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漂亮女孩子就是要贴贴的
画舫烟波旖旎得如同一场幻梦，沛水上魏家的画舫的笙歌夜宴还在继续，觥筹交错中放浪形骸的公子们借着酒劲儿一遍遍赴入狂欢。画舫里陪在这些公子身侧的教坊司的女子们，或是含泪隐忍，或是小心陪笑，或是毫不在乎一般地陪着疯狂一切更疯狂。
毕竟，这个世道，女子的命本就薄，就连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未必能决定了自己的命，更何况是她们这些没入贱籍的人呢？此生的命便是终日学习弹唱娱乐，千人枕玉臂，万人尝朱唇罢了。
一片酒足兴尽的繁华，更是一片无言的哀哭。只可惜，这世道大多只记得繁华了。
与魏平画舫中那诡异的热闹和无言的悲苦互相交媾所形成的喧嚣不同，轩辕家的画舫上却安静很多。海折兰艰难地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此刻台阶上只有她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走到画舫的第三层时，只有珠帘被微风惊扰发出的哗啦声。
大小几乎完全一致的数千颗珍珠被串成一根根珠帘，遮住了外人的视线，把珠帘内那女子瘦小的身影朦胧地藏在其中，仿佛不愿被外人窥见太多一样。月光薄纱一样拂在了珠帘上，层层珠帘在月光的照耀下美得温润无比，泛着淡淡的五彩光华，给女子的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使得娇小的她仿佛一个夜空中的小精灵。此刻这小精灵正和身边的侍从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这么轻松随意，哪有寻常人家侍妾的战战兢兢或者故作魅惑的姿态？轩辕至，应该很宠爱这个女子吧。
海折兰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撩开了珠帘。
“哗啦哗啦——”珠帘被掀起的声音惊扰了眼前的女子，她赶忙抬头，看到海折兰后，脸上满是笑意地把左手抬起，迅速左右摆了摆，好像在招呼海折兰过来。
不管眼前的女子怎么和善，总归是海折兰今晚的主人，海折兰不敢怠慢，赶忙试着快步走上来。
这时画舫似乎稍微转了个向，整个船身颠簸了一下。别人还好，只有海折兰脚下一个趔趄，她慌忙用一只胳膊稳住怀中的琵琶，另一只手努力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滑溜溜的珠帘。海折兰眼睁睁看珍珠连成珠线在自己指缝溜走，没了借力点的海折兰本能地要脚上使力，可是不用力还好，一用力左脚的旧痛就钝钝地传来，她尖叫一声就要摔倒。
眼前的女子明显看到了这一幕，她笑容僵在了脸上。虽然是没名分的妾室，但毕竟是受宠的，金香软玉地供养着，估计是被自己这么一摔吓得呆住了。
可是下一瞬，海折兰就看到眼前的女子一个冲刺稳稳奔到了自己身前，在自己摔下去的一瞬间，肩膀稳稳支在自己腋下托住了自己的身体，一手颇稳健地圈住了自己的身体，另一手轻松接过了自己的琵琶。
“你的脚？是跛的？”胭脂红衣的女子惊讶地问道。
“一些教坊司留下的旧伤罢了，不劳贵人费心。”海折兰摇摇头，却看见眼前的女子蹙起了眉。
“教坊司的旧伤……我听说，你们海家一族原是武将世家，不分男子女子，开蒙时便习武。你没入教坊司时想必是带着功夫的，你是乐妓，弹奏乐器的手她们不敢动，能动的只有脚了。”
海折兰惊讶于女子的聪慧，可这种事也不足为外人道，便岔开话题：
“奴家为您演奏《破阵》。”
“不用了。”
“嗯？”
“我在四国史里读到海家满门忠烈，十年前获了莫须有的罪，被诛全族，也十分蹊跷。一腔衷心换来这个下场，你想必不好过，我也不是为了听曲的。你不用弹奏了。”
“可是您为什么……”
“为什么帮你？”胭脂红衣的女子摇了摇头，淡淡说：“心中不平罢了。”
“轩辕楼主的宠爱来之不易，没有哪个夫主喜欢擅作主张的侍妾……您为了一个陌生人，冒着失宠的风险，这又是何必……”海折兰知道自己僭越了，但是她觉得自己不能害得眼前这个眼神天真的女子失去自己的前程。可她心里仍旧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堵堵的，也热热的，就连开口也哽咽了起来。
“我不出手，你准备怎么办？”胭脂红衣的女子眸光亮得逼人，直视着海折兰，她的瞳孔中映出海折兰的倒影。那是一身惨白的衣，和一双枯井一般的双眼。
“我……”
“你会死。你曾经是鲁都的贵女，又在风月场沦落许久，魏平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但你还穿着这身衣服，说了那番话。你在寻死。”
“呵呵……您觉得我怕死么？”被眼前的女子猜到了心中所想，海折兰反倒忍不住笑了起来，先是轻轻的笑，然后越来越大声，最后大到止不住地笑，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她不是没有在教坊司寻死过，可每次在教坊司寻死被救回来后，有更酷烈的刑罚等着自己。她也不是没有和人求救过，那些将自己压在身下的贵族子弟们，在最意乱情迷时说过的话，在第二天醒来就仿佛失忆了被遗忘了一样。她也从天真相信，到满脸震惊，再到心如死灰。
如今自己这一副残躯，别说替海家平反，就连正常走路都无法做到，又何必活着呢……
可下一刻，海折兰却感觉怀中一暖。那个胭脂红色的身影将自己抱在了怀中，她的身量小的可怜，比自己还要小上整整一圈，可她的怀抱却很暖，也很稳，像极了海家还未亡的夏日里，母亲给自己的怀抱。
然后，海折兰听到抱住她的女子说：
“如果你海家的父母在世，也希望你过得好吧……如果难过了，别用这种笑藏起来自己，也别轻易寻死。难过了就哭吧，哭一会儿，然后继续想对策，事情可能就会慢慢变好了。”
然后仿佛觉得自己说得太煽情了，胭脂红衣的女孩子赶紧面色尴尬地找补起来：
“你这么漂亮，脸蛋也好看，眼睛也好看，这种清冷美人的风格我好羡慕呀！赶紧来抱抱你，漂亮女孩子就是要贴贴的呀……”
海折兰愣在了当场，然后觉得眼眶一热。
她多久……没有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