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新逢旧识(?)

  ——校场

  士兵围着校场成了堵四方墙,两边的将士基本上各占一半,为自家少将军呐喊。京白堂与沈付情、南昭卿站在高台北侧,李、叶两将军站在高台南侧,左边黄仙婆摇着蒲扇,嘴里念叨着:“这俩崽子,哪个手下少个神,都是婆子我遭罪。”

  邵岭涯控制着轮椅到了高台东,安求客拎了坛酒站在他旁边:“老邵,咱俩赌一把,就赌他俩谁赢,我赌扶玦。”

  “你倒是嘴快。你把他赌了,我赌什么?不赌。”

  “哎别这么扫兴嘛,你就赌那姓柳的。”

  “我看你就是想要我兜里的钱了。”

  “那不是不小心把那婆子的花干碎了吗——诶我说,你就这么确定那姓柳的会输?”

  “我不确定行了吧?真拿你没办法……行,跟你赌,不过换个赌法。赌柳少将几回合落败,十回合为界,我赌十回合内。”

  “行,那我就十回合外。”

  “你有钱跟我赌吗?”

  “我没有,那边那位有!”安求客冲着京白堂的方向扬着下巴。

  “……原来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奇怪,这两个人似乎是旧识的样子。

  琰玉从兵器架上拔下木柄扎枪,对着江楚扬着下巴:“我也不用我的湛王银枪了,拿这柄木头枪,跟你较量较量。”

  “你这么客气,我不回礼,有些说不过去。这样,让你五招。”

  “狂妄!”柳琰玉蹬地发力,向着江楚弹射而去,手中长枪旋舞,如有翻江倒海之势。江楚看着冲来的琰玉,就如巨浪排天袭卷而来,双手背在身后握着剑,脚尖旋地发力,侧身躲开琰玉的一记下劈,枪身贴着江楚胸膛将地面砸陷。枪虽然是最普通的木柄枪,但是经过琰玉的手,霸道俨然。

  “如此霸道的枪势,若是砸在人身上,不死恐怕也是肋骨尽断。”京白堂凝着眉感慨道。

  “势如长虹翻江海,枪挑排空七尺浪。难怪柳家军以长枪闻名。”昭卿在旁抱着手呢喃着,付情斜着身子凑近她耳边:“喂,你不担心扶玦吗?”昭卿眉头轻挑,盯着场上的江楚,没有接付情的话。

  琰玉长枪一记上挑,擦着江楚耳朵而过,长枪呼啸的劲风犹如海浪翻涌,淹过了周围的所有声音,感觉犹如整个人在海面上挣扎。

  琰玉将枪左二右三分,横别在腰后,右手发力左手松松开,长枪绕着腰圈旋,琰玉抓住枪尾,借力顺势向江楚横扫而去。江楚急忙后撤,枪尖未触胸膛划过,但劲风硬生生把衣服撕裂道口子。

  “还不出手?”

  “说了让你五招,还差一招。”

  琰玉咧嘴一笑,站直了身子,将长枪笔直插进地面,右臂肘顶着木柄,右手绕着勾握枪尾发力,别弯了枪身,随即脚尖向后一踢枪尖,同时右手再加一道劲,枪尖受力瞬间向后扬起石子,整个枪身以其臂肘为支撑旋转点,直接向江楚飞旋而去,同时自己脚尖蹬地弹射而出,攥着着拳头向江楚挥去。

  飞旋的长枪在空中倾斜,顷刻间已至眼前,江楚只能下腰去避,而后琰玉挥着拳头破风而来,江楚一旋剑格,连剑带鞘砸向地面,借着地面反馈回来的力,短暂横在了空中,感受着琰玉的拳头紧紧贴着自己后背而过。

  琰玉没想到江楚竟然有惊无险的避开了长枪与自己的攻击,稳稳抓停了空中飞旋的长枪,回身就对着横在空中的江楚又是一记下劈。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以为江楚就要硬挨下这一招,仙婆更是急得眉头拧出疙瘩,把蒲扇都摇断了,只有昭卿盯着场上一处空荡荡的地方。

  长枪拦腰劈过了空中的江楚,但是江楚的身形却还是横在空中,琰玉愣了几秒,反应了过来,盯着场上一处空荡的地方:“居然是残影?”前者话音刚落,空中的“江楚”便开始闪烁不定,化作一道光影飞向了琰玉与昭卿视线的焦点位置。

  江楚真身重新凝现,长剑缓缓拔于身前,剑身遮住了左半边脸,右半边脸的嘴角微微扬起:“五招已过。接下来,到我了。”

  江楚脚尖蹬地发力绕着柳琰玉奔走,每一脚都荡开气波,扬起沙尘,片刻间扬起的沙尘就将场内的情况掩起,围观的士兵看不清,只能模糊看到沙尘中有道人影飞速闪动。

  安求客他们站在高台上,从上往下到时看的清楚,场上琰玉立在原地,江楚还绕着他飞速奔旋,渐渐竟凝成六道残影,残影保留着江楚所过时那一瞬间的剑势,六道残影依次向琰玉攻去,看的安求客直咂嘴,

  “砸砸,喂老邵,你说他这怎么做到的?”

