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杨三郎已经失去了对岭南客的控制

  花娘随口一句话,在场的所有人反而更害怕了。

  看着杨三郎有一点动摇的表情,柳熙宁觉得是时候可以说两句话了。他微带惊喜的先喊了一下那个为首长官的名字,云长影听到一个“郑某某”,忽然意识到其中的微妙。

  后者一时没认出他,他笑着说三年前在郑侍郎府上见过一次,当时怎么怎么。

  后者虽然还是一脸“我真的想不起来你是谁”的眼神,但努力挤出笑容装着啊啊,我错了,我想起来了。几句话一说,连眼神也真挚起来,最后自己都能说服自己“没错,我怎么能忘了你,我们是好朋友啊”。

  套了几句近乎,才说这里的好几位公子我都认识,这个是谁谁的大郎,这个是哪个哪个的三郎,大家都是体面人。既然兄台说是食脑怪杀人,那就与众人没什么干系,何必要抓人呢?

  那人呵呵一笑:“柳兄有所不知,我们昨日得到东都府传来的消息,食脑怪并非什么妖邪。那是被奸人控制的南疆异兽!大将军说了,以后再遇到食脑怪之案,需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带走。”

  柳熙宁自然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一些怀疑,又和那人嘀咕说这些人来头都不小。就算有凶手也不可能所有人吧,你把他们抓进去了,这梁子可结大了。食脑怪长什么样子?要不当场搜身?何必非要抓走呢。

  那人哪知道食脑怪长什么样子,但是听了他这么一分析也嘀咕起来。他虽也是郑家的人,确是那种平日里连求见郑孝卿资格都没的。长官说让抓所有人,可没收这些人来头那么大。

  心气一泄也就怂了,让在场的人都登记名字住处,又让鸨母一一核对,也就放人了。

  杨三郎这一晚也搞得狼狈不堪,趁着众人不注意时,朝柳熙宁做了个感谢的手势。此时已是深夜,这群人自不怕宵禁,可这晚上又惊又吓,除了和那赵公子相熟的人急着去报信,其他的各自在坊内找客栈住下。

  柳熙宁则含笑对那军官说:“这两日恰好要去郑侍郎府上叨扰,届时再聊。”

  那人神色里更是敬重,心想还好没有得罪,看这气派,其父辈定是郑孝卿莫逆之交。

  作为东都最著名的客栈,毫无意外地,杨三郎等人和柳熙宁他们又撞了个正着。柳熙宁刚刚替他们解围,杨三郎又提出请他们喝酒。

  杨三郎说是奉其父杨雄之命来给一个世交的长辈送贺礼,因着好些日子没出来,东都的朋友一定要请他喝酒听曲,没想到听了个晦气。

  “那个……不小心摔死的赵公子,可是右武候将军家的。”

  “就是他,整日里游手好闲、招惹是非。柳兄你说,我们先到,也没人要独占花娘,就说让把曲子唱完再走。他们一伙人就推屏风砸杯子。”

  柳熙宁笑了笑,杨三郎面对这么个优雅高贵的人物,自觉这种花楼争艳的事的确丢人,讪讪一笑,有点说不下去了。

  云长影说这会是应付过去了,明日只怕赵家闹将起来,三公子就是不怕,也少不了被烦扰一番。

  杨三郎摆摆手:“这倒是不要紧,我已经着人去解决。右武候将军家里五个儿子,这老四是最不受宠爱的一个。最最重要的,他就是招惹是非把自己摔死了,也不知道今天来的那人一口一个食脑怪是什么毛病。

  “要真是食脑怪,那也只能怪他命不好。再说了,我们都看过食脑怪杀人的样子,哪有那么血淋淋的?还什么岭南异兽,可被操控。柳贤弟,你觉得那个刀劈不死,穿墙钻地的东西能叫做‘兽’?这东西,能和狗一样听人话?”

