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 联系 共享 结束

  林逸这个家伙有点奇怪。

  他这几天有意无意地与我打照面,特像《楚门的世界》里那无聊至极糊弄主角的npc。

  “你可以离我远点不”

  我忍无可忍了,为什么一个自习教室那么大,偏偏要坐离进门最远的靠窗位置,换句话说,为什么要坐我正前面

  “怎么了我没位置了。”林漠还一挑眉,他倒还惊讶。

  哪里没位置了,那里那里那里那里不都是位置

  许是见我无语的表情难得在脸上停留超过三秒,林漠回过头,拿着笔,笔尖一勾。

  “那里正对空调,好冷。”

  “那里视线开阔,容易被巡查老师发现,不能玩手机。”

  “那里有情侣,换你你过去吗?”

  我:“……”

  你是来吹空调的还是来玩手机的你是来当单身狗的还是来学习的你……!我都不想揭穿你!

  几天下来的经验告诉我林逸远比智商25比肩哈士奇的何宥难应付,不宜采用交缠和速战速决的战斗手段,最好的办法是走为上计和沉默是金。

  我甩了一发沉默是金技能,不过几秒,便在纸上刷刷地用笔写起题。

  林逸也没来打扰我,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聪明人,往往别人一个眼神和一个手势就能让他采取最好最体面的方式,与人往来得体自然,从不冒犯,从不吃亏。

  这种人注定天性敏感,挑剔而不自知,倘若再内心强大,有自信傍身,又自带一种超凡脱俗恬淡如水的气性。

  他一路跟随我到宿舍楼下,女寝的楼下和楼里此时已经聚集很多双好奇的眼睛了。

  我捏捏发痛的眉心,看着正处在焦点中心还浑不自知自我心态良好的人物,柔声细语地说:“你看,我都到了……”

  “我说过了,学校里面很安全……”

  “哪里有很安全”林逸指了指身后的大水坑,“涨水了,要不是我给你指边缘上的青草路,你鞋早就进水了知不知道。”

  ……

  我怎么就跟这个强迫症无话可说呢。

  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我小心淌水走水坑,裤脚和运动鞋真的没浸湿,干燥的舒心。

  下一秒我不慎踏入一个深水坑,踩上地面时鞋湿了一半。

  ……

  林逸的离去让楼上楼下很多地方传来若有似无的叹息,一路走来,不时有八中生打量着我,确定我走到临时充作培训生宿舍的六楼,才依依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如果眼神是实体,那我进门应该先拔掉身上被眼刀插满的刀子。

  洗漱完后我躺在床上,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月不用的手机。

  培训前没有老师说不可以带手机,我平时都把手机放在宿舍,收拾行李时我小心地把它放在书包夹层。

  开机层面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东西,点开博客,“袁茵生物高三”的账号名底下多了三百个粉丝。

  通讯录也冷冷清清,我正想打个电话给老父亲,却突然看到微信加载出数十天前的消息,“平平安安一家人(3)”底下显示:

  幸福人生:茵子,你奶奶说在屋里头找不到你的手机了,你是不是拿学校去了

  我赶紧退出微信。

  我刚刚什么都没看见,哦,对了,我要做什么来着。

  继续翻通讯录。按字母表排列的通讯录翻到底下再也不动了,z开头的列表里只躺着一串孤零零的号码,我给他的备注是一个悲伤的名字。

  “再不见面”,再字是z开头不像林首字母是l,理应是深藏末尾不被发现的,被挖出来的感受就像掀开表面平静的沃土与从下往上翻涌的虫蚁会面,我的心口扎了一圈绵密的针。

  退出通讯录,我鬼使神差地点开手机里每一个app,又退出,直到在qq发现一条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个男孩的背影,一看就是网图,再一看名字。

  ……何low之有。

  对方留言:姓何名宥,能碰到让小爷主动添加你的好机会还不赶紧把握,看啥啊快加啊。

  ……浑身上下的中二之气,不愧是何宥。

  我点击了添加。

  消息没过两秒钟就发了过来。

  何low之有:“大姐”

  何low之有:“您终于上线了,您知道我多久前发的好友申请吗?”