  “我看,你该想想怎么开口向白堂兄借钱。”

  琰玉手中枪舞如龙,将周身全部挡起,江楚点地腾跃而起,找着旋舞长枪的漏空处,六道残影回聚一身,江楚借着沙尘中的碎石一蹬,向着漏空处刺去。琰玉反应也是不慢,头一偏,避开擦着自己脖子而过的剑刃,反手向江楚脑袋挥枪。

  江楚后撤手中长剑,手掌推压剑柄,手指回挑剑柄,让剑身反方向旋转,同时自己向后撤开,接住旋回手中的剑。琰玉追加攻势,长枪在手面上旋转,随即手掌上翻握住枪身,对着江楚横贯而去,江楚微微俯身,抓着长枪扫来的空档,向上挑刺而去。琰玉看着刺来的寒芒,当下一惊,赶忙仰头,剑刃就顶着自己下巴贴蹭过。

  二人又是几回合交手,其他人都是屏息凝神的看着战斗,只有安求客与邵岭涯心里数着“第六回合,第七回合,第八回合……”江楚提手扬剑就是一劈,琰玉横枪身格挡,竟被直接震开三米,枪尾顶地,缓住了身形,若不是内力附在枪身上,恐怕刚才一招这枪已经两半了。

  琰玉被震退,当下更来了劲,枪背于后,半蹲蓄着气力,枪身似泛起江海縠纹。江楚看着琰玉,其脚下气力瞬间迸发,先是寒芒一点,随而枪出如龙,他将剑平竖身前,迎挡破空而来的枪尖,枪剑相撞瞬间乍开气波,再次扬起校场上的沙尘。琰玉顶着江楚的长剑,竟让后者缓缓向后平移,当下正准备得意,却见对方噙着笑意。

  糟糕!上当了!

  江楚平挡的剑身突然往右倾斜,长枪力点转移,直接歪蹭着向着江楚左肩上方刺去。琰玉力道都在枪上,一时间收不回力,稳住身形时,江楚的剑锋已在颈前……

  琰玉看着江楚那张莫名温良的脸,对自己抱拳道着“承让”,感觉他出奇的欠揍。

  “第九回合结束,给钱吧。”邵岭涯瞥了眼安求客,眯着眼笑道。

  “呐,给你。”安求客竟然真的给了邵岭涯一袋钱,让邵岭涯甚是震惊——这扣老鬼居然真的给钱了?他接过钱往自己兜里塞,才发现……自己本该装着钱袋的兜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

  “好你个安求客!”

  “完璧归赵,不用谢!”

  邵岭涯实在是拿他没办法。跟安求客赌,自己只要不亏就是赚的。

  圆日下了地平线,零星的几只大雁振着翅膀飞过。伙房那边已经做好了饭,分送到各个军营去了,赵昱正好这时候带着的军队入了城关,可谓是赶得正好。

  众人该恭敬的都恭敬完,该介绍也都介绍的差不多,这也算是一屋子都认识了。

  江楚在城楼内撤干净了桌子上的东西,摆放着碗筷。昭卿端着菜,排的有模有样。

  叶知行瞥了昭卿跟付情一眼,对着撑伏在沙盘上的赵昱问道:“先是一个浪荡公子与两个女人,今个又是个还有些名声的窃贼。殿下,我真不懂,你找这些人来能干什么?”江楚放碗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接着在旁摆好筷子。

  仙婆听着叶知行狗嘴不吐象牙:“叶将军,您哪天要是没了胳膊断了腿的,别找婆子我昂!我也是女人,没什么用。”

  “你这疯婆,我又没说你,你瞎凑什么热闹!”

