪影。就如同绚烂无比的泡影一般,不过转瞬即逝。

  许多慕名而来之辈,心甘情愿地耗费诸多时间与精力,就只为亲眼目睹一次如此昙花一现的画面。

  而往往,等待他们的,依旧是那片一尘不变的寡淡与虚无。

  顾南之当然知晓如此,但尽管他能够找寻得到那召唤之声再次降临的规律,却始终无法左右,那些锲而不舍只为见上那仙境一眼之辈的心思。也正因他知道,今夜此处又将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夜晚,他才能够毫不顾忌地选择,在这包房之中,挑选一部来自上面世界的影片。

  毕竟,总会是有些人,能够通过些手段,知道些这里的内幕。

  而他们,也必定会在亲眼目睹了那犹如仙境一般的画面之后,再在此处,消遣个一二。

  如此一来,能够分配给各个包房的“池人”数量,便会大大减少,那选择观赏影片的客人数量,便会急剧增加。而顾南之这一行之人,便能在这情理之中,全身而退——不过是观影罢了,这包房之中发生的任何一切,又怎会被他人知晓丝毫?

  如此,真倒不愧是顾南之那缜密到令人发指的性子啊。

  与他分配到一队的姝兮,一边在密道之中紧紧跟随着顾南之的身影,一边这样思考和感慨着。

  而他们此行,是要去到「青黄署」中,秘密查找被害城隍尸身之上被隐藏起来的真相。

  就在那一封封来自「青黄署」的卷宗当中,分别详尽记录了所有被害者的信息。就跟最后一个被害者一样,他们的「法身」虽因利器而残破不全,但其死掉的魂魄,是尚存在现场的。因此,「青黄署」才能从被害者身上找寻到准确的死因。

  然而,被害者皆被剜去了双眼,「青黄署」始终还是无法通过被害者,还原出其被杀害时的画面。

  同时,卷宗里还提及到,曾有一名被害者并未当场毙命。

  这名被害者被立即送到「青黄署」抢救,却还是在昏迷当中没了气息。就在这之后,似乎是得知了此次行动失利的凶手,迫不及待就展开了新的一次猎杀。

  而之所以称其为迫不及待,可并不只是因为间隔的时间过短。

  原来,早在第三名被害者被发现的时候,参与调查的「玄灵府」就意识到,凶手是在按照某一个特定的时间节点行凶——有着特殊磁场的冥府,并无雨雪与四季,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存在一天的极昼与极夜。也就是说,在经历了十二个时辰的白昼之后,整个冥府便会立即迎来又十二个时辰的黑夜。而凶手,正就是在这漫长的黑夜里,完成的猎杀。

  因此,「玄灵府」才会断定,凶手的最后一次行凶,是出于弥补上一次行动之中的失误。

  而顾南之作为诱饵,是唯一一个在凶手手中幸存下来的人。

  为了将凶手缉拿归案,他的筹谋,可谓是天衣无缝。尽管他最终连那凶手的尸身都未能得来,但他还是获得了「灵宝」这一线索——在「青黄署」提交的报告里,却未提及过这「灵宝」一丝一毫。而对顾南之来说,被害者体内的「灵宝」若被取出以及替换,那便必定会留下痕迹。

  所以,顾南之当然就会将矛头,直指「青黄署」。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曾经并未当场死亡的被害者,正是死在了「青黄署」的黑手之下。同时,凶手之所以会得知其失手这一消息,想来,也不会与那只黑手逃脱干系。

  而那「青黄署」虽为冥府府衙,却是神秘至极。

  其本是为冥府提供卫生与医疗支持的中坚力量,其却仅在特定的时间,对民众开放并提供诊疗。换言之,这「青黄署」之于民众最大的意义,除了制药以外,便是开具权威的死亡证明。

  就这样一个似乎是早便摒弃了“救死扶伤”四个字的地方,顾南之当然是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不愿与这「青黄署」有任何的信任。

  于是,决意秘密从「青黄署」找出线索的顾南之,计划以「夜游神」的身份进入。冥府铁律,每晚宵禁时刻,七城城中,只许彻夜巡逻的「夜游神」可出户行动。他们往往同「牛头马面」一样,双人搭配,其中一人执灯,另一人则手牵「食梦貘」。

  可这样的双人搭配,在「泰山府君」眼中,必须性别统一。

  因此,替换上了可在宵禁时间自由行动的「夜游神」身份的顾南之,就只得将就姝兮的性别,从而易容成了瘦弱女子的模样。

  而为了顺理成章地进入「青黄署」,姝兮替自己下针,将自己伪装成在巡逻时遭受不明身份之辈袭击,而身受重伤的状态。顾南之作为该案唯一的幸存者,则在那气息与伤势之上,做足了伪装。