  我又返回看看页面,5天前,还好,起码不是一年前。

  mo:“刚看到。”

  何宥好久都没回。

  我以为他忙去了,正打算收起手机,没想到他又打了一长串字发过来了。

  何low之有:“我发现和你说话有一个规律,你不损我我都没话和你聊。”

  欠骂的人很多,找骂的人还是第一次见。我便给他回了一句:“可以。”

  mo:“你的网名太难听了,是我见过的网名中可以排行难听榜第三的那种。”

  何宥的名字底下出现了两次“对方正在输入”,不多时他的信息就发过来了。

  何low之有:“那第一名和第二名是谁”

  mo:“火星文吧,我经常看不懂。”

  mo:“你这种中英混杂,看得懂的同时还有点鄙视你。”

  何宥不说话了,好半天甩过来一个“给你一个大嘴巴子”表情包。

  我生怕漏了讽刺他的申请留言的事,趁着他这次主动就多说一点,反正也是他自找的。

  mo:“加好友的留言也好二,你不是主动加班上同学的吧,那他们一定在背后笑你。”

  何low之有沉默片刻,突然连发三条信息。

  何low之有:“……”

  何low之有:“没有!!!”

  何low之有:“你现在闭嘴。”

  隔了好一会又突然来了一句:“这tm是默认的我忘改了,我哪知道啊艹!”

  我几乎能想象到屏幕对面气急败坏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何宥这家伙气性大,事情来得快去的也快,我们很快就从网名疑似被集体嘲笑聊到最近的生活,他得知我参加了生物国赛,还装作很不看好我的样子嗤了一声。

  何low之有:“就你”

  何low之有:“听话,那都是学霸玩的,不适合咱。”

  何low之有:“趁你还记得几个英语单词,快回附中上课去。”

  我沉吟片刻,决定把真实情况告诉他。

  mo:“我觉得还好吧。”

  mo:“市赛下来我的成绩是第8,比林逸还高两分。”

  mo:“培训老师打算让我去听a区同学的课来着,但我嫌没时间就拒绝了。”

  何宥沉默几秒,发了一个寂寞抽烟的小人表情。

  何low之有:“你这网都不上的土老冒不知道什么叫凡尔赛吧?”

  mo:“愿闻其详。”

  mo:“[微笑][微笑]”

  何low之有:“凡尔赛就是你!还有[微笑]不是这么用的!”

  mo:“哦”

  mo:“[微笑]”

  mo:“[大笑]”

  mo:“[怒]”

  ……

  何宥在qq上和我说起他自己,他已经通过了军队的体检,今年九月份就要入军营了。

  我问他还会不会回来高考,他说他还没想好,高考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可有可无。

  我在屏幕前轻轻地点了点头,想到我们俩从前天天较真互掐,从来没有太平过,如今却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路,未来能不能再见面还是个未知数,朋友变成了网友,声音变成了文字,事情与先前浑然不同了我们才后知后觉,这属实令我心生感概。

  夜晚的魅力会让头脑不理智,人的行为会与白日大相径庭。我划到表情那一栏,找到绿手大拇指,点了一下,给何宥发了过去。

  mo:“[赞]”

  好半天,何宥才回复我。

  何low之有:“这个表情看着还有点欣慰,我们毒舌好斗的茵茵变温柔了。”

  何low之有:“虽然也像四五十岁老年人用的”

  我看到他的回复,冷哼一声。

  mo撤回了一条消息

  mo:“互删吧。”

  ……

  何low之有:“no!”

