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绿色粘稠物

  我们四目相望，对方有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他的脑袋和身体完全不成比例。他显然在我认知的世界里有些格格不入。

  他发现我也不是因为滴落在脑门上的血，也许他早就感知了我的存在，从我坠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某个生物进入了他的领地。只是他不愿去理会这些突发事件，自顾自的进行他一天的日常。但是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他又不想坐视不理。于是他用跳跃攀爬之类的动作来决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出手相救，或者按族人的想法，他是不是应该吃了这送到嘴边的食物。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我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恐。也许是很久没见过像我这样四肢发达的生物，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我，晃动着他的大脑袋。“嘁嘁啵，啵啵嘁”。他的嘴里一直在发出这样的声响，那声响似乎左右了他的思考。但是崖边的树根已经等不及了，那些枯死的根须早已到达它承受的顶点，然后伴着清脆的断裂声，整棵树脱离了岩壁的保护，瞬间往峡谷坠落。

  眼看到手的肥肉即将离他而去，容不得半点迟疑，岩居人终于出手了，在我连同崖柏掉落在他面前时，他伸出手了。

  他抓住了我。

  “嘁嘁啵，啵啵嘁”的声音变得异常急促。

  恍惚中他背着我，在悬崖峭壁上健步如飞。尽管他有一个瘦弱的身体，但明显他有足够的身高，近距离时才发现，他长得其实异常高大，在我的族人中没人能高过他的肩膀。他带着我向悬崖的顶部爬去，以一种跳跃的方式，单手熟练的抓住岩壁的藤蔓，从一根藤蔓再晃荡着到另外一个藤蔓，来回向上努力攀爬。我发不出声音，也无力反抗。我的喉咙干涩难耐，“哇”的一下一口鲜血吐在了他的肩上。

  “嘁嘁啵，啵啵嘁”。显然这声音里有骂骂咧咧的成份。但他并没有终止他的攀爬。我自然也无法跟他说声抱歉，眼睛逐渐闭合，脑袋里一片雪白，山谷里的风都无法把我吹醒……我见到了父亲，他站在营帐前，他有健硕的体格，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古董色的皮肤，他手里拿着长矛。他总是站在离族群的部落稍远的地方，在无数个星星点亮的夜晚，我看见他的长发在风里轻摆……

  “嘁嘁啵，啵啵嘁”。

  岩居人狠狠抽了我一嘴巴子，等我睁开眼，脸上一阵燥热，感觉皮肤给辣椒划开了一道口子。

  显然我们终于到达了崖顶。

  夕阳早已落下许久，不远处的森林已隐入黑暗之中。

  我躺在平整的草地之上，岩居人见我醒了，用他枯树一般的手解开了我的兽皮，我的胸膛被血浸染着，但可以看到心脏附近的那个伤口，伤口上插着一支断箭，几乎和胸口平行。岩居人看着我，“嘁嘁啵…”显然这意思是他要替我把箭头拔了。我点头示意。他肯定不知道一个箭头从胸口拔出的感觉，因为他近乎在毫无通知的情况下，顺势就把箭头拔了，速度之快，非肉眼能捕捉。以至于在箭头已经扔在地上了，我才“啊”的一下叫了出来。

  这一次他没再说话，嘴巴咀嚼了一下，吐出一团绿色粘状物，就像他在崖壁上啃食的那些青草。他把粘稠物填入我的胸口，一股清凉之意瞬间传遍全身，并且逐渐温热起来，像我第一次偷喝父亲的烈酒的情形。

  “嘁嘁啵，啵啵嘁”。声音明显平和了许多。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像在告诉我：到此为止啦，兄弟。意思他不会把我吃了，但也只能到这里了。他替我盖好衣服，以免让我受凉。我指了指他肩膀的血迹，他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悬崖是他的归宿，他不愿离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