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沉默的屠杀 下
白常山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p>
“带路。”</p>
夏枯草上前一步。</p>
“不要过来。”说着这话的白常山并没有回头，只是依然自顾自地走着。</p>
“下面的事，与你们无关。”</p>
白石英一把拉住眉尖上挑的夏枯草安抚了两句，随后微笑开口。</p>
“我是治安署官员。”</p>
“这里是城西。”</p>
“又发生了个大案子。”</p>
“所以……你很难阻止我，又或是阻止治安署的介入。”</p>
说出这番话的白石英显得理直气壮之极，但其口中的内容，并没有太多的力量。</p>
治安署的确是隶属于神圣戒律法典**事序列的政府部门，它的主要职能也的确在于维持治安，但整个治安署，从上至下，就是因这极为寻常亲民的职能，很难于其余军事序列部门前抬起头来。</p>
当之无愧的序列最末，低人一等。</p>
又如何能与蓝血贵族相较？</p>
但说出这番话的人是白石英，而这位原名白碤的白氏三子虽是破了门墙，但他始终是白氏的三公子，而白常山只是与白氏关系极为疏远的远房亲眷，是白砡的手下之人，那么即使他不考虑治安署的面子，也必然要考虑对方的这一身份。</p>
于是白常山足下一顿，回以沉默，便算是接受了这一理由。</p>
——这就是默认了。</p>
白石英并不意外，回过身来的他冲着夏枯草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便自己跟了上去。</p>
……</p>
……</p>
屋内——</p>
这处宅邸内里的环境虽是一样的凌乱——木质的桌椅板凳碎裂的满地都是，但其间并没有泼墨一般的血迹。</p>
所以方才踏入屋内的白石英，的确于心间升起了不小的希望。</p>
但当他看见那位活口的模样与对方身下污浊的血迹，他就只能感到一抹骤然泛起的寒意将他浸润的遍体生凉。</p>
那位伤者的双臂已自肩膀处齐齐断去，下身稀烂，看起来便与人棍没什么两样。两位身着白氏亲卫制服的男子正迅速而利落的为其包扎着伤势，但从他们微微泛白的脸庞与眼眸极深处的惘然与愤怒之意看来，只怕他们与场间的所有人一样，自打看见那位伤者的第一眼起，便很难相信对方仍能继续地活下去。</p>
白石英于心底叹息了一声，向前数步来到对方身侧，随即蹲下身，在对方因失去了双臂而显得格外单薄的肩膀上极为温柔地一拍。</p>
“辛苦了。”</p>
这里是白氏于吉芬城内的秘密哨点，而这位伤者则是其中的成员，便也是行走于黑暗中的行者，有着一丝白石英极为熟悉的味道。</p>
对黑暗行者而言，执行任务，完成上峰给予的目标，是重于生命的第一要务，所以面对白石英的这一慰问之言，那位伤者并没有太多的反应。</p>
——仰躺于血泊之中的他一早就该死去，只是凭着心里的怨意与那抹不甘之意，这才始终提着一口气不肯去死，不肯去死自是有其原因，所以当他听闻这一有些居高临下的话语，便极为自然地转眼看去，随即模模糊糊地瞅见对方与白砡极为相似的眉眼，便认错了人。</p>
没有感动，没有废话，之后的对方，只有一句尽显本色的回答。</p>
“大公子，我有情报交代。”</p>
白常山看了一眼白石英。</p>
后者再度暗叹一声，并没有解释自己的身份，只是沉稳开口：“说。”</p>
“古山龙……被人救走了。”</p>
白石英面上不动，心下一惊，万万料想不到事情当真如此之巧，他没有开口，因为此时的那位伤者已有些回光返照的意思，言语之间极为流畅，并未留给他开口的时间。</p>
“但这事很奇怪。”伤者那已苍白至微不可查的双眉微微一皱，显得极为疑惑。</p>
“救走他的人，并不是来救他的。”</p>
“只是来找他的。”</p>
似是清楚自己的这番话很有些逻辑上的问题，伤者在如此说了一句后，便将当天发生的事情细细道来。</p>
“那天来了两个人——两个身着连身兜帽服的人。”</p>
“他们一开口就问的古山龙。”</p>
“但我们自是不会承认对方的存在，所以迎上前去的队长，很是客气地进行了否认。”</p>
伤者微咳数声，肩膀微动，似是要抬手按一按极为难受的胸腔，但他的双臂早已断去，于是之后的他……便有些沉默。</p>
只是片刻的沉默并没有换来哀伤叹息的语调，仍是只有一味的强悍——</p>
仿若无事般的他继续以无比平静的口吻说道：“队长否认之后，那两人中的一人就有了些离开的意思，但另一人……却是忽然动了手。”</p>
“一动手，自然暴露了许多东西。”</p>
伤者满布沟壑的脸上皱纹聚在了一处，仿佛极为痛苦，又仿佛极为不解。</p>
“她用的是神官格斗术。”</p>
“她是个女人。”</p>
“她不是教廷的人。”</p>
