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天王

  92年的春天,我们敬爱的班主任,老王头,由于身体原因,提前辞去班主任职务,准备光荣退休。本应在我们高二才接手的新班主任,郑老师,走马上任。

  老郑是教语文的,当年40出头,个子不矮,但他有点驼背,所以看起来只有1米7左右,眼睛挺大,除了皮肤黑点,长得还挺好,年轻时应该挺帅。平时笑呵呵的,但骂起人,比老王头凶多了。我们对老王头是面上怕,心里并不怎么怕,但对老郑是从里到外的怕。其实之所以怕他,也是我们几个不好好学习,调皮捣蛋的原因,人家学习好的,都和老郑整天说说笑笑。

  老郑第一次上课就把我们惊到了,不是别的,他竟然在课堂上抽烟,而且一节课45分钟,他抽了5.6根。

  几十年后,在网上看到,一位老爷子,复旦的哲学教授,也是边讲课边抽烟。

  我猜想,敢在讲台上抽烟的老师,一定都是有真材料的老师,狂,要有狂的资本,一个平庸的老师,如果敢在讲台上抽烟,恐怕早就被开除了吧。

  老郑无疑是有水平的,而且还很高,绝对是我校最好的语文老师,他带的几届高三,出了不少尖子生。

  但老郑抽的烟,肯定不如人家哲学教授,都是当年两块来钱的,在几年后,我们去拜年时,老郑家客厅里,摆了至少上百条烟,全是学生送的,我们基本都是一人送两条,也不是什么好烟,都是老郑平时抽的红梅大前门什么的,当然,除了我们送的,还有往界师兄师姐送的,老郑的人缘可见一斑,老郑坐在沙发上,如小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般,一脸满足的微笑。

  下一秒,小师妹嘟着嘴说“都送烟,就不会送点别的,这么多烟,你们干脆把我爸烧了得了”

  “这孩子,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小师妹,别急,我家不是开商店吗,这些烟我全收了,钱全给你,愿意买啥买啥”小白可算有显摆的地方了。

  “小兔崽子,怎么也给我一半啊,还全收了,也太狠了”

  “对,对,多少留一条,必定是大伙一点心意”小福坏着呢。

  “就你小子嘴最臭”小福屁股上挨了一脚。

  “我看留两条比较好,大过年的,好事成双嘛”我说。

  “哈哈,既然四哥说话了,那就留两条,两条,不能再多了”小师妹高兴了。

  “好吧”老郑心爱的玩具没了……

  至于小师妹为什么叫我四哥,前文桑哥和我的一段对话中,也叫我老四,原因就是老郑。

  是老郑给我起的外号,而且不只我,还有另外三人,我们被老郑称为四大天王,理由是每次考试,我们的成绩都很稳定,一直稳居前4,倒数前4,在我们班倒数前4,也就是全年级倒数前4。正哥老大,德龙老二,桑哥老三,我老四,正大,龙二,桑三,周四。很奇怪的是,至从老郑给了我们四大天王的封号,正哥和德龙,没啥变化,人家还是叫正哥,德龙,只有桑哥和我,变成了三哥或老三,四哥或老四……

  我和正哥德龙报怨,都是倒数天王,为啥只叫我和三哥,怎么没人叫你们老大,老二?这也太不把二位天王当回事了!

  “老四啊,要不你努努力,撵上我”正哥

  “四哥,你觉得会有人,叫一个漂亮女生,老二吗?”德龙

  小福也凑过来“老四啊,桑哥,本就和三哥差不多,三哥叫起来更顺溜,你别叫屈了,你和三哥成天挂在一起,就算老郑不封号,你也得叫老四”

  老郑在如何对待我们这些差生问题上,非常的智慧,比如以我们四大天王为代表,来校目的就是混张毕业证的,全部约法三章

  1上课听不进去,可以扒桌子上睡觉,但绝不能在底下说话或影响其他同学。

  2平时别惹事,不能给班里抹黑,学习不行,在其他方面要多出点力,多为班里做贡献。

  3如果有人要发奋图强,考大学,随时欢迎,座位会调去前面,老师和学习好的同学都会给予帮助。

  这就是老郑对于我们差生的基本要求,大家也欣然接受。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像正哥小童他们一样,家长送进校就是为了拿张毕业证,毕业之后的路子,家里早就安排好了。能好好学,考个大学,那是意外惊喜,呆三年拿到毕业证,也算完成任务。

  那个年代,只要你在高中读三年,别弄出什么大事,基本都能拿到毕业证。

  大家之所以觉得老郑有智慧,也是因为他把事情看得比较透彻,如果他一味地打压我们,强迫我们提高成绩,可能就会适得其反。正因为老郑的英明决断,我们班从未像其他班那样,学习好的看不起学习差的,市区的看不起农村的,家里富有的看不起家里贫穷的。大家互相帮助,一直到高三毕业。很多科任老师都说,8班有一半人是全年级成绩最差的,但课堂纪律却是全校最好的。其他班上一上课,下面总有些交头结耳,窜来窜去的。8班重来没有,听不懂就扒在桌上睡觉,绝没有人扰乱课堂秩序。

