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风云再涌

  仙婆在床榻侧坐了会,熬不住,要去城楼凑活一晚,江楚一直呆到子夜。他心思被眼帘里这美人搅得一团乱。

  世间从来不缺少阔别重逢,但并非所有的重逢都会以喜悦相迎。对于黎江楚而言,眼前的重逢,反倒是让他没法接受。

  因为有些时候,不见会拨思弦,见了又会乱心曲。

  江楚望着她那张脸,脑袋有些恍惚,不知是真是假。倒是亲眼目睹了昭卿把被子从身上踹到了地上的全过程,心里是又无奈又觉得好笑,可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记起他师傅说,他自己也蹬被子。

  江楚踉跄着身子,起身一把捞起地上的被子,抖了抖灰尘,给昭卿盖好,回了营帐睡觉去了。

  ……

  翌日柳琰玉跟武毅晟一直在忙活战后事宜,赵昱跟几个将军在商讨下一步的计划,仙婆看安求客跟京白堂实在是闲,让他俩帮自己弄弄花。

  江楚借着“受伤”的名义,在自己的营帐里待了大半天,玄宿剑就绕着他飞来飞去。

  江楚思来想去,还是把它放在了剑架上,在营帐享受着清闲,除了仙婆不准任何人打扰。

  因为仙婆知道他其实屁事没有,全是装的,这要是把她挡在外面,再把自己卖了出去,那就不好收场了。

  结果仙婆打着给他复诊病情的名义,进来没待五分钟就让他后悔了,他宁愿把仙婆挡在外面,把自己“卖”出去。

  仙婆进来压根不是探查病情的,她除了第一句“你经络还有点堵塞,这几天都不要再调转运作内力”,还像是来探病的样,从第二句开始,句句都跟南昭卿有关。

  “我说你这臭小子!上辈子哪修来的福分,有这么个好姑娘真心待你,你还吊儿郎当的对人家凶巴!”

  “仙婆,我和她以前有些事,您不知道。”

  “我管你以前这事那事的,我看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江楚闭了眼,选择暂时性耳聋,任凭仙婆在耳边怎么轰炸。但他还是低估了仙婆的能力,毕竟真轰起来承攻器都未必轰得过她,何况他这做晚辈在辈分上还吃一道亏。

  自个儿阻塞的经络居然隐隐有被仙婆轰开的局势,实在遭不住,拖着身子逃出了营帐。

  昭卿一觉醒来,太阳都快要去睡了,江楚昨晚给她盖好的被子,她竟然再也没蹬掉。待浑身的无力感缓去,便向城楼去了。

  江楚慵懒的倚着墙,任着夕阳辉光打在脸上,昭卿一进门就看见他那夕阳下映着和煦的侧颜,心里放心了不少,却突然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凉飕。

  扭头就见枪尖一点寒芒直冲自己脑袋而来,就要闪躲,身前突然一道人影闪现,直接架飞了刺来的长枪。

  柳琰玉脑门冒火足以蒸熟鸡蛋:“我爹现在还躺在榻上,全是拜他们什么狗屁桃虚所赐!”

  江楚那温和清澈的双眸竟然现了冷锋:“桃虚犯的错,与她无关。”

  昭卿这才明白为啥昨个在战场上柳琰玉老是狠狠瞪着自己:“柳少将要是觉得杀了我,能让令尊的伤情好转,也能让你心里好受些,人头就在这里,尽管来拿。”

  江楚微微偏了偏脑袋,冷笑一声:“说得好听。”一句话又让昭卿瞬间破了防,结果自己还一口气没顺上咳嗽起来,也算是“一箭双雕”。

  昭卿真拿江楚一点辙都没有,拖着伤也要第一时间帮自己挡开伤害,却又要反手还要给她一刀,弄得她憋着心吃完了晚饭。

  安求客坐在垛墙上,一边吹着夜风,一边灌着酒。昭卿出了城楼在城墙散步,正好看见他,后者眯了半天的眼才认清来者是谁,把酒坛一递,“南姑娘,喝酒不?这还有坛新的。”

  “我不喝酒,谢谢。”昭卿找了个垛口,手搭在垛墙上,裙袖下滑,露出清辉映照的玉臂。

  “怎么不喝酒呢!人生不能辜负,唯美酒一尔!”

  “嗯?为何?”

  “人世纷乱,人心叵测,但美酒可不会欺骗你。你高兴,美酒助之,你伤心,美酒抚之,金樽长对明月,悲欢离合全部作散,不然怎么叫‘忘忧君’呢?”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或许吧。”

  “诶姑娘,我看你跟扶玦兄关系好像不一般,我这一个人喝闷酒也没什么意思,你愿不愿说道说道,我这也好下酒。”

  “都是往事了,没什么好说的。”

  “哎,说说嘛,比如什么——他以前跟现在一样吗?”

  昭卿挑了挑眉,清清嗓子,煞有介事的说道:“他,曾经浩浩君子,意气风发,满腔热血,立志以身报国,至死方休。可如今他麻木、冰冷、伪善,全然不是我当初认得的样子。”

  不过这里面有一句真话:江楚曾经确实是意气风发的浩浩君子。

  “嗨呀,可不是,当时我偷东西偷到他手上去了,逮着我就是一顿砍,那家伙给我揍得,非要我从了他,不然——”安求客说着正兴奋,余光突然瞥到昭卿脸上那饶有兴致的神情,突然觉得事情不对劲,抿了抿嘴,“姑娘,你这就没意思了…”

  安求客本想套套她的话,没想到把自己套进去了。

  “你与他的关系果然也不一般。”昭卿抿着下唇弯着嘴角,任明月在脸上妆点。

  “哎姑娘,小点声!”安求客四周扫了扫,正好是城墙守军轮岗的间歇,没有别人,这才继续道,“你可得答应我,这事不能往外乱说。”

  “你们——”

  “姑娘是聪明人,自己明白就好。哦对还有,也千万别和别人说我被他揍这事啊!千万!”安求客到底是留了个心眼,含糊着。

  “为什么?”昭卿也不偏脑袋,眼珠子打向他。

  “我当时跟别人说的都是什么,扶玦兄赏识我,非要求着我帮他……”

  “好好好,明白了,我答应,答应。”昭卿有些没憋住。

  “嗨呀你小点声笑!”

