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生死中转站 上

  当苏不忘从棺材中艰难地爬出后,她这才错愕地发现,她是被带到了位于北方城市郊区中的一家酒店。

  那家名唤「雪庐」的酒店,坐落于那处城隍庙外的古镇之中。其在当地颇负盛名,由内而外都是采用中国传统的建筑与装潢技艺,接待国内外到此旅游与进香的游客。

  而很显然的是,苏不忘并不清楚,为什么她会被带到了这里。

  她只知道,在棺材里睡的这一觉,是她这辈子睡过最好的一觉。而当她重回了魂魄的肉身,在接触到那十分久违的阳光之时,她才意识到,这周身的疼痛,是这样得真切。

  她每动一下身体,那钻心的疼痛便又会席卷全身一次。

  但不过只是区区疼痛罢了,这个一生都在要强的女人,又怎么会轻易在意——最要命的,竟然是她根本没有办法再好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就似乎,单是挣扎着从棺材里爬出来,就已经用尽了她全身仅存的气力了一般,她不过只是尝试着向前了一步,她整个人竟就栽倒在了地上。

  那种等同就是“狗吃屎”的姿势,又偏偏不能再经由她自身,变换丝毫。

  她只能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球,而她那近乎就是要贴在了地面的视线当中,很快便看见了一双男人的脚——再不过片刻,不掩脸上嫌弃神色的顾南之,便径直将她扛在了肩上。

  随后,他便将苏不忘扛进了酒店大堂。

  在用目光扫视了堂内一周之后,顾南之快步走到了前台的位置。紧接着,就似是处置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样,他径直将肩上的苏不忘搁在了台面上。而原本就要被颠来连连作呕的苏不忘,其身体才刚一接触到那冰冷又坚硬的台面,便就要张嘴大吐一顿。

  可那火辣辣的东西,刚到了她的嘴边,却又自行消散不见了。

  而在极度的头晕脑胀之中,她又恰好迎上了她正前方似乎不大友善的一个目光。只见,一个身着青色长衫又身形消瘦的男人,正俯着身子,歪斜着脑袋,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如此对视了片刻之后,那男人又伸出自己被白手套紧紧包裹住的手指,将其鼻梁上的茶色眼镜,向下移了几寸——没了镜片的遮挡,那男人根本就没有眼白的双眼,就那般猝不及防地映入了苏不忘的眼帘当中。

  那一刻,苏不忘当然会以为,那是自己看错了。

  可就在她用力眨了眨眼,试图再重新审视眼前那一切的时候,她的眼前,赫然又出现了一只崭新的呕吐袋。

  而紧接着,那个用其双手将那呕吐袋绷得笔直的男人,便笑盈盈地开了口:“这一路上,您辛苦了。”说罢,他又将那呕吐袋向前递了递,“这一个要是不够,我们还有。”

  听了这话的苏不忘,倒登时会觉着感动不已。

  可这样的感到,到底是没能在她的心里存在太久——那男人裸露在眼眶以外的眼睛,真是漆黑一片啊!那漆黑当中,当然就不会再有瞳仁的任何影子了,因此,那男人即便是正谦卑与恭顺地望着苏不忘,她却仍旧无法判断,他究竟是在看向哪里。

  短短三两秒间,苏不忘便被那两团漆黑,看得浑身发毛。

  一个没忍住,她的周身便又是一激灵。而眼看着她就要从那台面上滑了下去,她一旁的顾南之,便又猛地伸手,将她的身体重新按回了台面上。随后,他便将自己的令牌与一封被折好的信,递给了身前的男人。

  那男人则将眼镜扶回了原位,并颇是郑重地接过了东西。

  而仔细阅读完毕之后,他又立即望向远处,并以右手清脆地打了两个响指。接着,他一边一丝不苟地处理起桌面的事物,一边平静地开口说到:“真是不好意思,是我错认了。”他利落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房卡来,又郑重其事地将其递给了顾南之,“老规矩,晚上九点以后,不得离店。那么,就提前祝愿二位入住愉快了。”

  随后,那男人则再次望向了苏不忘,“在这里的最后一夜,务必请您尽情享受。”说罢,他兀自收回了自己在胸前合十的双手,又极为恭敬地顾苏二人鞠了一躬。

  再听了这话的苏不忘,当然想要开口追问些什么。

  可都不及她再说出半个字来,她的身体就被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抱住了。紧接着,只觉眼前再次一花的她,便被一个同样是身着青色长衫的女人,强行按在了轮椅当中。

  苏不忘下意识挣扎着试图起身,但其仍旧不听使唤的身体,至多,只能让她惊恐而无助地瞪大双眼。

  而顾南之似乎可以飘荡在高空的话语声,也恰好落了下来,“我要去一趟镇上的「城隍庙」。在我回来以前,照顾好她。”说罢,他又自上而下着,冷冷打望了一眼瘫在轮椅上的苏不忘。但就在亲眼见了她眼中的东西之后,顾南之还是蹲下了身子。

  似是有过短暂的犹豫,他最终还是冷声开了口:“你想说什么?”

