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站在一起

  活着是艰难,但是独自活着更加艰难。宋明臻自认为是个无情的人,她希望司钺能和她一起面对尘世的艰难——如果不行,那就大家一起死。

  司钺的身体还是抖个不停,牙齿死命咬着嘴里的布料,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什么神采。

  宋明臻捧着司钺的脸,问:“赫连绰可以解毒对不对?他能救你是不是?我带你去找他!你等着,我带你去找他!”

  哪怕求他呢?哪怕跪在他面前求他呢?哪怕用自己的命和赫连绰做交易呢?宋明臻觉得一定可以让赫连绰拿出解药。

  只要他有。

  雨下得真大呀,哗啦哗啦的没完;雷也大,把司钺微弱的呼吸埋得严严实实。

  司钺的身体已经软了,骨头都要散架了,唯有眼皮还在固执地撑着,不肯隔绝放在宋明臻身上的视线。宋明臻把手插进他的腋下,打算拖着他往外走。

  司钺无力拒绝她,又不愿把“求仁”的秘密告诉她让她难过,所以他忍着几乎能让他心脏爆裂的痛楚,艰难地吐出嘴边的布,咬着牙喘息几口气,说:“现在还在下雨,路上……路上不安全,等雨……停了吧。”

  “就现在!”宋明臻焦急却又坚定地说。

  轰隆!雷声又起,好像专门跟宋明臻对着干。闪电把简陋破败的小草屋一瞬间照亮,照得所有的棺材都显出它们冰冷的颜色来。

  司钺被宋明臻拖拽地移动了位置,他低垂着头,说:“等雨停了吧,正好……让我……缓缓……”

  司钺的声音微弱,宋明臻却听得清楚,她真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司钺试图扯动嘴角,露出了笑容出来,可惜没能成功。他说:“雨停了,才好……赶路。”

  这么说也没错。宋明臻只好重新给他垫了干草,小心地把他安置在上面,用从衣裙上撕下来的布料沾上雨水,擦拭他满是冷汗的额头。

  司钺依然疼得颤抖,但他尽力控制表情,不让宋明臻过于担心。司钺歪着头,说:“跟我说说话。”

  嗯,转移注意力,或许是个好办法。

  可是现在的宋明臻,脑子里哪有什么别的东西?她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司钺:“……”

  话刚一从嘴里流出去,宋明臻又怕司钺误会,补充说道:“我不知道说什么。”

  “那就……那就说说,你来瑨国的事吧。”

  宋明臻别过头去,冷冷地说:“那就更无话可说了。你不是都猜到了吗?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来瑨国根本就不是为了和亲。”

  司钺咳了两下,牵扯心肺一阵闷痛,令他控制不住,五官都扭曲了。他顿了顿,说:“你误会了,我想问的是,你来瑨国时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唔,宋明臻噎了一下,有些窘迫。她原以为在这样的情境下,司钺会“寻根究底”“兴师问罪”的。

  这倒像是“不打自招”。

  宋明臻完全转过身,把司钺抛在身后。

  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司钺紧接着发出的闷哼有些重,好像难以压制,引得宋明臻又把视线投到他身上去。

  司钺的脸上时而苍白时而涨红,皮肤也时冷时热,让人摸不透,唯一不变的,就是密密麻麻的疼痛。

  “说……说说吧,我想听……”司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宋明臻抿了一下冰凉的嘴唇,垂首说道:“来瑨国的路上,我没有心思‘见’什么、‘闻’什么,我只想着你当年说的那句话。走金陵、碎皇城,做起来太难,我怕我做不到。我担心稍有差错,就会搭上更多人的命,我在心里反反复复盘算我的计划,所以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司钺,如果我知道你没有死,我知道你已经成了一个谦谦君子,我知道有这么一天,你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我那时一定好好看一看,我一定不会错过……”

  宋明臻越说越委屈,虽还忍着泪珠不让它掉下来,但嘴角的抽动已经出卖了她激动的内心。

  “是我……不好。”司钺自责地说。他望着宋明臻那双带着莹莹水光的眼睛,心里更是疼痛难捱。

  一次又一次在司钺面前掉眼泪,宋明臻觉得丢脸。她又转过脸去背对司钺,说:“司钺,你不用自责,更不用可怜我。我以前做过什么你不了解,如果你了解了,知道我是怎样一个卑鄙残忍的人,你就会厌恶我,你会巴不得我死的远远的,再也别出现在你面前。”

  “不会的,你不要那么想。”

  宋明臻自嘲地冷哼了一声,说:“我不这么想还要怎样想?司钺,你知道耶律皓春和武少川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进京途中唱一出被劫杀的戏吗?你知道赫连绰为什么要杀太子和我吗?你拼了命想得到的答案,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你敢接受吗?”

  “我……”

  “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来瑨国不是为了和亲,而是想搞垮它,想把它据为己有,那么你,瑨国的战神燕王殿下,你还能接受我吗?”

  能接受吗?这是一个非黑即白的选择,关系到伦理纲常和信念原则。那不是两个人的小情小爱和阴差阳错,那是透过两个人的身份立场而牵扯到的无数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片刻后,司钺的手指艰难地动了动,支撑着手掌缓缓地挪移位置,最终,这只手慢慢地附在了宋明臻的手上。

  宋明臻的眉尖一跳,眼睛不由得望向那一对叠在一起的手。

  司钺的手很凉,因为难以抗拒的痛楚;宋明臻的手也很凉,因为由内而外的凄寒。可是两只冰凉的手触碰在一起,竟然慢慢有了温度,有了对活着的一点点憧憬。

  司钺疼得说不出话来,但他不肯有半点游离的眼神,在向宋明臻表明态度、昭示答案。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司钺?我想你还是没有搞清状况,我再说一遍,我……”

  “不用说了,”司钺说,“我很清醒。宋明臻,我可以和你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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