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贪,断尘缘(1)

  黎江楚一行人一路不停,穿过一小镇,发觉越走人烟气息越少,直至一处荒凉地,七人的气息在彼此之间都异常清楚。

  分明是仲夏时节,四下却是一般死静,无一虫鸣鸟叫,连蛤蟆来了都得摇头闭嘴。七人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下了马四顾周遭环境。

  钱难舍与贾忠义作为商人,也是常年游于赌场妓馆,头一次来到这荒芜地不免打起哆嗦,侈侈不休且心里还敲打着退堂鼓,二人你唱我和委婉着表达退去之意,身子却挨着武毅晟一个比一个紧。

  韩书良自小在书房读书,听惯了院内的竹林松涛,听不得这二人一路絮叨,属实想当回二人双亲,上去给个两巴掌安静安静,但武毅晟尚未面露嫌弃之色,又记起读书人的涵养,把这心按捺了下去。

  江楚突然感觉,知州怕是这几天一定会死,甚至可以死在任何一条路上,只是早晚问题,可偏偏在他们到了客栈才死,就像是特意为了给他们看的一样,如此……

  他没心情管后面的情况,一直注意着周围环境。身前是一汪江水,平阔浩渺,江面没有一丝縠纹,如镜一般,却映不出天上银月,一艘乌篷船孤立江上,无掌浆之人。隔岸两山对望却交首,呈洞口之状,洞内透着微光,看不分明。

  一木桥横跨江两岸,宽度足够两辆马车并驾,却没有护栏,若不留心注意,极有掉下去的风险,木桥边若有落英缤纷相衬,好似洞外真有桃花源。

  南昭卿看着洞口,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这感觉同时让她隐约不安。武毅晟踱到江楚身边,“梨子,这洞咱是进还是不进啊?”这“梨子”是江楚小时候,他们经常叫的,自从江楚大了之后,就再也没听人唤过。

  江楚在外风雨几年,再次听到这般亲近的称呼,觉得有些突然:“走都走到这了,再说——出了危险不是有武叔你在么。”毅晟咧嘴笑笑,看着江楚那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脸,不置可否。

  “我不是很建议直接——停!停停!”昭卿跟在毅晟与江楚的身后,注意到了地上微微挪动的叶子,方向似乎是冲着洞口去的。

  江楚被她叫停,回头顺着其视线同样注意到了挪动的叶子,二人一并看向洞口。

  口中心处的微光似乎出现了极小的风旋,他俩顿感不妙,立马拔剑插入地底。

  毅晟正回头想问清情况,发现二人已经握住剑柄作曲蹲之势,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跟上步调。

  三人稳固身形还不及高声提醒,狂风忽然大作,席卷黄沙将众人淹没,江楚三人已固好身形,挡得住突来的狂风,余下四人难逃起飞的结果。

  不过书良的护卫到底是护卫,临危反应尚可,手持长枪往地里狠的一扎,像极农夫狠插秧子的模样,同时一手抓住书良,二人好似旗帜,在昭卿身边摇曳。

  至于本来当着队尾巴的钱、贾二人瞬间成了队头,可这存亡的关键时刻,二人倒是一扫之前的黏皮带骨,一把抓住了书良的裤子,给他来了个“曝光”。

  书良这下不再皱眉毛了,直接张口“开火”,可惜是风大,没人听得真切,不过是读书人,想来是骂人不带脏字……吧?

  书良护卫的“秧子”还是经不住四个人的掰扯,啪叽拦腰折断,背上虽然还有把银枪,但已经是反应不过来。

  昭卿手快,一把握住护卫的手腕,而她底下地面的裂口却绷不住,索性裂到底,这下五个人全呈倾倒之势。

  江楚一把握住昭卿的脚踝,看了眼她头顶上的“糖葫芦”,怕给她当场来个“车裂”,也只得拔起剑跟着“糖葫芦”一起落入人口。

  武毅晟看了气愤道“嘿他奶奶的,真是老鼠屎坏一锅粥!”骂完一块随风去了。

  七人迷糊醒来时,天仍是漆黑,江楚一一搀扶起众人,顺嘴问了句平安。周遭乌黑一片,与枯树相得益彰,虬根与枝桠肆意纵横,又像是死僵的手向七人伸来,月光洒下,只使得本就恐抑的环境更加触目惊心。

  这样的环境连昭卿与江楚,也不禁有些发麻,只能硬着头皮找找出口。至于钱、贾二人,退堂鼓皮早在方才一番惊心动魄中打烂了,退无可退,做了人生中的最大决心,咬牙跟上队伍。

  一路上队尾两个人总是因踩断枯槁断根或枝桠连连发出惊恐叫声,方才被“曝光”的书良对这俩人忍无可忍,怒上眉梢,从包裹里拿出两张面饼堵住了他俩的嘴。

  二人正好巧是饿了,一口一口吞着面饼,好不容易得了片刻安静,是吓的肠胃蠕动加了速也不是没有可能。

  行至中途,众人看到前方似有灯火,漆黑的深夜难得有光亮,众人加快步伐,走进才发现竟是一座庙宇,这林子参差的枯树在庙宇四周竟一株没有,方圆很是开阔,庙里传出来清脆的木鱼敲打声。

  钱、贾二人像是找到了救赎,拔腿就要往里进,差点没注意脖子上泛着寒光的剑刃,这下可好,二人眼睛鼓得像铜铃般大,上唇与下唇分家的熟练:“你干什么?这好不容易有个有人气的地方!”