  何low之有:“茵子!茵子!你别抛下我!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何low之有:“[微笑]”

  何low之有:“[大笑]”

  何low之有:“[怒]”

  ……

  军队里智商险胜军犬的新兵。

  国家一定要代他自己照顾好他。

  省赛的来临让班上的气氛更加紧张,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地备考,容不得一丝懈怠。

  省赛前三天林逸递给我一沓资料。

  望着熟悉的塑料包膜封面,比上次厚1/3的资料摊开来是密密麻麻的例题和事无巨细的解析,我严重怀疑林逸具有时间管理的超能力,这分明是彻夜不睡头发挠秃才能做到的程度。

  可是眼前的人精气神十足,眨巴眨巴眼,都饱含一种星星的灵动。

  头发也不秃,和来时一样旺盛。

  这一点不同蒋生,蒋生不止一次在上课时坐我身后,冲着他身旁的林逸道“是兄弟为什么不能一起秃”,一边摸摸自己没有打薄却甚是可以做理发店打薄效果图的短发。

  “……这又是你连夜做的”

  他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摇摇头又点点头。

  “给你的,你别管我了。”

  我摇摇头,将资料还给他:“上次给我市赛的资料,我还没有谢谢你,这个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林逸见我拒绝,脸上显出一丝焦急,将我手里递出的资料又推回去。

  “给你的你就拿着吧。”

  他挠挠耳朵,显出不在意的神态。

  “其实我就是想和你比比,看到时候国赛上谁更厉害。”

  哦,这是把我当对手了。

  我欣赏这场聪明人的赌局,我愿意下注。

  我收回资料,林逸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行,我就跟你比比。”

  省赛的题照例难得变态。

  除了能拿的出手的遗传变异题,剩下的一个生态系统一个实验探究,我百思不得其解,不久便捉襟见肘,黔驴技穷。

  答题纸上分明还有大段空白。

  我捏了捏因手中冷汗而浸湿的笔,低下头,嘴唇与卷面堪堪留有一毫米的距离,心里想着真的只能止步到此了吗。

  这还不是我想要的。

  再想想其他的方法。

  我久久盯着生态系统大题上这幅小图,脑袋中电花火石闪过,让我感觉这张图我好像在哪见过。

  我凭借在生物上还不错的记忆能力紧张地搜寻着,终于想起林逸给我的资料上正有这么一张小图。

  当时这张图作为解题之眼,最关键的就在从a到e这几个箭头指向上。

  我从答题卡底下抽出草稿纸,细细描摹我印象中的那张图。

  找到了,当时的题眼是d,只有它同时与e和a产生箭头。

  省考没有原题,只有10%借鉴题库,这道题在题眼上做了改变,所以要把方向修正为题眼是b,只有它同时与e和a产生箭头。

  解决题眼还远远不够,我循着这条线索追本溯源,又重读了两遍题干,列了一个简单的方程式,得出来第一小问的答案,经过我粗略的验证,心里的把握有了十之八九。

  这道借鉴来的题经过了很多修改,融合了好几道题库中的经典题,脑中要不断转化很多知识点,一道生态系统题直接变成了综合题,不愧是省赛的难度。

  题目问法变了但方法尚在,弄懂了题目原意和材料涉及的知识点,我还是把自己整合的答案写了上去。

  我特意将字迹修的工工整整,这种按点踩分的叙述性答案最怕言不由衷,不够整体全面就能将预期的分数砍掉一半。

  剩下的实验探究题真的没办法了,我套用了林逸给的资料上的模板,洋洋洒洒整了一篇。

  临了发现实验要求中有一条超越常规的材料,我特意留了个心眼,用化学反应和化学推理验算了一下,在最后两分钟内修改了一些实验步骤,调整了实验顺序。

  铃声作响,我闻声停笔,手心和后背全是冷汗。

  这次的资料真的帮了我很多,因此当郑老师宣布自由活动放假半天,请大家静候考试结果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找到林逸。

  “谢谢。”

  这是我衷心的毫无掩饰的感谢,直到考场上遇到题如临大敌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雪中送炭。

  林逸笑了一下,有点勉强,“没什么。”又问了一句:“你对了群里的答案没”

  “对过了,谢谢你的资料,后面两道题就是想到你资料上的题才会做的。”

  他又笑了一下,显得有点苦涩:“是吗”

  “对啊……你没做出来吗?”

