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执着太过】

  马车驾得十分平稳,并不颠簸,七夏的眼睛被黑布蒙着,看不见周围是什么境况,也不知是在何处停下来的。【】</p>

  外头有人拽着她下车,蹒跚地跟着走了几步。她偏过头,通过鸟叫和人声依稀能猜出此地应当非常僻静。不仅如此,还定然是个大户人家,身侧不断有仆役小厮走过,脚步声窸窸窣窣。</p>

  被人自后往前一推,七夏跌了个踉跄,刚抬头,黑布却给人猛地取下了来,这一瞬,阳光刺目,视线尚还模糊着,眼睛眨了好几下才勉强能看清。</p>

  对面红木雕花的圆桌旁,太师椅上,一个年纪同她相仿的女子一手撑头,神色鄙夷地看着她,镂金软银的纹缎锦衣长长拖在地上。</p>

  待细细打量过对方容貌,心头隐约感到熟悉。</p>

  皱眉一琢磨,七夏暗道不好。</p>

  看到她表情明显的变化,浚仪笑容得意,端茶品茗。</p>

  “是不是怕了?你落在我手里,是迟早的事。”</p>

  她喝了口茶水,“整个开封没人敢和我对着干,你那日既敢顶嘴,就知道会有今日的下场。”</p>

  七夏咬咬牙,小声嘀咕:“明明是你强词夺理。”</p>

  好在对方并没听见,只是“哼”了一句,把茶杯往桌上一掷,茶水自杯中溢出,溅得四周皆是,底下丫头忙上前来擦拭。</p>

  “仗着那个姓百的帮你说话,就敢目中无我?你真是没眼力,找了这么个不顶事的靠山。”</p>

  浚仪悠悠起身,“他百里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圣上身边养的一条狗,我是皇家的人,安亲王的嫡长女,竟敢瞧不起我?!”</p>

  似乎是越说越气,一掌拍在桌面,震得那茶水又溅了少许在外。</p>

  “你跟着百里,就以为从此能够平步青云?你觉得他会对你好?真是天真。”她慢悠悠走了两步,似是想到气愤之处,“他是什么人,旁人不了解,我可是最清楚的。小时候就爱往人堆里头窜,当年还拉着我说以后会娶我,谁知道这话他对多少女人说过?在京城里,赌坊戏楼秦楼楚馆,就没他不去的地方!这么个纨绔子弟、酒囊饭袋,去宁夏打了几场仗回来就跟着了魔一样,翻脸不认人!他还真把自己当将军了?可笑不可笑!”</p>

  七夏就静静看她,也没说话,也没吭声,时而颦眉,若有所思。</p>

  自顾说了半日,浚仪喝完茶水润润嗓子,回头瞪她:“你怎么不说话?”</p>

  “哑巴了?上回在戏楼里不是牙尖嘴利的吗?”</p>

  权衡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七夏只得干笑几声:“瞧你说得认真,我没好意思打搅啊。”</p>

  “你!……”她气得噎住,良久没找出话反驳,只得气鼓鼓坐回去,“听说你会做菜?”</p>

  没给七夏说不的机会,她接着道:“正好,今儿晚饭就由你来张罗,让我满意了,我就放你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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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府内,正厅前,黄昏已至,天色将晚。</p>

  左桂仁草草吃过饭就往这边赶,大约是刚去过一趟军营,此刻一身军袍还没换下来,直叫刘管家去唤百里。</p>

  “你是说,那马车是亲王府上的?”梅倾酒出声询问。</p>

  左桂仁一口把茶水饮尽,还嚷着渴,小厮只得又给他满了一杯,“有人看见车在东北面的亲王府角门边停下。想来也有可能,这小姑娘头回来开封,人生地不熟,不是拐卖人口的,那定然就是被浚仪带走了……”</p>