  苏不忘却仍旧像是全身都瘫痪了一般,歪斜着脑袋,蜷缩在轮椅当中。她只得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球,并吃力地回应到:“我,我至少是有权力知道,这里……究,究竟是什么地……”

  顾南之则稍显漫不经心地说到:“不该问的,永远别问。”

  听了这话的苏不忘,就俨然像是被愤怒支配了一般,旋即高声喝到:“少来这些!”下意识想要伸手捉住对方的她,最终,还是没能将手挥出去半分。但在巨大的挣扎之下,她还是一个不小心,直直跌下了轮椅。

  而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再次摔落在地的一瞬,分明可以顺手将她扶住的顾南之,竟兀自后退了一步。

  就似乎如此都俨然还不足够一般,那铁了心便是要苏不忘难堪的顾南之,又冷声交待到:“跟着我,你就只能万事小心。”在冷眼又定定望了一眼对方后,他便快步出了大堂。

  最终,还是那身着青色长衫的年轻女人,将苏不忘又扶回了轮椅。

  随后,她便推着苏不忘,抵达了客房。就在这间客房的门口,悬着一块刻有“清久冢”字样的竹牌。

  而亲眼又见了这一幕的苏不忘,终于开始真切意识到,自己再一次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是啊,就在刚刚过来的一路上,凡是出现在了她眼前的家伙,无不纷纷对她避让不及。这背后的原因,她可不会相信,是自己那时几乎要燃起火了的愤怒神情——就在她低矮的视线当中,虽不足够清楚与真切,但她发誓,她是看见了,那些家伙手中的一把把黑伞的。

  有些家伙,是将黑伞收于手中的,但更多的,则是将那黑伞撑过了头顶。

  更有甚者,那些家伙相互的低语接耳,虽是如同窃窃私语那般低沉而隐秘,但就是不知道怎么搞的,竟都能让她听得一清二楚——经历了那样多,这种似是嘴里含了泥巴一样含糊不清的嘶吼声,她怎么还会不明白,那就是鬼与鬼之间用以交流的殄文?

  有好些个那种声音,竟然还像是在天花板上那么高的地方,所传出来的。

  就这样的周遭,又怎么会让苏不忘这个不折不扣的大活人,能有丝毫的安心呢?

  而与她先前猜想的那般一样,那个将她推到房间的女人,并未离去。

  对苏不忘说来,那女人在这里的真正目的,与其说是照顾,倒不如说是寸步不离的监视——那女人反锁了房门,并将苏不忘抱到了床上。在细心与温柔地替苏不忘掖好被角之后,她又快步走到房间尽头,并将两道窗帘飞快地合在了一处。

  但三两秒后,那似是觉得如此不妥的女人,又将那窗帘翕了一条缝。

  因此,房外耀眼而夺目的光亮,便再次落在了苏不忘的脸上。她下意识眨了眨眼,却仍旧是扭动不了脖子丝毫。

  而眼见如此的女人,则急忙满怀歉意地开了口:“您再忍耐一下,多晒一下太阳,对您身体的恢复,是有好处的。”说罢,她便点燃了一旁桌上早已备好的一片环香,“来回穿行阴阳两界的人,其魂魄一般是不会脱离自己肉身这样长的时间的。我待会儿会帮您按摩身上的穴位,到了晚上,您应该就可以恢复行动了。这段时间,就请您稍作休息。”

  听了这话的苏不忘,倒不禁是愣了愣神。

  对于这与其所想截然不同的一切,她又是诧异,却又会因此感到久违了的感动。

  但心中仍有不解的她,还是支吾着开了口:“反正……”她似乎已经没了太多的防备与敌意,因此,她也没将那句“如果我动不了,不是更能配合你的监视”说出来。取而代之的,则是她略显悲伤与沙哑的感慨,“过了今晚,我也不需要这个身体了,你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女人则平静地回应到:“我就职在这家酒店,这是我——”

  苏不忘却像是彻底失了耐心一般,径直开口抢过了话去:“那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在反复确认了那女人的双眼的确与常人无异之后,她又不禁出言调侃到,“你明明也是个大活人吧?”