  林逸摇了摇头,“我凭自己写的,对答案时错的不少。”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为好,毕竟是恩人,又不能放任他这么难过。

  “……没事的,毕竟是改过的题,一时联系不起来很正常。”

  ……怎么好像在捧一踩一,夸自己骂别人的感觉。

  ……袁茵,不会安慰就别安慰了。我在心里默默朝胸腔戳着刀子。

  省赛结果出得更快。

  蒋生这个狗十分强悍,霸榜我们中晋级国赛的前三。

  林逸虽然马失后蹄,但前面选择题做的不错,晋级国赛中的学生中排名第七。

  我就还好,刚好踏入省排第50,低空略过,八中生物培训基地晋级国赛中最后一名,第九。

  但是a区的老师要疯了,一个劲的问郑老师为什么这么好的学生不早送过来,难为郑老师一边表扬我争气一边吐槽我刚开始太差成绩送到a区看不得,以此安慰a区老师们震惊的灵魂。

  教我的b区老师表面淡定,实际上和前来询问的领导握手时双腿都在微微颤抖,嘴上说着“我的学生也很优秀”实际上也在尽力表达“我也很优秀”,委婉的透露“我爱a区我愿为a区服务”的意思。

  不怪ab区老师可爱的戏剧化反应,很少有不是a区的老师教出的学生从省赛晋级国赛,b区的老师但凡教出这么一个,就能够光荣地证明自己的价值,踏上教a区学生的高门槛。

  我心里知道,我自己有这份成绩得感谢林逸的那本资料。

  这本资料似乎没帮到林逸什么,却切实地帮到了我,如果没有这本资料,那我只能止步于此了。

  我心里藏着十二分的感激,打算在某个时间用满心真诚去报答。

  国赛前三天,我们九个齐齐从燕城赶到首都,在作考点的广源中学附近下了榻。

  七男两女,再加个郑老师,分配房间时十分和谐。

  考前三天仍需要复习,我趋向以最后整合理论,梳理思维导图复习,我们在酒店一层的茶水室里坐着,路过的宾客知道我们是学生,千里迢迢赶来备考,默契地都把这个地方让给我们。

  我手头的生物资料由重变轻,起初是沉沉的,掂着有分量的大块头辅导书,到如今参加国赛,已简化为手头数张a4纸打印裁剪装订好的思维导图,几乎与竞赛有关的例题和要点都印刻进了我的脑子。

  林逸坐在我旁边的旁边,他的目光瞟向我,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情绪。

  我整整品了两天他眼中流露的情绪,感觉上是一种急切。

  他在焦急什么呢为什么从落地第一天就这样

  离国赛倒计时16小时。

  有人在敲宾馆的门,我透过猫眼望过去,是林逸。

  他已经好几天没同我说话了,见到我先把怀里的东西塞给我。

  又是一本资料,大字黑体写着“生物押题”,小字楷体括号圈住,写着“国赛用”。

  我将资料递给他,狠狠地摇摇头。

  “你真的不用这样。”

  他似乎有点紧张到疲惫,低声说了句“收着”,就匆匆回房了。

  我不明白了,不是说好国赛上公平竞争吗,怎么又给我资料。

  我拿起资料一看,竟是手写。

  是手写的笔记,却像没时间做打印处理,才匆匆选择的复印。

  文字很少,经常用括号圈住内容,如“题目详见市赛版”“解析详见省赛版”。

  是浓缩的小题库。

  我翻阅到最后一页,淡淡的馨香扑面而来,微小的水印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一个小小的空心圆圈,圆圈上印着名字“辉悦”。