白石英再惊，已有几分猜到对方的身份，不由默然想着那时的苏合香的确已不能算是教廷的人，也的确应该沉默地战斗。</p>
只是……仅凭苏合香？就能扫平一屋的黑暗行者？</p>
仿佛猜到白石英的心中所想，那位伤者摇了摇头，极为直接地说道：“她远不是队长的对手。”</p>
“但奇怪的是，即使落了下风，她也只是不声不响的负隅顽抗，没有向同伴求援，更没有破门而出，试图闹出些动静。”</p>
“她只是一声不吭地战斗着。”</p>
“当时的队长已觉得有些不妥——按理而言，只有执行秘密任务的我们，才会有这维持安静的必要，摸上门来的对方找的又是古山龙，所以在队长与之纠缠的同时，他也已于暗中命令我们去拿下另一个兜帽人。”</p>
“现在想来，队长的安排仍是不够。”</p>
伤者很有几分伤感地如此说道，随即他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一抹恐惧。</p>
“那个女人的功夫很是不错，但也仅仅只是不错，所以队长和渐渐围上去的我们都没把与她同行的另一人看得太过强悍。”</p>
“而对方也果然在我们的围攻下左支右拙。”</p>
“但那只是伪装——”</p>
说到这，伤者的面容迅速衰败了下去，一抹不详的灰色开始泛起，他仿佛也能感受到自身的状况，加快了语速——</p>
“一确认我们中的大多数都已围了上来，对方认真了。”</p>
“然后队长就死了。”</p>
伤者不明意味地笑了笑，喃喃地重复：“只是一瞬间，队长死了。”</p>
“队长一死，我们就知道情况已不是有些不对，而是极为不妙，所以我和小三子遵循着既定的流程准备转移古山龙并向外发出警报。”</p>
“小三子更年轻，他的动作更快一些，所以……他也很快就死了。”</p>
伤者眼中的恐惧之色更深，说道：“队长刚死那阵，围在那处的弟兄们还有些回不过神，但小三子一死，我们所有人都已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所有人都扑了上去，只有我和副队向后退去。”</p>
“但那没有用——”</p>
“因为之后的大家……都死了。”</p>
“有用。”始终沉默着的白常山于此时插了一句，极为认真地道：“你活了下来。”</p>
“我？”伤者笑了起来，随后缓缓摇了摇头。</p>
“当时的弟兄们真的很拼命，所以我和副队也的确脱出了战圈，随后分开行动，我知道他是一定去杀古山龙，所以我第一时间奔向了传讯装置。”</p>
“但那依然来不及——”</p>
白石英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着一具零碎的尸体，死状极惨，惨到即使是他，都不由皱了皱眉。</p>
那位伤者并没有注意到白石英的皱眉，他只是看了眼自己残破的躯体，仿佛想起了什么，有些悲哀的笑了笑，随后开口。</p>
“至于我……”</p>
“我的确只是重伤未死，但当时场间如我一般重伤的人其实有许多，却都被对方随后一一找出并杀死。”</p>
“而我之所以能活着，也是因为对方不知为何的刻意收手，仿佛只想让我再痛苦地挣扎几天。”</p>
“随后他说了一句话。”</p>
伤者一顿，轻声说道：“十杀九死。”</p>
十杀九死？这是一种习惯？</p>
白常山与白石英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蕴藏于这四字中的份量，并将此四字刻入了心间。</p>
硬挺到现在，眼见已将情报透露完全，这位伤者胸腔中的那抹不甘之意便已算是熄灭，而随着那股气的散去，此刻的他便已真正步入了弥留之际，但他仍是奄奄一息的强撑着说了最后一句——</p>
“大公子……他……是个屠夫！”</p>
“很……非常……强大。”</p>
“请您……小心。”</p>
也许是生命最后的旺盛燃烧，伤者的呼吸忽然平稳了许多，失血过多而显得无比惨白的脸上，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浮起一抹极为浓重的嘲讽，说道：“但我相信……就凭他的……那句话，您……就一定能……找到他……然后……杀了他……”</p>
他仰卧在被血打湿的地面之上，用越来越模糊的目光看向他眼中的白砡，低声颤抖着道：“我不怕死，所以我……会在下面……等，等着他……”</p>
看着对方急速灰败的脸庞与身下令人触目惊心的血，场间众人脸上的表情渐趋僵硬，而看着对方渐渐闭上的双目，白石英狠狠地一巴掌扇到其脸上，低声咆哮：“醒过来！”</p>
但他无法醒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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