  “杨兄,食脑怪确实可以被人驯养。”

  “啊?柳贤弟……”

  柳熙宁把他们这些天的历险简单说了一遍,又体贴的拿出一个护身符,说里面是他用朱砂抄录的诛邪神咒,又请某地道长开了光让他务必随身携带。还开了个玩笑说:“若是真遇上了,拆了护身符对着读或许更有用。”

  杨三郎自然是感谢着收下。柳熙宁又提醒说这次请的是高道开光,身上若是带着明法大师的护身符,还是先取出来为好。

  杨三郎:“啊,没带……哎,现在想想实在后怕,今日晚上出去的急,什么宝物都没带。要那里真有食脑怪出现过,啧啧……”

  云长影和他算不上熟,也还很不习惯古人的寒暄。安安静静喝酒吃点心,听那两个你一言我一语。

  他就觉得,今天晚上这位杨三郎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翌日,东都府这里先传来消息。

  千牛卫毕竟是京城卫率,作为拱卫东都安全的机构,他们有抓人的权力,却没有从勘验到审问的全套班底。

  抬回去的那个倒霉的赵公子尸体最终放在东都府的停尸房里。

  东都通判派人给云长影送了个信——赵公子除了脑子崩裂的那一摔,胸口出还有一个穿洞,流血很少,衣物没有损伤,和之前被食脑怪袭击的某些痕迹全然一致。

  司徒凛:“还真是食脑怪?我说,这杨三郎也太无聊了吧,欢场吵个架就动用这种杀器?他有病么?

  “我很早就想说了,这越国公巴巴的弄那么几个人来驯养食脑怪到底图什么?

  “最初那两个山村的血案,我觉得你说得对,就是几个岭南客的能力展示。然后呢,既然知道有用了,这么个玩意难道不应该好好藏起来,用于最要紧关头扭转乾坤的秘宝?

  “比如说,如果真要那啥……等两军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派人直接干掉宫里的那啥……天下可能就真的姓杨了。

  “现在倒好,从惠县到东都,一路死人。这是生怕皇帝不知道他越国公有了个杀人于无形的宝贝么?难道他指望上头这位被一吓唬,就发个退位诏书?”

  云长影笑了下:“说到点子上了!”

  “难道……越国公府是被栽赃的?”

  云长影:“怎么就聪明不过一分钟?杨三郎当然不冤,惠县山村的人命债就是他们的。但是,越国公府、岭南客之外,是不是还有第三方、第四方的力量就难说了。

  “最最重要的,那几个‘岭南客’到底是闻讯赶来,还是被人指示着找上越国公的?”

  司徒的确聪明不过一分钟,脑子又有点不够用了,愣愣看着他。

  “要弄明白这件事也不太难——只要知道杨三郎是为了什么到东都就可以了。”

  这个消息在当天午后就送来了,经过那“岭南客”故事,常元这次亲自去打探。最终报回来的答案是:“杨三郎是到东都来找那几个‘岭南客’的。”

  云长影斟酌了一下,还是选择和柳熙宁信息共享。

  柳熙宁则在午后给他们带来了技艺高超的木雕匠人。中年的木雕师傅见多识广,对于按照几幅画打造一个奇形怪状的面具一点也不惊讶,还和他们认真讨论了用色问题。

  司徒接触过一点点唐卡,早就对古代作画的矿物颜料感兴趣,和那师傅讨论的热火朝天。木雕师傅难得遇到那么懂行又不摆架子的客人,聊到最后连尊卑尺度都忘了,就差没勾肩搭背互称兄弟。

  这个年代,毫无疑问,所有颜色都只能向自然索取。

  司徒作画的时候,送来的颜料种类不多,有些颜色他只能画完了加个标注“此处应为松石绿”之类的。

  这个年代,松石绿、孔雀蓝,不是一个单纯的名字。

  松石绿,就得碾碎绿松石;孔雀蓝,意味着原材料是孔雀石。

  木雕师傅说他能雕刻,也能上色,但是那么高级的颜料可没有。更别说有几个标注,他就听说过,中原地方没有,得从胡商那里买。

  幸好大齐自明圣三年让柔然称臣后,关市重开,西域商人络绎不绝,在堂堂东都基本上什么都能买到。

  这个烦恼自然又是柳熙宁的人接走,至于银钱,也是他一力承担。

  司徒有点不好意思,后者笑着说:“我也想亲眼看看家父笔下的记录成真。话说好了啊,做完的面具得送一份给我。”