  “将军,别窃贼窃贼的,叫好听点,那个什么——梁上君子!再说了,我可不是一般的盗贼,我匕首可玩得顺溜。”安求客咧着嘴,手里抛着他原本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就是扎不到自己。

  “哼,梁上君子?那我倒想问问你这‘君子’,拿把破匕首有什么用?”叶知行说着,从腰间抽出把短剑,“这柄短剑,是当初王爷托兵部为我们四家家主特意锻造的,削铁如泥无坚不破!这才是有用的东西。”

  安求客没接话,咧着嘴,心道:“削铁如泥无坚不破是吧,你等着。”

  赵昱直起身:“本王招来诸位,是因为诸位都是贤才将帅。本王知道叶将军向来不喜江湖人,但如今外敌当前,都是萧宋子民,不分朝野。”

  “我——”

  “各位,都歇口气,过来吃饭吧。”江楚摆放最后一副筷子时,加重了些力道,“啪”的一声,淡淡的说道。

  安求客跃下窗户,手里还提着酒,偏着头对着赵昱说:“殿下,我听岭涯兄说,前一阵您那弟弟在婺州登基,改号天和。虽然他那有不少文臣武将,但我看,他说得好听叫多情义,这说的难听了,就是无能,倒不如您就在这信州自封为王算了。”

  安求客这话音一落,邵岭涯那边就皱了皱眉:“求客,不可妄言。”

  安求客一听,讪笑着:“我就一草芥,也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殿下您见谅哈!”

  江楚微微抬着眼皮,有意无意的扫着赵昱。

  “……父皇将太子的位子给了三弟,自有道理,本王守着自己本分就好。”

  安求客一边听赵昱说道,一边屁股就要落座,众人一看,拦不及,前者屁股已经稳当得坐了下去,突然一声霹雳乍来,

  “你这无礼小儿!长辈还没坐,你这小辈倒是先坐下了!”承攻器一声惊天炸雷直接将安求客骇得弹起,手里的酒坛都险些飞出去,赶忙笑迎:“您请坐您请坐!”承老抚了抚叆叇,坐在遂宁王旁边。

  安求客见武、叶、李三个将军依次入座,邵岭涯坐着轮椅到了桌边,余下几人也个个入了座,自己才胆战心惊的坐了下来,看承老没什么反应,这才略微安稳。

  昭卿看桌角还有两个位置,随便挑了一个就要坐,没想到江楚头也不抬,冰冷的话语就像是寒冬的铁块直接给昭卿塞嘴里了:“那不是你的座位。”

  昭卿一愣,心中数着人头与座位,算上还没入座的仙婆,发现原来没有自己的座位,淡然一笑,出了城楼,付情一看,追了上去。众人不明所以,大眼小眼的交流,只有承老鼻子出着气,这自己饭还没动开,结果就有人离了座。

  那确实不是昭卿的座子,仙婆向来不吃晚饭,自然也不上桌,顶多一碗米粥应付,江楚跟仙婆四五年没见,但当初她这习惯自己倒是记得死。所以昭卿的位子是另一个。

  至于昭卿本来要坐的位子,是江楚给一个人留着的。这些年江楚一直有个怪习惯,不管几个人,一定是要多摆一双碗筷在自己对面。

  安求客坐在位上如坐针毡,他发誓这绝对是他吃的最小心翼翼的一顿饭,见江楚扒拉的比他还快,碗早就空了,却也不走,自己也就不敢动。

  好歹是等着承老吃完了饭,一桌子人如释重负,别人出身多半都是大家,知些礼法。只有安求客浪荡惯了,从没有人约束,头一次感觉吃饭如受刑。江楚见承老离席,掀开凳子,要给仙婆去弄碗粥来,却仙婆一把拉住,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吃饭慢一点,赶着投胎啊?再说了,你跟人家有什么矛盾,也不能不让人家吃饭啊,这城楼又不是你开的——不用给我弄粥了,倒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习惯,不枉我当年好生疼你。”

  付情追出城楼,本以为昭卿会在垛墙上放空,结果找了一圈也没见个人,自己反倒是倚着垛墙放空。没一会感觉身后有动静,见昭卿嘴里叼着块饼,大概是面没发好,烧的又有点久,让她吃起来有些费劲。

  “你还有心情吃啊?我饭都没吃,出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我又不傻,饿不着自己。”昭卿撕下自己没动过的那一半,递给了付情。

  “你都不生气的吗?他刚才属实过分!”

  昭卿把嘴里的饼拿了下来,看着饼上自己的牙印,轻轻一笑:“有什么好生气的,本就是我当初欠他的。他就是把我摁在地上揍一顿,也不过分。”

  “那他也没权利不让你坐啊!你说你现在跟他这么僵,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毁掉你那婚约?”

  “有些事情,身不由己罢了。”

  ……

  日落西山,月色就染上了瓦檐。昭卿倚在垛墙上,望着钩月抵在江楚鼻尖,或许是在互相倾着什么。

  江楚凝望着远处,嘴里喃着心中事,

  “你说,少年当壮志凌云,以身报家国,虽千万人吾往矣……可是你看啊,这个你当初满心壮志要匡复的家国,如今伶仃飘摇,还是你认得的样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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