  而那女人听后,则明显是愣了愣神。

  片刻之后,她小心翼翼地跪在了床上,并将一副眼罩轻柔地盖在了苏不忘的眼睛上。

  随即,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的她,这才缓缓又开了口:“这里是冥府开设在上面的中转站之一。「牛头马面」只会羁押横死或是被困在某处的魂魄,许多寿终正寝或是因劫数而身死的魂魄,如果有资格能够被收入冥府的话,都会在他们头七结束以后,被集中带到这里收容。收容数量足够了,他们便会从这里,被统一带往冥府。”

  而苏不忘的眼前,分明因那眼罩,而忽然陷入了一片昏暗当中。

  但她却再也没能感受到丝毫的惊慌与无措,她便就如同那女人不见丝毫起伏与情绪的话语声一般,乖巧与平静着。

  约莫是过了好一会儿后,她才沉声追问到:“那……如果有活人误入了这里,你们要怎么办……”

  那女人则一边按揉着苏不忘手臂上的穴位,一边回应到:“活人是不会在这里订到任何一间房的。像我这种入职这里的活人,最大的功能,就是应对上面所有可能与活人相关的事务与风险。”说罢,她不禁兀自有徐徐叹了一口气,“但这是最后一天了,就在这里。房东收回了这里,到明天正午,我们就会搬到新的地方。有许多同事都已经先过去了,今夜,被剩下的我们将送走全部在这里中转的亡魂。所以,到了晚上,还请您尽量继续待在这间房里。”

  再在后来,因为环香的效力,苏不忘便又沉沉睡去了。

  等她从睡梦中醒来,她这才错愕地发现,天就早黑了。她活动了一下终于得以恢复行动的身体,并摸索到了台灯的开关——可尝试了好几次后,她这才发现,原来是停电了。

  而她轻声呼唤了几声,也没得到那女人的任何回应。

  对此,苏不忘只能猜测,那女人应该是去帮忙引渡这酒店的众多亡魂了。而她要做的,就是假装那外面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但很快,就在这漆黑与寂静当中,她又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房门外竟传来了一阵阵似有似无又由远及近的铃声。那清脆而空灵的铃声,细细听去,显然是什么人在按照一种特定的节奏,在摇晃着手中的铃铛。

  而一旦苏不忘确定了这铃铛的存在,那铃声便再也无法离开她的脑海了。

  或许是因为好奇,或许是因为恐惧,她立即从床上坐起了身,并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房门口。内心再三犹豫之后,她还是将耳朵贴在了房门上,就试图将那铃声听得再真切一些——可她刚一挨上房门,那房门竟就“嘎吱”一声,自行向外敞开了!

  猝不及防的她,一个趔趄,便扑到了走廊上。

  再等她回过神来,她只心觉不妙。于是,她急忙爬起身来,并俨然就似做贼一般,惊慌失措而又小心翼翼地退回了房间。

  但接下来的她,无论怎样努力,她竟都再拉动不了那房门半分。

  而与此同时,就在她身后的房间里,更是忽然响起了一声紧接着一声的铃铛声!那声音就好似是在她耳边响起一般,高亢而又尖锐;就好似是一道道催命的符咒一般,持续而又不肯停歇丝毫。

  因此,近乎就是在那铃声响起的一瞬,苏不忘便已是周身一记激灵。

  再过了三两秒,腿上不禁一软的她,便逃也似地冲出了房间。跌跌撞撞跑了数米之后,她才敢沿着墙壁,一路滑坐在地。

  但这不坐还好,一坐,她可是几乎要连魂儿都没了——

  都还不等她像狗一样死命地喘上个几口气儿,她的背后,竟忽然传来了一阵阵巨大的动静——原来,她背后靠着的,正是另外一间客房的房门。而就在那房门的另一端,竟然有一个力大无穷的家伙,正在拼了命地敲打着房门!有好几次,苏不忘险些都要被那力量生生顶开。

  近乎就是下意识的,在苏不忘意识到这一切的一霎那,她便手脚并用着向前爬了好几步。

  而爬着爬着,她更是发现了一个令她绝望不已的事实。

  原来,刚刚在慌乱当中,她竟失手将那房门上贴着的黄符攥在了手里!