  “好,我不拦你们,既然二位想进去,那就劳烦两位探探情况,我们在外面等你们的消息,嗯?”江楚收剑入鞘,面带柔和的用他那双清眸凝视着二人,缓缓道。

  那二人一听,腿突然迈不动,互相挤眉弄眼,不再言语,把面饼又塞进了各自的嘴里,跟着江楚继续往前走。

  银月拨不动云层,终是销匿天空,这下凭着月光尚能摸清方向众人,什么都看不清了。

  昭卿闭着眼想试试能不能调出纯焱,好打个光亮,结果却是关键时刻掉链子,纯焱在体内就像断联了一样根本找不到任何尾迹。

  昭卿神思还在体内转悠,却突然感觉手腕被人轻轻握住,那感觉很熟悉,是江楚。昭卿被他握傻了,她一度怀疑江楚今天吃错药了。

  但江楚现在比她还傻,他自己都没想到竟然会下意识的拉住昭卿,过去了这么多年,只要她走在自己身边,只要周围不安全,他还是忘不掉第一时间去抓住她。

  这拉也拉了,松手也不太合适,那——拉着呗?

  江楚着回头估摸着毅晟的方位,轻声道:“武叔,书良他们劳烦您留神照顾一下。”毅晟轻应着,回头发现根本看不清那四人,但又确能感觉到身后有四个人的鼻息,无奈对着前面说了句“我尽量”。

  后面四人同样手拉着手,脚底下时不时硌应一下,也是习惯的事了,只是这次踩得枯根有些粗大,钱难舍直接歪到了脚,把随身的钱袋摔了出去,只能一边拖着贾忠义的手,一边在地上摸钱袋。

  月亮不称人意,偏偏这时探出头来,把月光重洒大地,众人再得荧光,钱难舍这才发现此时的手正按着一张狰狞的人脸,手指差点把人的眼珠子捅进去,这一下吓得他找钱袋的心情也没有了,其他人寻声望去,皆是一惊,才发现他们脚下横尸遍野。

  书良死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能碰到这些“好事”,嘴里又是“关二爷保佑”又是“菩萨保佑”的。

  钱难舍本想赶紧跑出这尸地,却发现尸体身上挂的钱袋在月光下泛着光,这可让他走不动道,一个一个的搜罗,可谓搜的盆满钵满,自己的随身钱袋也顾不得了。

  此刻他眼前一具尸体与其他不同,一身穷酸样,头还没了半边,本是不屑一顾,奈何胸口上暗沉的铜钱在月光下闪亮,寻常铜钱入不了钱难舍的眼,怕是有了年头。

  钱难舍凑近去拿铜钱,才发现铜钱是被一根红线拴在尸体脖子上的,尸首的眼睛未瞑,钱楠佘嬉皮笑脸的“多有得罪”,一边将其胸口上的一枚铜钱拽走,一边埋怨着着栓铜钱上的红线结实。

  钱难舍把这周围的财富搜罗的差不多,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腿被卡住了,旁人都走的些许远了,只有队尾的贾忠义姑且算近,忙呼其过来帮忙,贾忠义一看,自己也不敢单独去,叫停前面五人,自己回去拉钱难舍,刚把他拉起来,月亮偏又藏匿,这让贾忠义不安,拉着钱难舍一顿往前走。

  钱难舍以为是他嫌自己走的慢,两只手来拉,结果渐感不对,一手有温尚存,一手如冰,明月忽现,照亮了钱难舍前面的两个人。

  “啊!”

  贾忠义背对着他,只管拉着他往前走,另一个人也是背对着,可头却转了一百八,一张惨白的脸对着钱难舍阴森的发笑,定睛豁然就是那缺了半头的死尸,钱难舍吓的左右不分,挣开了贾忠义的手,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贾忠义被他弄得一愣,转头就与那半头脑袋打了个照面,吓的撒腿就跑,眼见那半头鬼提起另一只手中的大刀就要给钱难舍行刑。

  “犯人”却被武毅晟一把拽飞,直接落地在昭卿脚边,书良护卫提枪提防着半头鬼,毅晟拿剑指着半头鬼,缓缓后退。

  只见它笑得更加阴森惨烈,周遭突如“枯木逢春”,一道道阴灵从地面爬起,飞旋着将他们围住,个个笑得令人胆寒。

  昭卿蹙起眉头,冷眼瞥着仰面朝天的钱难舍,问他做了什么,他支吾着,同时把怀里搜罗的钱拿给昭卿看。

  昭卿一眼便看到了挂着红线的铜钱,不是用来含口的,就是传下来辟邪的,冷道:“死人的钱也敢拿。”说罢一把夺来所有钱财,洒向天地,对着四周敬拜,“无意惊扰,众灵赎罪!”

  江楚靠近护卫与毅晟身边,将他们举着的兵器按下,并向半头鬼微微作揖,四周飞旋阴灵突然停止了笑声,似风卷停止一般散去,半头鬼收起手中大刀,化为烟灰归于尘土……

  众人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没想到钱难舍被一只只黑手攀住拖入深林,只留下一声“救——”,剩下的本想搭救,阴灵却堆起黑墙,一张张脸向他们低吼,江楚与昭卿对视一眼,彼此都是无奈摇头,只能退去,继续前行。

  “贪财而取危,贪权而取竭。”——《庄子·杂篇·盗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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