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事已了,却未尽

  盘安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盘安的集市上多了一个摊子——

  一个很热闹的面摊子。

  这是何宇中开的面摊子,只卖手擀面,现做现吃,就摆在牛大妈的旁边。

  谢淮安这几天的早晨都是以一碗热凉粉开始,以一碗手擀面作为分号的。

  其实前几天都是石应文两人和他一起来的。

  不过盘安的事情已经结束,二人也没有理由再赖在这里。

  最主要是三组那个暴力组长叫他们赶紧回去,说是近期有重要任务。

  虽然南宫倦一度怀疑是对方想他这个沙包了,但也不敢违抗命令。

  接到电话的第二天就和石应文麻溜的滚回祁连了。

  ……

  热凉粉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鲜热麻香,这些天下来,谢淮安已经有些舍不得这碗粉了。

  嗦完了粉,顺畅的一个转身,双脚一勾,就坐上了另一个凳子,面向了另一张桌子。

  “何叔~,下个面”。

  很顺利的引来了抱怨声:

  “小谢啊,不带你这样的,又来插队,牛大妈的粉难道还喂不饱你吗?老何你也不管管他。”

  何宇中并没有理会刘明石的抱怨,而是把原本给他的面端到了谢淮安面前。

  何宇中的摊子一半都是他在灵监局以前的下属。

  显然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因为他的离职而让人们忘记他的荣誉。

  当然,他的面确实也是好吃,加上名人效应,九天摆摊的钱,就已经超过了他以前的月工资。

  昨天他还对谢淮安说,他摆摊挣得钱都会捐献给儿童基金。

  谢淮安也觉得这是好事,至少何宇中并没有意志消沉下去。

  说了这么多也是想说明一件事:“他天天来吃这碗面也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他谢淮安也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吸溜~,嗯,口感真好”。

  ……

  月黑风高的夜晚,并不仅仅是用来行鬼祟之事的。

  虽然谢淮安的确不喜欢这样的夜晚,但却很喜欢在这样的夜晚喝酒,如果能有一个酒友那更是再好不过。

  最好的是他今夜很幸运,这两样东西,恰好都有。

  拎着两个酒壶走在上山的路上,何宇中心中也很奇怪,他奇怪谢淮安为什么会找自己喝酒。

  不过这点奇怪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或者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干扰到自己了。

  ……

  失去了玄龙的卧龙山仿佛失去了生命的活力,除了寂静,便是无声。

  何宇中倒是更喜欢这样的环境,毕竟这才是世间山脉的常态,也更符合他现在的心境。

  山风过幽林,月隐无人影。

  踏着些许的寂寥,他登上了龙角悬崖。

  这还是他第二次来这个地方,上一次还很激动,因为是跟着离歌笑。

  入眼所见,山崖上并没有见到离歌笑的身影,只有一颗孤零的老松,松下是倚着树身的谢淮安。

  一袭黑衣很好的融入了夜色,脸上又戴上了熟悉的羊面具。

  “或许是特事组成员都有很多备份吧?”他莫名的想着。

  感觉到有人到来,谢淮安转过了头。

  视野并没有被限制,他的灰色,也并不溶于这片夜色。

  他没有去打招呼,而是顺势靠着老松坐了下来,看着下方的万家灯火。

  何宇中也不想开口,提着酒壶就坐到了他旁边。

  “这个角度的盘安,以前倒是从未见过,确实别有一番美意”,说着在谢淮安腿旁放下了一个酒壶,自己拧开了另一个。

  入口清凉,却能一路从喉咙烧到胃部,些许洒落在脸上的,也很快被夜风带走,一瞬间就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醉人豪情。

  谢淮安抄起了腿旁的酒壶,也是在喉中贯入了一线清泉:“酒醉人三分,人醉景七成。

  如此好酒,如此美景,想也是再也遇不到了”。

  何宇中脸上泛红,闭着眼享受着夜风的吹拂。他的酒量并不好,但今夜见得此景,听得此语,也是仿觉自己千杯不醉,壶中的酒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在视觉的幻影之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年前,又回到了那个幽暗的山洞,又看到了那个藏在木桶中的小女孩。

  只是一瞬间的对视,便是天定的缘分。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清澈的眼眸中是满身鲜血的自己,浑浊的眼睛中是暖了他一生的春风。

  谢淮安看了一眼已经睡过去的何宇中,吐槽了一句:“酒量真差”,旋即吐出了喉中盘踞的酒液。

  再怎么说他的酒量也不是很好,总得有一个人保持清醒吧?