  老郑分而治之.和谐相处的方法,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产生成效,8班同学的名字,通过每次月考.中考.期末考,陆续出现在了年级成绩榜,年级前百,年级前50,年级前20。老郑看着班里名列前茅的几个同学,是越看越高兴,“你们成绩提高这么快,要感谢四大天王啊,是他们给你们这么好的学习环境,老师们都说最爱来我们班上课了,环境安静不烦心,每次就像给优等生开小班一样,人少,哪个有问题都能一对一的讲,爱学的,真是玩了命的学,睡觉的,也是玩命的睡……哈哈”老郑边调侃我们边笑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是玩笑话,但心里还是挺舒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成绩好的那几个同学,望向我们的眼神里,还真是充满了感激。

  向伍是我班成绩最好的,本来也在104寝室,后来调去其他寝室。自认识向伍以来,就没看人家睡过一个整觉,每天最多睡4.5个小时,除开吃饭,上厕所,全天书不离手。如果说三哥是人狠话不多,那向伍绝对比三哥狠,他是对自已狠,狠到了极致,狠到让人心疼……“向伍考不上好大学,天理难容!”小福终于说了句人话。

  向伍也是我们班家里条件最差的,别人两周回次家,他是一学期才回次家,刚开始我们以为他是怕在路上浪费时间,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心疼来回的车费。穿的也都是很旧的衣裤,刚来104的时候,海哥还把他的黄胶鞋扔了,海哥也不知道是谁的鞋,看破破烂烂的,还一股子味,问都没问,直接就给扔了,海哥爱净,别说一双黄胶鞋,谁要在寝室不洗脚不洗袜子,准保别想睡觉。但对于扔了向伍黄胶鞋这件事,海哥非常忏愧,因为那是向伍唯一的一双鞋,而且向伍很倔强,小海正哥兵哥大家谁给他鞋,他都不要,就光脚往外走,说要出去把鞋再捡回来,无奈之下,海哥只好去把鞋捡了回来。

  高二时,向伍和我们彼此已经很熟洛了,小海问了那个,我们也想问的问题

  “向伍,开学那会,我把你黄胶鞋扔了,对不起哈,一直没好意思和你道歉”

  “没啥,我根本没怨过你”

  “那为啥咱们给你新鞋,你都不要,非要那双破黄胶鞋,是不是当时觉得没面子”

  “啥面子不面子的,我那鞋别看破点,但穿回去补补,我哥下地还能穿,你们的鞋我哪好意思穿,那会刚见面又不熟”

  “那要是现在给你,你能要不”

  “要啊,现在我还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多大鞋我多大脚,来者不惧,但我心里有数,等我以后有钱了再请大伙吃饭”

  “不过,你们的鞋再好再贵,下地干活肯定不行,没两天就废了,黄胶鞋别看破,可耐造了,补补又能穿…”

  毕业之前,海哥买了两双鞋,送给向伍,一双是当时我市流行的白色旅游鞋,一双是黄胶鞋,旅游鞋是给向伍的,黄胶鞋是给向伍哥哥的。向伍拿起旅游鞋,将鼻子探进去深深地吸了一下

  “新鞋的味道真好闻,海,谢谢你,我要是能考上xx政法大学,就穿着它去报到!”

  说完又拿起黄胶鞋“我替我哥也谢谢你哈,黄胶鞋可是他的宝贝”

  我们第一次见到向伍的哥哥,是在高二的一次晚自习,我和三哥刚从操场回来,就看见有个人背着个麻袋,不停的向教室张望

  “你找谁?”

  “噢,我找x向伍”那人回过头来对我说,黑幽幽的脸上爬满了皱纹,身上穿的是八十年代的军绿衣裤,麻袋上的尘土落在上面,一块块的。

  “向伍,你爸来了”我走进教室喊向伍。其他同学也注意到了门口的人。向伍看了我一眼,快步走过去

  “哥,你啥来啦”

  “给你送点吃的…”

  “你个二货”正哥一巴掌乎我头上。

  “也不能全怪老四,他哥长得实在…”三哥给我做证。

  由于时间太晚,向伍哥哥只能在宿舍住一晚,明早再走。老郑出面和宿管伍妈说了个情,伍妈说放行没问题,但床位你们自已调。

  空铺只有我们寝室有,向伍和他哥哥就被我们拉了过来。大家都装睡,其实谁也没睡着,没一个打呼噜咬牙的,向伍家里穷,谁都知道,但向伍从不说家里的事,大家更不好问,所以都想听听他哥俩说啥。声音虽然很小,陆陆续续大概的意思还是听得出来

  “小伍啊,你这几天啥过的”

  “没事哥,同学对我可好了,随便跟谁混一口都行”

  “放屁!”

  “嘘,哥你小点声”

  “嗯嗯,一顿两顿行,哪有顿顿都跟人混饭的,你和我说实话,饿几天了”

  “真没饿着,一天至少能吃两馒头,中午打饭时,随便找个同学说我没吃饱,让他多打两馒头给我,中午吃一个,晚上吃一个,根本饿不着”

  “唉,我这次带了地瓜和包米,你嫂子担心你饿着,赶紧让我来带,学校能弄就留着吃,至少不挨饿,学校不让弄我明天就找地方卖了,多少卖两个钱给你吃饭,你嫂子的病你也别担心,先吃药顶着,以后条件好了再去大医院看看…”

  “行,哥,以后你可别过来了,大老远的,还背一袋子东西,你身体也不好……”

  这一夜,寝室里很安静,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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