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相同人

  从昏迷中醒来,只觉浑身都虚脱了。

  这具身体居然对花粉都过敏,实在是虚弱的可以。

  肖侃睁开眼睛,努力去搜寻四周,看到索亚正坐在自己身旁哭。

  这傻丫头!

  肖侃还是第一次见她哭,以前或许这家伙也哭过,但从未当着他面,这是有关冰岛勇士的尊严问题,现在仔细观察起来,索亚就连哭的时候都很好看呢!

  “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你醒了?”

  “嗯。”

  “呜呜呜,你骂我吧,是我不对!我不知道紫兰花对你有毒,差点害死你。。。”

  “呃,你也没做错什么,是我没告诉你我对花粉过敏啊。”

  话又说回来,这种事情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不禁对自己翻了个白眼,拖着这具身体在异世界生活,连花粉都闻不得,要是乱跑遇到什么意外,恐怕连怎么死都不知道,果然还是安安分分的好呢!

  他不禁为自己的做出的选择感到庆幸。

  索亚继续说道:“那,以后可怎么办啊,你又不能闻花香,又嫌弃我臭。。。我们。。。”

  肖侃为索亚的仓皇无措感到发笑,这姑娘不知是什么原因,最近似乎开始认定了他,肖侃记得以前做奴隶的时候她明明很讨厌自己呢!

  “没让你涂花香。。。你可以洗澡啊,洗澡!跟你说了多少遍,你又不听,活该变成丑八怪。。。”

  肖侃还待再说,索亚就‘哇’的一声哭出来,跳下隔层,夺路而逃,搞得肖侃很是懵逼,这妮子明明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如今连这点玩笑都开不得了。

  随着索亚的离开,走进屋子里来的是安卡拉,肖侃看到她一愣,随即又释然,以安卡拉的现在的身份和过去同他的关系,确实适合照顾现在生病的他。

  “你好,肖侃小主人,我是奉索菲亚·费朗女主人的命令,前来照应您的女奴安卡拉,未来直到您的身体痊愈,您的生活起居将都由我来负责。”

  肖侃点点头,接着又笑着摇头道:“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女奴安卡拉,你在费朗一家的地位到我这里可就不算了,想要照顾我,只能以朋友的身份来进行,还有,你不是想当我姐姐吗?”

  安卡拉跪坐在草地上微微一笑,等到她再度起身时,肖侃能够明显感到她的态度已经与刚才有些不一样了。肖侃很喜欢这种态度,虽然还谈不上平等,但明显已经有了一种尊严在里面。

  安卡拉并没有回应肖侃的这句话,尽管肖侃向她表达了他对她的态度,但是安卡拉也有自己为人处世的准则,接下来的二十多天里,都由安卡拉在照顾他的生活,期间肖侃从未把她当奴隶对待,安卡拉也从未以肖侃的朋友自居。

  索亚在这之后的数天里都未踏入过这座小屋,这使肖侃获得许多清净的同时,午夜侧身,又不禁轻轻抚摸那道已经颜色黯浅的三八线,心中总有莫名的情绪在酝酿,令他郁闷不已。

  这些天来他可算过足了好日子,不用下床,建屋子的活有人干,他只需躺在那里指手画脚就可,用餐的时候有人喂食,拉格纳·费朗也十分遵守诺言的每天提一大斤野兽肉来盯着他吃完,看他的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可不像个被恶魔诅咒过的病人。

  身体一天天康复,等到能下床的日子,肖侃便每天坐在用餐的木桌边,朝外张望,外面的世界很美,快要深秋的时节,到处便已是淡白的世界,土地被结霜覆盖,森林挂上一层白色的缎带,远处,群山彷佛与苍云融为一体。

  人们便在这样的世界里辛勤生存着,每天都可以听到他们打斗,运动的声音,打猎是这些原始人最为兴奋的事情,他们喜欢在仓林里奔走,在群山中跳跃,与稀奇古怪的野兽生死搏击,在各种恶劣的情景下挣扎求生,然后当他们拖着猎物的身体回归时,人们送上赞美而真诚的祝福。

  索亚和亚索也要去打猎,就像他们所说的,他们不小了,该到承担责任的年龄,于是有时候肖侃能看到索亚和他的哥哥一起在场地上训练,和那些同样半大的小子们演武,有时也能一整天,几整天的看不到她人影,有一天,村子里传来热烈的欢呼,肖侃打开门去看时,便见到一群人拖着一只十分巨大的野兽从山林下来。

  索亚也在其中,她的头发染着血,在风林里飘坠着,身上的衣服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但她仅站在那里就成了人们的风向标,人们簇拥着她,围绕着她,向周遭每一个路过的人讲述着巨大的怪兽是如何被面前的女孩手刃杀死的,她站在那片赞美声中,轻轻的笑着,沉静的模样如他山岳般的父亲,优美又恍如她年轻的母亲。

  “女武神。。。”这一刻,这句话从肖侃的嘴角轻轻吐出。神情恍惚间,游行的猎队已经走到他的门口,人们起哄似的将索亚推过来,两人相隔一段土路距离的对望着。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的,但是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俩才知道他们之间真正的距离。