  季子禾闻言眉宇间不易察觉地微微颦起,手握成拳,重重叹气:“想必是上回在戏楼争执的事,她还怀恨在心。”</p>

  “浚仪这人本就心胸狭隘,怎么,你们还得罪过她?”眼见百里颔首,左桂仁“啊”了一声,一拍大腿,“那就差不离了。”</p>

  这个郡主刁蛮任性,手段毒辣,素来是锱铢必较。他这些天一直在忙着查欧阳等人的旧档,忘记叮嘱七夏出门要小心。</p>

  落在那个人手上,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p>

  不欲胡思乱想下去,百里起身将往外走。</p>

  见他面沉如水,不好的预感斗然而生,左桂仁忙叫住他:“诶——你上哪儿去?”</p>

  百里身形一顿,微微侧目:“亲王府。”</p>

  “这天都黑了,你跑去作甚么?”就知道他坐不住,左桂仁赶紧上前把他拉住,面色凝重,“夜闯亲王府,此事要闹出去怎么收场?浚仪那张嘴,你又不是不清楚,就等着抓你的小辫子,指不定把庄姑娘掳走便是存的这个心思。”</p>

  梅倾酒见状,也连忙上来附和:“左统制此言不错,也就一晚,不会出什么事的。你别总把事往坏处想,上回在庐州也是火急火燎跑到城外去。结果呢?最后还不是虚惊一场。”</p>

  听得这话,左桂仁莫名朝百里看了一眼,眸中质疑之色尽显:你们在庐州又有什么事?</p>

  “郡主虽然蛮横不讲理,但伤人性命之举,她还是做不出来的。”见对方不搭理自己,他只得宽慰道,“你就安心罢。”</p>

  百里甩开他的手,神色虽有不耐,但终究是没再坚持,只皱着眉头,“一开始便不该带她上路的,这么多麻烦!”</p>

  摞下这句话,他转身就往房里走,头也没回,倒和方才的反应判若两人。</p>

  左桂仁眯着眼睛朝他背影努努嘴,问梅倾酒:“那姑娘是这小子什么人?”</p>

  后者把眉一挑,笑意甚浓:“你猜。”</p>

  左桂仁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直摆手:“这个我可不好说……”</p>

  “我说老大哥……你脸红什么?又跟你没关系。”</p>

  “……”他摇了摇头,半晌苦笑,“我这不是心疼自个儿么,他都有姑娘可以惦记了,我这儿还只能让老子娘惦记呢。”</p>

  “噢,原来是羡慕?”梅倾酒如此结论。</p>

  现下刚刚入夜,抄手游廊上的灯还没点,一径漆黑。百里走得很快,心事重重,脑中杂乱一团,也不知在想什么。私盐案的事,欧阳衡和叶淳的事,太子的事,还有……七夏的事。一时间所有烦恼涌上来,他真有些吃不消。</p>

  自己若是当初能再狠心一些,将她赶走就好了。</p>

  他暗骂自己的不作为,倒头来惹出这么多麻烦,平白还让她吃了许多亏。</p>

  四下里很安静,明明之前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这会儿似乎又多了一个,细细碎碎的,极轻极轻。仿佛能想象出某个人偷偷摸摸尾随在后的模样。</p>

  百里烦躁难当,一时亦忘了七夏不在跟前,骤然停下回身就喝道:</p>

  “不是叫你别跟着么?!”</p>

  十步之外,掌灯的丫鬟被他喝得一抖手,提着的琉璃灯滑出掌心,应声而碎。</p>

  亲王府上。</p>

  盛着东坡肉的陶制砂锅被人掀翻在地,摊子上混着碎片的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肉香。七夏望着那几块色泽红亮,晶莹透亮,半肥半瘦的滚肉,好像即刻嘴里还能感受到那种酥烂的味道,她又是肝疼又是肉疼,一个劲儿的吞口水。</p>