  “呵,酒醉人三分,人醉景七成,剩下的两成七分,只是心想醉”。

  何宇中是谢淮安少有的很佩服的人,作为局长,能用生命尽责,作为父亲,也能舍得所爱。

  他是真的很想和这样一个人做朋友,可惜对方总觉得对他有愧。

  “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壁障了~啊啊啊!”他的前半句还在感慨,尾音却已经飘在了空中。

  却是实在看不过去的离歌笑将他一脚踹下了悬崖。

  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何宇中,离歌笑也不由得心生感叹:“世事给予这个年轻人的,还是过于残酷了”。

  还好在这个世界,还有值得他守护的东西。

  ……

  “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您守护的东西吗?”

  祁连山顶,灵槐之下,面对着自己的父亲,洛青衣面色平静的道出了这句话。

  洛长河今天是一袭最爱的墨袍,手中捻着一颗白子。

  他没有看自己的女儿,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回答了这个不算问题的问题:“当然!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要我守护的东西,脚下的这座魔渊、你母亲、你、淮安、小胖,还有这祁连书院的每一个学子,每一个正在为我人族做贡献的人,都值得我倾尽全力去守护”。

  洛青衣的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对方将白子落在碎裂棋盘的天元位置。

  眼前这个人总是这样,他说的也的确是真的,但就是如此真切,才让人如此无力。

  他要守护的东西太多了,他能给予身边人的关心也太少了。

  可纵然是知道,她也不能让自己不生气:“你对母亲的关心,就是和她离婚?

  你对淮安哥哥的关心,就是害他失去了双眼?

  你倾尽全力去守护的书院学子,每年都有那么多死在战场的开辟之上。

  你想守护一切,可到头来只守护的自己不断失去。

  你,守护了自己的什么?”

  ……

  在这一连串的质问之下,洛长河终于动作停滞,将视线转到了自己女儿身上。

  认真的看着她:“守护了这些,就是守护了我的一切!”

  ——

  “和小秋离婚,便是我为她尽的全力;

  让淮安去盘安见离歌笑,便是我为他尽的全力;

  书院弟子能够在战场上前仆后继,便是我为他们尽的全力。

  我什么都守护不了,但我真的拼尽了全力”。

  此间无人,只有身后的灵槐能够理解他话语中的牺牲和坚定。

  但洛青衣是个女人,所以她不想去理解,转过身踏着碎石朝就山下走去。

  “所得便有所失,反之也是一样,玄龙既然连累了他失去了眼睛,自然就会给他找回来。

  ——去看看小胖种的那棵灵槐吧”。

  沉闷的声线自身后响起,但也只是稍稍停滞了她的脚步,随即便向着南宫倦的院子里走去。

  “替我向他道个歉”,洛长河最后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

  ……

  或许是连番大战,生死未停的缘故,谢淮安的修行进度比他想象中更快了一些。

  在被离歌笑一脚踹到洛长河家之后,他立马就感觉到了自己三条灵脉已经蓄满。

  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当即就完成了突破,成功构筑了阳维灵脉。

  此刻他正在练剑,巩固自己新晋的修为。

  还是一套基础剑法,只不过已经带上了自己的味道。

  一式‘忆流年’开头,十八式基础剑法被他练的很慢,要是站在广场上,准能和那些练太极剑的大爷们相处的很融洽。

  晨光在破道剑身上反射出迷人的光晕,随着剑法的缓慢展开,这些光晕连成了一片,最终笼罩了谢淮安全身。

  噌~,晨光中竟析出了一缕月光,手中之剑挑着这抹月光,谢淮安以一剑‘不可移’结束了练剑。

  呼~,吐出一长口白气,谢淮安转身就看见了洛青衣的笑容。

  ……

  灰色的世界,这是唯一色彩。

  尤其是眼前人向你怀中扑来的时候,那种生命的气息甚至渲染了你的整个世界。

  怀着不真实的触感紧紧的抱住了怀中的生命,谢淮安感觉自己在这个临近寒冬的季节拥抱了整个春天。

  直到温热的小手抚上了的眼带,他才从这种气息中醒了过来。

  伸手抓住了那只想要解开丝带的小手,谢淮安笑容温暖:“院长还跟我说呢,说我缠上这层丝带还是挺帅气的,超过了他年轻时的帅气”。

  洛青衣略带酸涩的笑容成功的被他的话语冲散,鼓起了小腮帮子状作生气道:“他还能说出这话,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说着再度将脸靠上了谢淮安的胸膛,语气轻柔起来:“我已经帮你教训过他了,他抹不开面子,临行前还让我替他道歉来者。

  你,不要太怪他”。

  谢淮安从来也不觉得洛长河有什么错。

  他只不过是一个坑,让人情不自禁的跳进去而已。

  洛长河说的机缘,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的确是他最需要的。

  所有的经过,也是他出于本心的选择而已。

  不过这些他自然不会说出来,那岂不是辜负了佳人的一番心意。

  “那就谢谢青衣为我做主喽,你说要是没有你,我的世界再度失去色彩了可怎么办?”