  如此一来,凭借着如此“显而易见”的伤势,顾姝二人不仅可以进入「青黄署」,还可以更高效率地从对方的口中,得到更多关于被害城隍尸身上的信息与秘密。

  尽管顾南并不相信「青黄署」,但对姝兮说来,她是有信心能够从对方口中找寻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因此,她显然也不愿放过这样的机会——她是真正去过「青黄署」的,凭借着女人的直觉,她并不愿和顾南之那般,对自己未来的同僚,统一保持着高度的怀疑。而通过将要的对话,她想要证明这「青黄署」并未参与进这场阴谋,也并非不可。

  就这样,顾姝二人,各怀着自己的目的,来到了通往外界的密道尽头。

  一前一后行进着的二人,一路之上从无任何交谈。但不知突然怎的,在前面同样是若有所思的顾南之,忽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紧接着,早便显现出些许踟蹰的他,转过了身来,“还在生气?”

  这再显然不过的是,他对姝兮的态度与了解,胜过旁人许多。

  因此,也跟着停下了脚步的姝兮,则是对其料定了一般,冷笑出声:“可还真是到了自家地盘啊。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小顾公子冷若冰霜,利己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说罢,那本不愿直视对方的双眼,再三犹豫之下,还是稳稳又落在了他的脸上,“萧子瑛不比我了解你得少,她也知道你若是有不愿说出的事情,即便是杀了你,你也不会吐露半分。我又何苦再为难你,又给自己找些不自在?”

  顾南之不禁沉了沉脸色,片刻后,他这才些无奈地开口说到:“是我将你与家人牵扯了进来。如果再让你知道了些要被取了性命的事情,又让我良心何安?”

  姝兮听了这话后,则颇是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随即,又像是忽来了兴致一般,她又开口调侃到:“本便是我们自愿来的,与你何干?不愿说便也罢了,何来这些个冠冕堂皇的说辞?那姓关的小丫头片子,不比我那废柴老公还劳人心神?怎么就偏能知道那些事情了?”这一连串的质问之后,她又再次冷笑出声,“再怎么说,苏不忘与你也是过了命的,你都竟然还在怀疑她。像我们这种同你不痛不痒关系的家伙,要真到了关键时刻,恐怕只会落得个‘弃子’的结局吧?”

  而要知道,萧子瑛一向晓得顾南之的口舌,便不愿与其争辩丝毫。

  这顾南之嘛,也便一向知晓姝兮的伶俐。不愿在其身上消耗过多心神与精力的他,也便选择和萧子瑛一样,不再过多理会对方。

  索性,顾南之又兀自转回了身去,“那日陪审,恰逢「青黄署」每月公共开放之日。即便你我现在伪装成了身有紧急医疗需求的「夜游神」,进了里面,还是需得万事小心,知道了么?”

  姝兮听后,竟不禁拍起了双掌,“小顾公子可真是想象力丰富得很。你总不会以为,那里真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研究吧?”仍旧坚信着冥府永不会出现谎言的她,继续调侃出声,“奇奇怪怪的研究,单是一个黑市便就够了。正统医术之人,心怀的只有苍生与大义,即便是在研究些什么,也绝不可能为了隐藏些什么,杀人灭口。”

  而事实上,年纪轻轻就已医术无双的她,并非名医之后。

  半路出家的她,煞是羡慕那些从小便能对“悬壶济世”耳濡目染的名家子弟。而那些个在上面世界仅仅是存在于画像当中的惊世前辈,有那么一些,的确就还留任在「青黄署」中,就这单单一点,她又怎么可能,敢不对其尊崇半分?

  但同时,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教条且刻板。

  若是究其根本,那大抵真是因为,她永远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也因此,有着与顾南之不同人生信条的她,才会对他这个早早便相识了的“极致利己主义者”,没有丝毫属于老友的应有情谊。

  而一直在隐忍与妥协的顾南之,也不免为此生出了恼火的情绪。

  他不止一次认为过,像江姝兮这样从未为人生付出过努力的天才,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完全愚昧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更加不愿再为她固执而教条的本身,浪费时间。

  于是,这一次,他选择毫不留情地嘲讽到:“你也自诩正统医术之人,却还是通过黑市想要操控和改变这个世界。尽管你是为了阻止这场阴谋,也有能力控制这一切将要的风险,可你又如何能够保证,那些个早已将这世界看了千万次的家伙,没有丝毫想法?”短暂的停顿以后,他还是不再加以任何犹豫地继续了下去,“好命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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