  望着那已被自己汗水浸湿了的黄符,过了半晌,她这才逼迫着自己,必须要冷静下来。

  她当然从没只身见识过这一切,但她也十分清楚,她绝不能就这样等死。

  于是,再借着走廊上一道道如同鳞片反光那般的微弱光亮,她颤巍巍地将那皱皱巴巴的黄符,又贴了回去。

  但很显然的是,此时此刻的她,可再没了时间与精力去理会,那黄符是否还有效用了——那俨然是从她房间里追了出来的铃铛声,再次响彻在了她的耳边。比起刚才,那像是在她四周此起彼伏的声音,竟是要通过她的耳朵,径直钻进了她的脑袋里一般!

  慌不择路的她,下意识捂住了耳朵,并朝着光亮最盛的尽头跑去。

  而到了那光亮的跟前,她才错愕地发现,那光亮竟是出自那部唯一可以通向外界的电梯。

  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几乎是有一万个声音在呵斥她,不要进去。

  但在那铃声的步步紧逼下,她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近乎是要将那电梯的按键砸烂一般,苏不忘终于在门开的一瞬间,与那铃声说了再见。而在电梯门关闭的同时,她也终于再次软瘫在地。

  过了许久,她才能真正将原本极度惊慌的心情,平复下来。

  而事实上,让她能够彻底安心下来的,或者说,让她笃定她刚刚的决定是十分正确的,是这电梯里简直要如同是白昼一般的光亮。

  可若再定睛一看,这其中的设计与装潢,却处处充满了匪夷所思。

  只见,顶上的四角置有四个银色的镂空铁框,上面又分别置有四株雪色花朵,其肆意向外生长的黑色枝桠上,零星点缀着些许同样雪白的花瓣,在重力的影响之下,又纷纷朝着电梯的中心垂落下来——原来,这间电梯里,根本就没有带电的照明系统;能将这里尽数照亮的,竟然全都是那不知名花朵所散发出来的白色光亮。这种光亮,甚是奇妙,分明是层雪色,但其间又夹杂着一些朦胧和锐利,并能两两相映,就在这被镜面覆裹的电梯内,又形成了一道微弱却又的确存在着的图案。

  那一切,就一如白昼之下,那在手里来回摆弄着,能肆意散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的鱼鳞一般——不,与其说像是鱼鳞,倒不如说,这些光亮就跟那些传说中的术师一样,那图案就是他们手中闪烁着奇特光芒的魔法和咒语,能将这原本黑暗的地方,一并照亮。

  如此,本来是很精妙的设计,却偏偏,在这时,显得阴森诡谲极了。

  分明光亮一如白昼,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却不知怎的,苏不忘越是往深处想了去,那种仿佛即将会坠落深渊一般的恐惧和无力感,便越是将她整个儿包裹缠绕起来。

  就在这一刻,她可真是悔极了,刚刚自己的那个决定。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这刚一认定自己是进了陷阱,这陷阱便将她困在了其中——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了,她也一次又一次确定了电梯的按键,的确是亮着的,但这个铁盒子,愣就是在原地不动了。

  这电梯是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去,甚至,门都再开不了了。

  于是,在这其中一筹莫展的苏不忘,渐渐没了之前的惊慌。她开始焦急地踱步,甚至,心里宁愿出去与那些东西大战个三百回合的她,扒拉起了那两扇铁门来。

  屡次尝试无果之后,她还是决定先将耳朵贴在门上,以探听外面一二。

  可她才刚一揉了揉自己酸胀无比的右臂,她整个人就因为一阵突如其来而又强大无比的力量,飞了起来!

  再等她重重落了地,她才惊恐地发现,她身前不远处的那两道铁门,竟向内凹陷了一大块!紧接着,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叮”声,那两道铁门便徐徐打开了……

  但因那上面有着巨大的凹陷,那电梯门仅仅只能张开一条细长的缝。

  而那条缝外,竟赫然歪斜着一个残缺不堪石雕。苏不忘又仔细一望,这才又发现,原来正是那抵在电梯门上的石雕,将那电梯门砸了个稀烂。

  苏不忘尽管对这眼前的一切,不解到了极点,但她还是侧着身子,挣扎着从那缝中将自己挤了出去。

  接着,她甚至都还没从那石雕上跳到地上,她的脑海里,就只剩下“好家伙”三个字了——

  一个成年男子,和他身后那由实木制成的五斗柜,直直地飞向了她!