  肖侃蠕动了一下嘴唇,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他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索亚在看到这一幕后眼神瞬间变了,她拨开人群,头也不回的朝想反的方向离开。

  安卡拉在最近十来天的工作中逐渐懈怠起来,原因自然不在她,肖侃能够明显感觉到她比之前更努力更尽责了,但问题出在她身后多了一只跟屁虫。

  亚索·费朗在经历了开始十多天的寡居生活后终于开始憋不住,跑到肖侃的房子里来当面寻求安慰,于是安卡拉的工作量一下变得巨大,对于要同时照顾两个男人的生活,她实在力不从心,也就难免会在肖侃这边出差错,毕竟,亚索·费朗可是个不懂节制的禽兽!

  事情发展到后面一发不可收拾,肖侃不得不委婉的提醒二人,要不,我给你们两另外建一座隔层?

  于是在安卡拉娇羞,亚索·费朗拍着他肩膀夸他懂事的情况下,这件事不出意料的达成了。

  也罢,就当是给自己的房子多建了一间客房吧?谁让他作为一个外来客不得不入乡随俗呢?

  晚饭过后,亚索·费朗又和安卡拉说了些羞羞的话,然后打着饱嗝拍拍屁股走了,肖侃在收拾餐具,他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安卡拉则忙着收拾乱糟糟的隔层。

  等到一切都处理完毕,二人才有空在餐桌边休息片刻。

  “尝尝吧,我新研制的东西,白开水。”

  肖侃将陶碗推到她面前,安卡拉捧起碗一饮而尽。

  “真好喝。这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

  “没什么,就是普通的井水,用柴火将它烧到冒气就能喝,和煮汤没什么两样。”

  安卡拉听了摇摇头,继续把剩下的白开水喝完,一边评价道:“你真浪费。”

  这确实是浪费,干柴是这里农民过冬的有限资源,一般人连用来烧热汤都舍不得,大多是烤肉加生井水,直接就干完了,肖侃却用他来烧井水喝,这差不多是吃不起饭却直接喝起肉粥的差距了。

  肖侃有理由相信这些农民吃不起热汤喝不起白开水的原因是他们生活条件不足,而并不是这里的文明程度不够,因为上次他去克林谷村内部的时候可是看见了的,那些家伙的生活水平比外面高一大截止。

  贫富差距在这个时代已经出现,这并不稀奇,问题是肖侃就算不打算成为贵族,也没道理不去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吧,他这具身体体弱多病,他可不打算做个早死鬼。

  “我身子弱,所以要补补。”他随意说道。

  “那,你身子这么弱,你还不早点结婚生子,给自己留个后代,万一以后绝种了怎么办?”安卡拉看着他开起了玩笑。

  “呃。。。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有些事情,强求不来。”

  “你觉得索亚·费朗怎么样?”

  “她很好。”

  “啧啧啧,对我还不诚实,”安卡拉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妇人,毫不留情的拆穿他,“你以前可是和奴家在茅坑里心贴心生活了大半年,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

  “呃。。。”肖侃被她的粗鄙之言说红了脸。

  “你心里还记恨着她吧?”

  “开玩笑,她一个小屁孩,我怎么会记恨她?最多。。。是讨厌,但这点情绪在后来我恢复自由身后就彻底没了。”

  “真的没了?”

  “没了。”肖侃斩钉截铁的说。

  “但,变成陌生人是一回事,要做夫妻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可以不讨厌她,可发生那么多事情后,我又怎么会轻易喜欢她?”

  “所以我才说,感情需要慢慢培养,但是,鬼知道她是怎么一下子就从讨厌我变成喜欢我的?”

  “这太疯狂了!”肖侃自言自语道。

  “爱情本来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不懂爱情。”

  “也对,你才十三岁,怎么会懂,所以我才说我是你姐姐嘛~~”

  肖侃听着她的话,心里却想的是自己二十多岁的高龄能让你当姐姐了?

  开玩笑,他思想维度那么高,人生阅历加理论知识能碾压这个村子绝大多数的人。

  就算他说自己不懂爱情,那也只是谦虚的说法,从小到大,光玛丽苏电视剧他就看了不止一部,更不要说那些青春伤痛文学,定期订阅的青年杂志。

  爱情在他那个年代,复杂的能写出一篇论文来。

  现在跑到这样的时代,和一个连‘爱情’这个概念都搞不清的部落原始人讨论,自己再怎么说也能算半个导师吧?

  在这种充满不屑的想法中,肖侃悄悄翻了个白眼,并不打算再讨论这件事,而是反问她。

  “话说,你和亚索·费朗是什么情况?他将来打算怎么对你?”

  谈到这个问题上安卡拉的眼神立马就明亮起来,她兴致勃勃的向他讲述了那晚她是怎么和亚索·费朗一起睡觉的,说的肖侃脸上又是一阵羞羞。

  话说亚索·费朗竟然是个雏!虽然他的父母之前有教导过他,但是那一晚他可是尽显笨拙,丢尽大脸,最后究其原因竟然是因为,他早就看上了强壮有力的安卡拉,所以才会在真正行动的时候畏畏缩缩。

  搞半天,原来这二位是两情相悦啊!