  云长影:“怎么能叫送,从人到材料都是柳兄找来的。这个我们也用不上,成品自是归柳兄。”

  司徒不乐意了,嘀嘀咕咕说“怎么用不上,我不配有一个留作纪念么?”

  接下来的两天格外平静,杨三郎的确有本事,右武候将军死了个儿子也不惊不怒。常元说杨三郎托了几个东都高官去说情,口径自然是“争执之中出了不幸”,又送了一大批礼物致哀,也不知道有没有惊动越国公卖个老脸。

  常元虽然很努力,无奈折冲卫真的是临时客串锦衣卫,又不在京城,能动用的资源少的可怜。真正有本事的还是柳熙宁。

  第一次见柳熙宁,云长影和司徒凛都把此人看作是古风小说里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简直是在他面前提起“阴谋”两字都玷污了这个一心向学的知识分子。

  结果,他们现在发现,这个当时与明法大师联袂而来,一股子出尘气质的青年,不但在朝野之间有一张庞大的人脉网,甚至连在越国公府埋眼线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不仅干的出来,还干了很久,干的很好。

  这两个人好歹也看过不少宫斗剧,知道古代贵族人家互相派间谍是常事,不至于露出太丢人的表情。

  虽然他们还是觉得仙气飘飘,往来都是高僧名士的柳熙宁嘴里说出“眼线”二字真的很出戏。

  柳家埋在越国公府的眼线传出来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在他们几个相继前往东都,又在翠云山历险、解谜、钻地宫的短短数日间,整个故事在越国公府反转又反转。

  简单说,杨三郎已经失去了对几个岭南客的控制。

  三个岭南客离府的时候,的确是说要去东都找“秘法”。

  柳家的眼线不知道这个“秘法”是什么,他们几个倒是一听就懂。从后来的变化看,也没骗人,至少有一个是去翠云山南怀观寻找了。就是运气不好,撞上了云长影几人。

  说起来,也怪那人太心急,非要至他们于死地,误打误撞的反而让众人彻底挖出南怀观的秘密。

  没多久,越国公府也得到了清潼道上出现瘟疫,出现类似惠县那样奇异死人的消息。东都的怪异命案也在惠县传开。

  相比较惠县百姓“妖怪到外地去了”的轻松,越国公府上微妙的紧张起来。

  眼线还说,某一天久不怎么问事的越国公发了天大的火。这火发到什么程度呢,若不是杨夫人拼命拦着,杨三郎估计要被打掉半条命。

  说那日越国公指着杨三郎的鼻子骂,说他愚蠢、无能、自作聪明,还说他要把杨家全族拖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随机,越国公亲自派出几个人,那都是跟随他二十年以上的亲信,柳家的眼线实在靠不近,只知道这些人主要朝着西京去的。

  至于杨三郎,听说连行李都没来得及好好收拾,就被赶出家门,让他立刻到东都来收拾烂摊子。

  云长影想到一到东都就在呼朋唤友喝花酒的杨三郎,实在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急迫的样子。柳熙宁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笑着道:“越国公英雄一辈子,可他这五个儿子,也只有大郎算个人物。”

  云长影决定直截了当的把自己的疑惑问出来,他说:“柳兄那么‘关注’越国公府上的事情,可是和他有罅隙?”

  柳熙宁一笑:“也谈不上有什么罅隙。其实呢,若是我一个人,倒是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我毕竟是柳家正脉的后人,承担着对柳氏一族的责任。”

  这又是一个一言难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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