  “好端端的,你打碎它作甚么啊?多好的肉……”快可惜的。</p>

  浚仪郡主拿筷子敲了敲碗口,“太腻太腻,我不爱吃这个。”</p>

  七夏咬牙切齿:“不是你说要吃东坡肉的么?”</p>

  “谁让你做这么肥的?”</p>

  这话开始让她觉得此人是在故意找茬,“东坡肉哪个不是一半肥肉一半瘦肉的?你要不爱吃,你早说啊!”</p>

  “废话,本郡主吃的东坡肉从来都是瘦的。”她柳眉一竖,厉声道,“你自己做菜之前不先问问人家喜好,还怪吃饭的人不爱吃么?”</p>

  七夏从前觉得自己是最无理取闹的了,想不到今天还遇上个高手,她甘拜下风,简直是无言以对!</p>

  还说什么让她满意就放自己走,桌上六七道菜她挨个尝遍,几乎没有一道说好吃的。</p>

  七夏自诩自己手艺不差,不可能有她说的那么难吃,她这明显是有意刁难。</p>

  眼前还剩一道松鼠桂鱼,白盘子上鳜鱼她是一刀一刀切得细致,连鱼皮都没切破,卤水一浇上去,呼哧呼哧作响。七夏直勾勾地盯着,肚子里也快要跟着咕咕齐鸣了。</p>

  从午后到晚上,她一口没吃到,玩命的给这个郡主做菜,她不爱吃也就算了,还不让她帮着解决,宁可全部倒掉喂狗都不让她尝一点,便是烧菜也有人看着,就是不给她偷吃的机会。</p>

  眼睛这鱼,郡主拿筷子吃了几口,大约是皮儿着实炸的很脆,没忍住多尝了些。然而又很快把筷子一搁,取了绢帕优雅地擦嘴。</p>

  “也就这鱼好一点,不过都有点凉了,吃着也没意思。”</p>

  七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道:这还不是她慢条斯理在哪儿不住说废话的结果,早跟她说第一道菜先吃这个,偏不信,倒头还竟然赖她。</p>

  “行了,端下去吧。重新再做六道菜来。”</p>

  “什么?!”七夏双眼一瞪,也顾不得她是不是郡主,当即问道,“还要再做?我都给你做了快二十道菜了。”</p>

  “你做得再多也没用。我吃着不满意又有什么意思?”她倦倦的打了个呵欠,“更何况,我还没有吃饱呢。”</p>

  七夏压住火气:“你多吃几口不就饱了?”</p>

  “不好吃的菜,谁愿意多吃几口?”她拿了茶水漱口,“接着做。”</p>

  七夏满腹怨言:“可我还没吃饭呢。”</p>

  浚仪冷笑:“我都没吃饱,你吃什么饭?”</p>

  她狠咬着下唇,只得认命又去厨房。</p>

  这比在万知县府上做菜要累上好几倍,没人给她打下手。切菜切肉杀鱼杀鸡,全得自己来。七夏捞了只螃蟹摆上案板,握着刀柄,手却止不住的在抖,她深深吸了口气,暗自幻想这大闸蟹就是郡主的脸,刀刀割下去那也爽快。</p>

  正提到将去剖蟹的腹部,怎料它爪子猛地一挥,夹了她个措手不及。</p>

  七夏慌张把刀丢下,捂着手指往后退。</p>

  食指上极深的一个口子,鲜血顺着水珠缓缓下落。</p>

  她赶紧张口抿住,铁锈般的味道久久在舌尖挥之不去。抿着抿着就觉得喉中一酸,连日来积累的委曲齐齐涌上心头。</p>

  七夏倦倦的倚着墙壁蹲下,墙体的冰冷直传入骨子里,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p>

  她曾以为他还会像在杭州城外那样,闪着金光来救她。</p>

  而今却也不得不开始反思,反思着一直以来勾画得太过美好的现实,反思着每次偏执过后她所得到的回报。人憧憬得太高太远,摔下来的时候也格外的疼。</p>

  或许过去的事,终究只是过去,旁人都叫她该醒了,是不是也不用再装睡下去?</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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