  肖侃表示十分的不解,从来只有安卡拉偷偷的瞄亚索·费朗,他可没见亚索·费朗有偷偷关注安卡拉啊!如果真的有这种情况的话,这半年的奴隶生涯中他早该察觉到的,难道说亚索·费朗并非是一个神经大条的人,又或者说人一旦碰到了自己的真爱就会变得小心翼翼?

  “他说啊,他是在看到我一次性可以搬动两个水桶的时候,看到我手臂上壮美的肌肉的那一瞬间,被我吸引的!”

  “奥。。。所以后来他都一直没有看你,而是在看你手臂上的肌肉?”

  “可以这么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很好。”

  安卡拉又继续讲起她和亚索之间的趣事,彷佛一说起亚索·费朗就永远说不完似的。

  她告诉肖侃,亚索·费朗其实是一个十分脆弱的男孩,他的父亲沉静而勇猛,他的母亲坚强而美丽,只有他,长得瘦弱,力气比不上自己的妹妹,所以他从小就生活在既然渴望成为父亲那样勇敢的人,又自卑于自己的弱小的矛盾情绪中,安卡拉的出现使他的心灵得到了慰藉,同时新鲜而亢奋的男女之事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那你可要好好照顾他,亚索·费朗,其实是个好人。”

  “他们一家都是好人。”肖侃又补充道,他对安卡拉和亚索·费朗凑成一对抱有很大希望,毕竟农民和奴隶的差距其实也不算很大吧?

  “那你还欺负人家女儿?”安卡拉故作生气的说。

  所以你看,话题总是绕不过索亚·费朗。

  “我没有。”肖侃果断否认。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爱情就是一瞬间的事,就像亚索一下就看上了我,我后来也一下看上了他,看对眼就上,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你说索亚一开始讨厌你,后来又喜欢上你,这不冲突啊,我们冰岛人从来都喜欢强者,你是巫师诶,那天晚上你可是救了她的父亲,换作我,在那一瞬间对你心动也不是不可能啊。”

  是,他知道,也许就是那晚,一切都是从那晚开始的。

  “所以,你不要再怀疑索亚对你的爱了,它是那样的猛烈,热情似火。”

  “你说,你那样的强大,如果真的不喜欢呆这里完全可以走的啊,谁也不会拦你,可你如果真的决定呆在这里,就不要再逃避,排斥索亚了,毕竟,你只有娶了她才能真正保护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他们说,丘比特之箭射中的人只有经过三个阶段才能得到永恒的爱情——欲望,容忍与依恋,可肖侃在这座原始部落里却很难看到这些,这里充满了转瞬即逝的激情,情欲和感官上的刺激,燃烧生命中最灿烂的年华,只因没有人在乎未来是什么模样。

  肖侃躺在屋子里辗转难眠,直到旭日东升,他才在清凉的冰露中悄悄惊醒,推开门,看到雪白的大地,银装素裹的世界飘荡起晶莹的泪花。

  凛冬将至了。

  索亚·费朗背对着他站在山口处的巨石上,一声又一声的敲打,雪花不知何时已经攀上她的香肩,在她细腻的脖颈处打着轻旋,她彷佛与世界融为一体了,只有这时候他才会看不见她身上的真实,抛下那些顾虑,忘记他们是一对来自不相同世界的不相同人。

  “索亚·费朗!你在干什么!”

  咚咚!长剑在拍打巨石,雪花在拍打世界。

  “下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索亚·费朗大声喊道。

  “你给我下来!!”

  “我听不见!”

  “索亚!!”

  他努力去拉她,可他的力气太小,根本拉不动她!他不明白,怎么会遇到这样的疯女人,前世他努力二十多年,从没有被人正眼看待,如今只因这巫者之力稍稍暴露,就有人为他迷的神魂颠倒,而只有他自己内心深处在深深恐惧着。

  他拉着面前的女孩,他不想她死,他不想失去她,他更害怕一旦他接受这些好意,有一天,这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那诡异力量的消失而烟消云散。

  “你下来,跟我回家。”

  “你说什么?”

  “跟我回我们的家!”

  索亚转过身,她的小脸已经冻僵了,眼中熠熠生辉。

  “你抱住我。”

  “干什么啊?”

  “抱住我!”

  “说你喜欢我。”

  “我擦!”

  “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说,肖侃会永远喜欢索亚费朗!”

  “你不要太过分!”

  “说不说?不说我就继续敲,我敲死我自己我冻死我自己!”

  “肖侃会永远喜欢索亚费朗。”

  “索亚费朗也会永远喜欢肖侃!!哈哈哈哈哈!”

  她抱紧他,发出银铃般的脆笑,黎明在这声音中被惊醒,左近的房舍纷纷被打开,人们望着雪中的二人。

  只有肖侃,他的目光直通眼前的高山与群林,然后是望也望不到的天际。

  某一刻,有些许如星火般的亮光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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