  望着这再次突如其来的一幕,根本都不及苏不忘反应丝毫,她的身体便率先团作一团,猛向一旁滚去。再等她抬起头来的一瞬间,那男人和那五斗柜便“轰”的一声,坠了地。

  紧接着,酒店的大堂,更是传来了一阵阵男人的嘶吼声。

  那满含着绝望与愤怒的男人,在络绎不绝地喊叫着“放我出去”。而令人诧异的是,那一句又一句的“放我出去”,似乎……是两个男人同时发出的声音。

  尽管那两个声音的节奏与音量,甚至是情感都是如出一辙,但其就是能让人辨别出,这绝对是出自两个不同的男人。

  对此,苏不忘不禁再次不解而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在那一片狼藉的大堂里,原来,在但凡是人能所见之处,同样也移栽和种植着那得以开满雪白花朵的植物。在整个昏暗无比的大堂当中,那些花朵正暗自闪耀着其难以捕捉到却又的的确确存在着的微光——分明它们在那电梯中,还亮得和鱼鳞一般。但不知怎的,此刻,却像是故意隐藏起来一般,它们竟整片整片黯淡了下来。

  而凭借着这样的光亮,苏不忘又看见了那赫然立于于玄关之后的,一条通天的雪白色石柱……

  那上面,盘旋着一头栩栩如生的神兽——苏不忘入住的时候,那兽嘴里衔着的,分明还是一大张黑色的布。而此时此刻,那迷不透光的黑布,可没了丝毫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无比的黄符。

  再见了这样的一幕,苏不忘大概已能意识到,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试图做些什么。

  可下一秒,一道道刺眼无比的电光,彻底划亮了她的眼前——

  一个个身穿着写有“安保”字样衣服的男人,正纷纷用其手中冒着电流的三叉戟,逼退着那仍在嘶吼与咆哮的男人。再借着那光亮一望,原来,那丝毫不惧眼前众人的男人,真就是两个家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正背着一个年轻精壮的男人。

  他二人的周身,更是沸腾着似是在燃烧着的熊熊黑焰。

  而似是耐心彻底被耗尽了一般,那两个男人朝天一声怒吼,便又挥舞起了四条手臂。只见,在那四条手臂的役使之下,这大堂中的各个物品,便胡乱飞舞在了空中。

  不过三两秒间,那些将他们团团围住的男人,便被砸中了好些个。

  有些好不容易躲过的,竟在那两个男人接连的役使之下,也跟着生生飞向了空中。随即,又猛然失了役使的他们,便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重重地坠回了地面。

  登时,整个大堂便响起了络绎不绝的呻吟与惨叫声。

  再亲眼望了这一幕的苏不忘,下意识便后撤了半步。但因为刚刚的电光,她好死不死地又看见了顾南之的身影,这内心再三挣扎以后,她还是壮着胆子,快步跑到了他的身后。

  刚一跑到,她便恰好听见了顾南之的声音,“一个是无人尽孝,被活活饿死在家里的老人,一个是头七未过便被强行带来了这里的年轻父亲。这二人串掇在了一起,能有什么好事?”说罢,他便丢掉了手中的卷宗,“那男人死后,都还没来得及再去见自己女儿一眼。眼看要被收进冥府了,你还不准人发一次疯?”

  听了这话的苏不忘,只觉得脑子里满是问号。

  她下意识疑惑地“啊”了,但紧接着,一个温柔而又沉稳的女声,便不疾不徐地从顾南之身旁传了出来,“官家说得是。我在这里替冥府效劳了数十年,若不是急着要搬新址,我是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但那一刻,尽管那的确是一个温柔的女人,苏不忘却还是被其惊得猛退了一大步。

  原来,那女人竟然,就如同那昏暗的周遭一般!