  昭卿收了收声,点点头,转身而去。安求客饮了口酒,还是不放心,压低着声线高喊着:“可千万别说漏嘴啊!”见昭卿背着身摆了摆手,这才叹了口气,卧在垛墙上。

  一个笑起来很好看,一个看起来很好笑。

  ……

  夜风卷着垛墙上的滚石,吹在人脸上竟有些微烫,这自从入了六月,日子就一天比一天滚烫,京白堂手里那扇子扇得自然是更勤了些。

  他就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从怀中掏出了那把玲珑百骨扇。

  芊玉千骨纹路中藏,秀彩薄纱钩织着锦面,七色灵气游于丝丝细缕之间,往下金丝线穿着翡翠珠打着玉结作扇穗,是付情闲时帮他弄得。

  京白堂闭了眼,将神思注入扇子,结果没个三秒眼睛又睁开了——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被这扇子一脚踹出来了。

  当初明明是它要往自己脸上撞,现在反倒又死活不肯让自己接近分毫。

  说是宝物,现在也就能用来扇风了。

  “白堂兄。”

  京白堂顺着声望去,见邵岭涯推着轮椅过来了:“岭涯兄。”

  “玲珑百骨扇?白堂兄,好运气啊。”

  京白堂面作苦笑:“这东西,我现在也就只能用他来扇扇风了——岭涯兄找我何事?”

  “哦,差点忘了正事。”邵岭涯一顿,“武夷山那块最近有些动静。我看白堂兄在这城关也是聊赖,想托你去那边看看。”

  邵岭涯见京白堂微微张口,抢着话:“探燕们终归是探燕,办事不会有你妥帖,求客确实清闲,但他没有你靠得住。”

  真有他的,把京白堂的路全堵死了。

  “是不是探燕都跟你这燕头子一样,话都只说一半?”京白堂想起来芸嫣给他写信,让他去庐山,也不说做什么,神叨着“去了自然明白”,结果差点把小命搭进去,现在邵岭涯也给他来这个。

  “白堂兄,只是需要你去那边看看,绝无性命之虞。”邵岭涯真诚的看着京白堂,笑出一口白牙。

  可京白堂想一拳给他那完美的牙齿捶个稀碎。但他生性不喜拒绝他人,别人有求,自己必应,虽然有时候是不得已。

  ——敌军营

  徐漮湧从医棚出来,那五个人虽然伤势严重,但脑子都该清醒,可徐漮湧问他们经过的时候,他们一人一句,句句玄乎离奇,什么电闪雷鸣火花四现。

  那家伙,说的堪比封神榜西游记再现,不知道的以为是听了个神话故事,把他这个脑子真正清醒的整得晕乎。

  这刚出棚子就又被那黑袍人怼脸撞上。

  “这大晚上的你干什么!给老子吓一跳!”

  “我看将军一直不出来,想进去看看——我是想跟将军说,这边的战事这段时间先放一放,武夷那边最近会有动静,我的人已经先过去了,而且桃虚那边,我也需要去处理处理。”

  “你处理你的,老子打老子的仗,不冲突!”徐漮湧摆了摆手,擦着他身子过去了。

  “将军,贸然出动会乱了大计!”

  徐漮湧不耐烦,想找点东西堵住他嘴,倒是他自己闭了嘴,瞅过去才发现他手上那团绿烟很有节奏的跃动着,下一秒人就不见了。

  ……

  “仙人,您找我?”

  周围没有风雪、日月、山川、湖海,只有一片白芒,他身前负手立着一人,从头到脚一身,比他还“黑袍”。那仙人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一身长袍七彩锦绣,一头白发夹着金丝,戴一玲珑雕镂面罩,只露出一只炫彩的右眼,后背十三把长剑悬浮,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

  “武夷山那边,你也一起去吧。紫微剑的事我不再追究,这次不能再失手。”那黑袍仙人话语冰冷,从耳朵就能冻到心脏。

  “可是仙人,桃虚南家的少主她非要搅局,依属下看,不如荡平南——”

  黑袍人话没说完,突然就感觉喉咙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捏住,他在半空挣扎,兜帽下的面具掉落,是一张青绿枯槁的脸。

  “什么时候蝼蚁也能随意顶撞意旨了?”白袍仙人不紧不缓的语气,却字字如刀一般插入了黑袍人的心脏。

  “饶他一命,他还有用。”黑袍仙人瞥了眼趴在地上捂着自己脖子拼命咳嗽的黑袍人,“谨遵我的旨意办事就好,莫要再打南昭卿与南家的主意,去吧。”

  “谢,谢二位仙人不杀之恩!属下谨记!”说完一溜烟跑了,怕多待一秒会直接死在这。

  “你一边把她扯入了局中,一边又不让人动她,何必呢?”

  “她必须入局。纯焱是她生来的诅咒,不借这只手,大事不能成。江州与庐山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让你手下的人学聪明点,不然捏死个‘晦祟’,不过是我动动手指的事情——”

  白袍仙人话音还拖着尾巴,人已经消散在了这白茫茫的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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