  洛青衣头埋得更深,手臂也环的更紧:“怎么办?那就好好珍惜我呗,这个世界上可只有一个洛青衣”。

  谢淮安捧起了她的小脸:“我当然知道,就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谢淮安一样”。

  随即俯身。

  ……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成双,成年人也有成年人的影只。

  何宇中便在晨阳之中醒来,坐起身体,左右环顾之下,只看见了自己影子。

  好在还在摇曳的老松给了他一丝慰藉,即便没有人与人,也有物与我。

  “现在的年轻人啊”,何宇中摇了摇头,心间愧疚倒是散去了几分。

  眯着眼睛,欣赏起了下方的景色。

  晨间的盘安倒是有别于夜间之美,蒙着一层金黄的光辉,近前的山体也仿佛身在云雾之中。

  倒也不枉他在这里睡了一夜的苦功。

  欣赏了一阵之后,捡起地上的两个空酒壶,何宇中就往山下而去。

  再过一会就是他该出摊的时候了。

  在他走后,空有一松的悬崖上响起这样一声:“啧,可惜了,酒还太清了,没什么味道”。

  ……

  在相依相偎了一天之后,谢淮安带着洛青衣开始认识盘安。

  第一个目的地,依旧是牛大妈的凉粉摊子,还是熟悉的味道,洛青衣也吃的很高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没有遮面,和戴着美爷面具的洛青衣显得不太登对。

  面具是他出门前专门让她戴上的,毕竟后者的容颜实在是太惹眼。

  但饶是如此,她的一举一动依旧引来很多食客的注意。

  嗦完了一碗粉后,他依旧是出于惯性的一转身体:

  “何叔,来两碗面”。

  “老子忙着呢,前面还有客人,一边等着去”,穿着围裙下面的何宇中头也不回道。

  “好咧”,谢淮安非常高兴的等在了桌子旁。

  “小谢啊,你怎么怂了?”

  谢淮安表示呵呵:“刘叔,这么好吃的面还堵不上你的嘴?”

  “哈哈哈”,周围的食客也都被这二人逗笑。

  空气中一片愉悦。

  谢淮安听着这一片笑声,又不自禁的起了那个黑面汉子。

  那是——他与盘安的初见。

  ……

  洛青衣是摸着自己并不存在的小肚子出了集市的。

  她对自家淮安刚才的表现的情绪有些疑惑,漂亮的大眼睛带着好奇:“淮安,怎么你刚才被骂了还那么高兴?”

  谢淮安口中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心情愉悦:“嘛,本来就是我不该插队啊,或许是人家老板想和我做朋友呢”。

  这样交朋友的方式,洛青衣还是第一次见,不过看着谢淮安心情很好,也不想再过多询问,只是问了一句接下来的行程。

  “接下来吗?我带你去游乐场转一转”。

  ……

  光辉游乐场,拆除了阵法之后,现在已经更名成了“盘安游乐园”,由当地的灵监局负责管理运营。

  据说这还是何宇中辞职前做的最后一项决策。

  谢淮安带着洛青衣重回故地,在体验过全套的设施之后,来到了那片让他映像深刻的湖泊。

  泛舟于湖,谢淮安的手被洛青衣紧紧的握住,谢淮安反手就将她搂在怀里。

  “你知道吗,我一直对何姑娘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一直都不明白为何而来,直到现在才找到了原因。

  原来是她和你,很像,骨相很像”。

  洛青衣:???你是否清醒?

  ……

  临近夜晚,二人来到了龙角悬崖。

  在拒绝了了洛青衣过于亲密的举动之后,拉着她给松树叩了三个头。

  而后摘下了一片松叶放到了洛青衣手上:“保管好它,它代表着我的心意,应当会保护你的安全”。

  伴着明月初升,洛青衣将松叶紧紧握住:“我当然会保管好它”。

  此情此景,唯叹一声,世间情弥坚,时难迁。

  …………

  …………

  离歌笑:“我那一脚是不是太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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