  我知道“辉悦”,这是老家村口的打印店,平时给小商铺打印收款码。

  我又拿出先前的两本资料,上面都有“辉悦”的微小水印,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一闻,上面的馨香味完全相同。

  我不知道林逸和“辉悦”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林逸人从附中到八中,从燕城到首都,这三本明显出在同一打印店的资料是怎么被他打印出来的。

  我的心中涌出一丝幻想。

  心底渐渐有什么东西被点燃。

  我快速翻阅这本手写资料,上面的笔迹越发熟悉,字迹隽秀方正。不由得想起一年前那张递到少年手中,被他珍重地揣进衣兜,上面写满生物计算式和答案的信笺。

  像极了林漠的字。

  我心猛地一抖。

  敲开林逸的房间,他和两个同行的男生住在一起,我不认识,但房间的气氛和我房间里的差不多,大家都在紧张地复习。

  我叫出林逸,林逸捏着手里的生物手卡,走过来问怎么了。

  我将那本资料拍在他的面前,露出了“辉悦”的标。

  “这些资料真的是你自己写的吗”

  里屋那两个男生听到了这句话,都疑惑地抬起头往这边看,林逸背对着他们,对他们的反应毫不知情。但或许他本能觉得事情不该站在隔墙有耳四面薄壁的走廊说,脸上浮出一丝细微的忧虑,还隐隐有些急躁,感觉怕被耽误时间。

  他看着我,眸光中闪过一丝微妙,“去茶水室说。”

  茶水室两张真皮沙发敞开放置,四周是咖啡机和自动售货台,他从架子上拿了一瓶橙汁给我,我接过,坐在沙发上抿了一口。

  “说吧.。”

  “资料是我的”他细不可闻地吐了一口气,眼睛里的光忽明忽暗,“我的时间很有限,我一直靠发远程传真给我熟悉的打印店,他们打印好才邮给我的。”

  “我一直将资料与你共享,袁茵,现在你跑过来质问资料是不是我的,你不觉得你有点不识好心了”

  知道这件事跟林漠没关系,我的心窝像被浇过一桶冰水,又面对林逸以为被我针对有点受伤的神情,我急于解释。

  “不是……”

  “我以为……”

  “我能先看看你手里的东西吗?”

  我灵机一动,只要看看他手里的手卡就好,字迹不会骗人。

  他将手卡放在我的手上,我捧着端详了一会儿失望地低下了头。

  上面有林逸的手写字,和资料上的手写笔迹几乎一样,看来资料真的是他写的,他没有骗人。

  一心一意相信林漠会来找我,到底还是我自己自欺欺人,才会自作自受。

  “怎么了”从林逸的眸光里我看到了关心,这种温柔十分客气与真诚。

  我搓了搓脸,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嗓音从衣缝中传出很闷,几乎不掩饰我的难受。

  “辉悦,它是我老家的店子……”

  “巧了,它也是我老家的店,我老家在燕霖县。”

  我猛一抬头,用“不会吧不会吧校园清冷男神竟是我老乡”的眼光看着他,“……你居然不是城里人?”

  林逸被我这样的眼光看笑了,他摇摇头,反问道:“为什么我要是城里人,我就是县城的,难道我不像吗”

  我疯狂摇头。

  林逸又淡淡一笑,解释一般地说,“可能是我从小学起就来燕城上学了,这几年都没回老家,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在上四年级的时候还在秋收时帮爷爷割过稻子呢。”

  那我可是大大的不信,现在的林逸要是被喊去回家割稻子,首先得改掉他在城市居住多年养成的挑剔强迫的毛病吧。

  既然是老乡,还是一起远赴千里来到首都追寻梦想的同伴,那有些话我就放开说了。

  “那你在燕霖上小学了你还记得林漠吗,他和我们同一年级,那个家住在燕霖最高的一座山脚下,每天上学都要敲诈一个骑自行车的低年级小孩,把别人车抢走骑去上课的那个男生。”