  如若不是她旋即扭身对上了苏不忘,如若不是她脖子上佩有一块丝质的雪白围巾,苏不忘发誓,她甚至都不可能找见她的踪影。

  而更加令她感到浑身发毛的是,那女人那双,根本令人移不开眼的眼睛——有着姣好面容的她,赫然长有一对晶状体奇大的杏眼。但就同那下午见到的男人一样,就像是戴了直径最大的美瞳一样,她那双不小的眸子里,也仿佛只剩下了那黑漆漆的眼仁儿一般。

  更有甚者,比起那男人,这女人漆黑的眸里,正闪烁着妖物一般的幽光。

  一时之间,苏不忘也便再找寻不到,那女人真正所看之处,究竟在哪。她只得逼迫着自己将视线移向其他地方,但偏偏,她立即又见到了一幅再次令她心口猛颤的画面……

  只见,那分明没有牵动面部上任何一条肌肉的女人,却能够极为瘆人的,在其那对眼睛的映衬之下,浮露出了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就单是望了那一眼,苏不忘便就要彻底忘了呼吸。

  半晌之后,她才敢僵硬地支吾到:“我,我我走……?”

  她这话音刚一落下,顾南之便跟着扭过了头来。在定定望了一眼苏不忘之后,他又斜睨了一眼一旁的女人,并冷笑出声。而后,他这才冷冷地开口说到:“那你剩下的安保,就是这几个……走路都喘的大爷?”

  那女人则兀自收回眼神,并回应到:“幸亏,官家今天刚好在。”

  而思索了片刻,似是在心里已经有了决定的顾南之,最终还是提出了他心底的顾虑,“我若出手,今夜发生——”

  却都还不等他将话说完,那女人便沉声抢过了话去,“这里的一切,都将被埋藏在大火之中。这是我的承诺。”

  得了这样承诺的顾南之,则缓缓攥紧了拳头。

  紧接着,他便上前一步,用其旋即伸出的右脚,接住了一个如假包换的老头儿——但那老头儿,纯属就是在碰瓷啊!躲在人群之后的他,分明未被砸中,也分明未被役使和操控,他就是连退了好几步,然后一个原地后仰,便惨叫着落了地!

  偏偏,他那后脑勺眼看着就要挨了地,他的脑袋就被顾南之护住了。

  再望着眼前这始料未及的一幕,那老头儿不禁诧异无比。但都不及他脸上再有什么神情,一个从天而降的博古架便疾速坠来!

  脑子旋即一片空白的他,下意识紧闭起了双眼……

  但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好几秒,那预想当中的剧烈疼痛,却始终并未到来。于是,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将眼皮翕开了一条细缝——好家伙!原来,原来是那年轻人替他挡住了啊!

  准确说来,是他被那年轻人一把拽离了原处。

  再彻底回神过来,他便急忙挣扎着坐起身来。而紧接着,那年轻人的手,便飞快地从他兜里掏出了两张符纸,“你就两张?”

  听了这话的老头儿,不禁不解地眨巴了一下双眼。

  随即,他便不大好意思地支吾到:“厕……厕所里还有很多。我,我去取回来?”

  顾南之则立即“啧”了一声,三两秒后,他才又冷声喝到:“走!”说罢,不禁对此颇是恼火的他,更是下意识将那两张符纸攥成了一团。

  对他说来,只是对上那“鬼上鬼身”,倒并不需要太过在意。

  但那厮偏偏是在这中转站里,这里一口气收容了众多的亡魂。它们再是人畜无害,其身上却也皆是阴气。顾南之就是不去探不去看,他也能知道,那些亡魂体内的阴气,已被那厮吸收了不少。

  再加上这里还是上面,就他的这点真气,他可真会觉着有些棘手了。

  想来想去,要想速战速决,他似乎,的确就只剩下那一个法子了啊。

  想到这里,顾南之旋即起了身,并再次扭过身去,直勾勾望向了苏不忘——都还不及苏不忘说些什么,他便一掌叩在了她的印堂上。

  而根本没有机会闪避的苏不忘,只骤觉眼前一花……

  等她再回过神来,她才惊讶地发现,她的魂魄被生生拽出了她的身体当中!而她这被顾南之死死揪住的魂魄,竟然,竟然被其在空中飞快地抡作了一个带有残影的圆!!!

  她的惨叫声,几次想要冲出喉间,却又生生被压制了回去。

  头晕目眩到了极点的她,很快,便只觉的,自己的魂魄缩成了一个团子一般大小……

  紧接着,那该死的顾南之竟将她这团子一般大小魂魄,抛了出去!

  是的,没错,顾南之那将苏不忘抛出去的动作,竟然标准得同那棒球投手没有任何区别。只见,因高速而燃起了火焰的苏不忘,就似是一团鬼火一般,直直射向了那两只鬼。

  就在这过程中,苏不忘还不忘声嘶力竭道:“顾南之,我恨——你!”

  但很快,她的暴风哭泣,便彻底消陨不见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