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致命的冷箭

  这一天行将结束,在这支队伍的头顶酝酿了多时的新雨也终于落下,帕萨却感到他的心情愈发的烦躁。</p>

  雨势见猛,警卫们几次试图送上雨伞,都被他心烦意乱地摆着手,哄走了。</p>

  那个名叫奥兰多的副官从黑父的一只行李箱里取出一大块白色帆布,盖到了轿椅上,之后又轻手轻脚地拿来一件雨衣,挂到了帕萨这匹战马的脖子上。</p>

  帕萨却像没看见似的,只顾盯着轿帘里的黑父出神。</p>

  他眼瞧着黑父抱起蜷缩在花毯里的黑猫,宠溺地为这只凶悍的小兽挠起痒来,那动作既温柔又细腻,真会让人产生一种他是在拥搂情人的错觉。</p>

  但不知为什么,虽然看不见黑父的脸,帕萨却分明感到,他眼下一定正沉浸在某种隐秘的思绪里,并为此受着难捱的煎熬。帕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点儿什么,折磨着黑父的心结只有他最清楚。</p>

  可一想到自己这位在剑桥校园里结识的挚友,那份极度敏感又脆弱的自尊,帕萨又觉得,还是不要戳穿了那层他以沉默来掩盖的防护的硬壳才好!</p>

  “至少在他顺利就职之前,我不能为他一直以来不愿承认的畏惧和抵触找到借口,不然,他真有可能临阵脱逃呢!”</p>

  而这正是帕萨最为担心的,要知道这次黑父可是被外祖父派警卫押解着前来就任的,这个所谓的总督大人的尊贵头衔可不是他甘愿接受的。</p>

  就在帕萨打定主意,又向身后的警卫们发出了急不可耐的催促后,他却突然听到黑父再次打破了长久的沉默:</p>

  “帕萨,我是不是对自己不断被流放的命运太过听之任之了?”他的口气听上去悲痛极了,简直就像在哽咽。</p>

  这真是帕萨最不愿听到的,可他又不能充耳不闻地去回避。</p>

  在帕萨涉世尚浅的意识里,倒觉得这次外祖父对黑父的流放,可谓是网开一面的开恩呢!尽管奇琴伊察是如此的偏僻,这里的陈旧与破败,与任何一座废墟之城无异。但因为有他叔父罗兰总督的关照,想来黑父上任之后,一定能很快打开局面。</p>

  毕竟叔父在这里任职已有二十余年,不管是墨西哥国内的政要、财阀、新贵,还是那些层出不穷的悍匪,任谁都要对他敬让三分!</p>

  而美国的许多头面人物也跟精明过人的罗兰爵士过往甚密,加勒比地区的权势阶层,又有谁人不知“海狼罗兰”的威名?</p>

  听到黑父又说起了这种自暴自弃的怨言,帕萨在深感恼火的同时,又发恨似的咬紧了两腮。沉思片刻后,他用一种近似冷酷的口气回应道:“被流放到这里,总好过登上联军的战舰,去攻打你那遥远的祖国!”</p>

  帕萨口中“黑父的祖国”,指的是正在被八国联军攻打的,早已是山河破碎的大清帝国。</p>

  听到他这样说,黑父的心狠狠地揪扯起来。多年来,他最不愿想起的一个人,就是那个玩弄过他母亲后,又抛弃了她,从此便了无音讯的风流皇子!</p>

  “祖国?真是可笑,我有过嘛?”他在纵声冷笑,那怪异的嗓音听得帕萨汗毛倒竖,“对于一个刚出生就被家族抛弃了的私生子……”</p>

  “还是遗腹子!”帕萨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抢白道,“够了,都什么时候了,你又在旧事重提,抱怨你的不幸?”</p>

  “我不是在抱怨,只是一想到此生都将在这座异域小城里度过,就有些……毕竟我才二十岁,从此便别无它路了,这跟终结了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区别?”</p>

  “可你违拗不了你的外祖父,更违拗不了你的家族!尽管他们从未承认过你,善待过你,可孤身一人的你谁都抵抗不了!顺从,就是你最明智的选择!”</p>

  “就这样顺从地被葬送了?”</p>

  黑父的话刺痛了帕萨,可他强忍住涌上眼底的泪水,继续用强硬的口气说服道:“想想你的生父,这会儿可能已随同他那衰败的帝国,死无葬身之地了。相比之下,你这样做个流落异乡的孤魂野鬼,还算不得凄惨!”</p>

  “如果我也将死无葬身之地呢?”</p>

  “你在胡说什么?”</p>

  “刚才那声野猪的惨叫我听到了,那一刻你猜我想到了什么?”</p>

  帕萨无言以对,可又感到不得不说些什么,他硬生生咽下一口唾沫,感到整条喉咙都被扯痛了。就在他张开嘴,准备说出更言不由衷的一段话时,突然从他身后的古驿道上传来了一阵摧枯拉朽的撕裂声。</p>

  帕萨只瞧见从轿椅的后面射来了一道青灰色的寒光,接着又听到“嘶啦”一声怪响。顷刻间,那道寒光就已穿透整个轿椅,射向了悠然走在前面的两个轿夫。</p>

  冲上舌尖的惊叫没来得及破口而出,帕萨就被一阵沉重的倒地声惊出了一身冷汗。“扑啦”一下子,大片的鲜血飞溅到前面的轿帘上,帕萨扭头去看时,那位后脑中箭的老轿夫已经双膝跪地,一命呜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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