  讲完这句话我一阵扶额,说这么多干嘛,就说他三年级别人在国旗下讲话他突然从台下甩了一串鞭炮上去把别人讲话的小女孩都吓哭了那事不就好了,这一丰功伟绩还不够让人印象深刻的吗。

  林逸笑了,他几乎想也不想的说,“当然记得,而且我们还认识,一起上过书法课。”

  林逸突然咳了两声,脸上有点不自然。

  我满脑子都是那句“认识”,林漠认识的人不少,但我基本上都见过,林逸却没什么印象,感觉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附中。

  林逸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光滑修长的手指在玻璃杯缘摩挲,浅抿一口,放下水点了点我,“我当时也认识你。”

  ……嗯哼!!

  “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罢了,你当时身边只跟着林漠一个人,好像林漠交一个朋友你就会跑过去破坏他们,或者直接不理林漠,久而久之林漠就不把交的新朋友给你介绍了。”

  “这只是我了解的情况,当时我也是林漠的朋友,只是怕你也赶我,我一直没露面,其实那时我就已经注意到你了。”

  我的心狠狠痛了一下,小时候自己做过的傻事复又被人提起,全是难堪和尴尬,心中对林漠的愧疚种子也早已生根发芽。

  “这样……”我抿了抿嘴,低下头遮住因羞愧通红的脸,“我们吵架了,很久没见面了,不再是朋友了。”

  “……他惹你生气了”

  “不,是我的错,一直都是。童年踩踏他的好意,摧毁他的耐心,在他失去至亲,心痛难安时没有安慰过只言片语,冲着他叫嚣嘶吼,劝一个情绪奔溃中的人冷静,我真的很愚蠢……”

  对面很久没有声响,我左睫毛上的第一滴泪珠滚下来的时候,被一张伸过来的纸巾接住了。

  林逸手捧着白色的纸巾,纸巾中央还蓄着我掉下的那滴泪,从纸纤维的缝隙中渗入,成了白皱一片。

  他的眼神变得温柔,分出一只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怎么还在我面前哭了,真是可怜。”

  他收回手,起身要走,那张留有我的泪的纸巾随意放在桌上。

  “可别跟林漠说,你在我面前哭了。”

  嗯

  我站起来,紧盯着他:“啥意思,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他按按脑袋,俏皮地冲我眨着眼:“想那么多干嘛,我瞎说的,别信。”

  分明是我那天怼他的话,指着他鼻子说他也是乌合之众。

  逸狗子居然这么记仇,今天还记得。

  “你快复习吧,我……”

  “上次给资料的时候你说是想让我在国赛上和你一较高低,这次又是为什么,你必须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然你不许走。”

  “……”逸狗子的眉头明显皱了皱,我见他不说话,眉头也皱了皱。

  不行,逸狗子绝对不能对我有非分之想,不然这就是妥妥的三角恋了。

  我喜欢林漠,逸狗子如果对我有意思,林漠和林逸是朋友,我和林逸是同学,免不了某天会碰面,知情人一旦超过两个,八点档狗血剧都能安排起了,这样的关系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我激起十分的警惕,用良家妇女看地痞流氓的眼光盯着林逸的嘴。

  这个人要是嘴里吐不出什么正当理由,就得趁早断了关系,比如趁今夜把三本他给过的资料甩他脸上之类的。

  他叹了一口气,回过身又坐到沙发里,脸上满是无奈。

  “唉,我算是知道了,今天晚上是复习不了了。”

  我没有动,抱着臂斜睨着他。

  “袁茵,我早说过,你很强,够聪明,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人。但是,在某些时候,你会过度理解别人对你的好意,这真的让人很伤心。如果有一天我把一件手工艺品细致地包好,用银丝带包缠方正送给你,你只是摸了一下上面的银丝带,从未受到这样的重视会让你在短暂的感激过后就戒心四起,觉得这里面是个炸弹,你有想过在你这么警惕的眼神下我的感受吗?”

  他说的话正是我想对他说的,我转过身,正面对着他,微微附身看他,一字一顿,不卑不亢。

  “听着,我从没有把你当作心怀恶意的人,从未。我始终感谢这几本资料给我的帮助,一直以来,我都想好好谢谢你,国赛过后我会先整理英语二轮的复习资料,我本来想弄好就给你,让你少被雷老师说学霸好是好就是英语总不上140之类的话,可你现在误会我对你有误会,我只想对你说,这完全错误。”

  我端起水杯,还没喝又猛地放下,“还有,别五十步笑百步,我是聪明人这事只有聪明人看得出来,所以你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上次算我言语失妥,更何况你自己把过度理解理解得这么透彻,其实你自己不就是这种人么。”

  林逸笑了,笑容里全是解脱,举起白净的双手。

  “我投降,投降。”

  “你就说对不对吧。”

  “对对对……”

  “对就好,我要学习了。”我坐在一端沙发上,拿起笔翻起资料就要写。

  林逸突然起身,坐在我旁边,我被吓了一跳。

  “你……要死,上去。”

  “我坐这看一会。”林逸没看我,而紧盯着桌上的资料书。

  我将手掌盖在资料上,回头看向他。

  “呵呵,滚。”

  林逸静止了十几秒,不耐烦了,破罐破摔地说:“好吧好吧,你让我在这坐一会我就告诉你。”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比赛结束告诉你好吧。”

  这还差不多,我继续看着资料,林逸在我旁边翻着手卡。

  但我怎么感觉,他的眼光一直往我这边瞟呢。

  “林逸,这道题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求腺嘌呤数量啊,答案都很明显。”

  “哦……”

  “嗯,你写吧,我再帮你看看,你有哪里不会。”

  低头写字的我勾唇一笑,其实自己是超级想看吧。

  茶水间两个小脑袋碰到一起,研究资料的灯火从一楼接续燃到三楼,不远处的广源中学旁,路灯昏黄的光照亮崭新的柏油路面。

  国赛很快,考场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我的笔尖没有停过。

  尽管脑袋中装着半管的迷茫,这就到国赛了,就这

  半管的忧伤,要回学校同时上六门课了,生物将变得简单至极,像一具躺倒的僵尸,都不用子弹,刀一捅就灭了。

  从首都回来的高铁上,我带上耳机,给自己放了一首《再见》。

  再见,我不算明亮,但终究认真走过的青春。

  再见,竞赛出题老师,以后,有人为你写实验报告,为你设计实验,为你找出杂交方式的最优选,没有我们这些考生,你也要好好的,争取难哭下一代。

  从八中离开的那一天,我认真看了看八中校门口蓝湛的天穹,总做竞赛生宿舍的女寝六楼,以及顺着我的床铺往远看,那小巧而有故事的麻辣烫店。

  郑老师,以后一定不要熬夜查寝,少抽点烟,我第一天来的时候,你给我指寝室,那烟味差点没把我熏到,还有,您的喉咙嘶哑了,为了自己和学校,多喝胖大海。

  再见,从一张白纸到满是方程式的,我青春一角。

  接我们回附中的大巴车在街道口停下,我们跑过去,廖老师从车门台阶上下来,瞬间被好几个大高个男孩冲过去扑倒。

  廖老师,熟悉的,暖心的,慈爱的,好久不见的。

  大巴车上坐满了回附中的竞赛生,廖老师坐在最前方独座,和我们只隔一排。

  他问了我们到首都的情况,是不是水土不服,有没有身体不舒服。

  还说到学校学习不要心急,至少花一周时间慢慢调整节奏。

  他没问比赛的事情。

  他一直如相信他自己那样相信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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