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不想哭泣

  一

  在办公室左边第二个座位是大四辅导员林墨,负责就业等相关工作。4月中下旬,他突然联系景春颐,说要举办校友交流会。校友交流会是邀请两个校友回来,给师弟师妹们分享经验,参加活动的目标群体是大三大四的学生。不过,现在大四不在校。

  “老师,什么时候办交流会?”

  “下周就可以呀,我都打过招呼了。”

  “老师,下周?不应该早点通知我们吗?”

  “具体时间由你们根据实际情况来定,不一定就是下周。我们有空,但两个师兄不一定有空啊。选了个对方没空的时间,那请谁回来讲?又不能请你上去讲。明白了吗?”

  “明白了。”

  “听明白就去准备吧。”

  “好的,老师。”此时,景春颐想说:林墨老师,没了?不应该再交待点什么事情吗?比如交流的主要内容,还有活动的具体环节。

  刚听到校友交流会的时候,景春颐就突然感觉心里有块大石悬着,刚挂电话,就压下来了。当她把消息传达给委员以后,孙仪却精神地像是盘活的鱼儿,全心全力地进入工作状态,其他伙伴也打起精神。

  景春颐向公孙月师姐请教过后,开了个语音会议,安排交流会的事情。期间提到了林墨,说:“我都不知道林墨在想什么,不能早点通知?突然就说要办校友交流会。”

  大家便开始问林墨是谁,问完林墨,又问问其他辅导员的情况。景春颐便好好跟他们说了一番。对于团学而言,骆闻泽一般管团委的事情,李钟亮一般管学生会的事情,而林墨管就业等最重要的事情。林墨还是个老人家。

  她最后用一句话总结:“三个辅导员都会有事情找我们助学就业部,我也是醉了。”

  晚上,又是去打乒乓球,露雅、田荟、洲军、值念来了。露雅:“你最近又在忙什么事情?”

  值念:“你怎么知道的。”

  露雅:“我厉害吗,不用你说,我都知道你又在忙点什么。”

  值念:“校友交流会。”

  露雅:“校友交流会?”

  值念:“就是邀请那些工作顺风顺水的毕业生回来分享经验。你们院也是会举办的。”

  露雅:“是吗,我都没有听说过。你听说过吗?”

  田荟:“也没有听说过。”

  值念:“正常,交流会是要求大三的学生参加的,与大一大二的学生无关。”

  露雅:“那好厉害喔。”

  值念:“正常,还行。”

  露雅:“你又在忙什么事情。”

  洲军:“我在忙着学英语。”

  露雅:“哦,我也在备考四级。”

  洲军:“我其实是在备战期末,免得又挂科。”

  二

  又一天晚上,只有值念、洲军和露雅在一起打乒乓球。露雅来了以后,和洲军打大概10分钟,便不想再打了,一个人在旁边无精打采地玩小游戏2048。值念在和洲军打,志愿者证告一段落,校友交流会又不用做负责人,感觉打得很痛快。不想前段时间,心里像被老鼠夹夹住一样,痛快不起来。

  就这样,又过了十五分钟,洲军说:“露雅,你想要打吗?阿念累塌了。”

  值念不认同洲军的说法,便说:“对啊,我好累啊。”

  露雅:“不知道怎么的,没多少心情。我玩玩游戏就行了。”

  洲军:“打打就有心情。”

  露雅:“你们继续,我等会再打。”

  接着过一阵子,值念和洲军都想要休息休息,洲军说:“露雅,你要打吗?”

  露雅勉强地笑笑:“不打啦。”

  值念:“我们也不打了。”

  洲军和值念在露雅旁边玩起了游戏,洲军顿时觉得大家都不是来打球的,是换个地方玩游戏。

  有过一阵子,洲军忽然觉得很奇怪:“阿念,下路塔又没啦,你怎么不动。”抬头看了一下值念,他的眼神在暗示看看露雅。露雅已经默默地哭了,不过没有哭出声来,微微地抽搐鼻子。

  露雅的余光发现自己被两个男生看着,便默默地用手擦掉眼泪。她其实不想哭,至少不能流泪,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不争气地流下来。

  值念:“发生,发生什么事了?”

  露雅希望自己镇静地说:“没事,不用管我。”

  洲军想要忧虑地说“露雅,发生什么事了,有我们在”,可惜平静地说了:“露雅,你没事吧。”

  露雅:“好着。”

  值念:“确定,没有事?”

  接下来,没有人说话。洲军继续打游戏,值念则急忙地转到微信的窗口,问洲军怎么办,洲军看到了消息,没有回复,继续打游戏。当他操作的游戏角色阵亡的时候,右手撑着脸颊想:

  你想关心她,我也想关心她,可露雅现在不想让我们关心。如果她一直不接受你的关心,你在身边说说劝劝,只会让她觉得没有面子,也很有压力,心里更加难受。再说,你我她,谁没有哭过,有事也总会有雨过天晴的时候。她说没事就是想要自己面对,是想要鞭笞自己走向坚强的意思。你是不明白呢,还是怎么样?

  三

  有个人在宿舍里面,正在看《权力的游戏》,这是班任岑静建议学生们看的一部美剧。因为这部作品在经济、政治和文化等方面都有着不少的分析价值。他刚看到少儿不宜的片段,便看见微信上呼叫消息。

  值念:瀚予,出事啦

  值念:邢露雅哭了,你快点过来

  瀚予:发生什么事了,她为什么会哭

  值念:不知道,可能和舍友闹矛盾

  瀚予:为什么要我大老远去,你们安慰她不行吗

  瀚予:我又不擅长

  值念:你过来就行

  值念:你过来,她会好一点

  瀚予:为什么,应该找阮梦娟

  值念: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过来呀

  瀚予:好吧,正在飞过去

  瀚予关掉视频,开始穿鞋,看看同样在宿舍的梓扬,还有渐汐,而之嵩不在,心情复杂。

  你们太扫兴了,我在看你们都想看的内容。露雅哭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情,阿念你还不是一样当着大家的面哭过。可是,我怎么知道不是发生什么大事情?可是,我能希望露雅遇到什么大事情吗?当然不能这样想咯,所以只能是发生小事情。

  他匆匆地来到乒乓球场,找到那熟悉的三个人,都在长椅上面玩手机,都没有开心的样子。露雅轻轻地擦一擦眼泪,忽然看见瀚予笑着走来。

  瀚予:“怎么啦,不开心?”

  露雅:“没什么事。”

  瀚予:“谁惹你伤心啦?”

  露雅:“没有。”

  瀚予:“笑一笑,多好看。”

  露雅就真得笑一笑,但主要表情还是沮丧的。

  瀚予:“看,你笑起来多好看。”

  洲军:“对啊,露雅笑起来多好看。”

  露雅:“你们好虚伪。”

  瀚予:“你们打球怎么不叫我。”

  露雅:“叫你,你又不来。”

  洲军:“就是就是。”

  瀚予用笑声掩饰尴尬,说:“你们今天又没叫我,怎么知道我不会来。”

  四个人开始离开这个球馆,瀚予、洲军都在在露雅旁边。值念被晾在洲军的一边,低着头,做着点嘴动作,右手肘部还抵着横在胸前的左手手腕处。。

  走出体育馆以后。露雅感觉自己的双脚比以前重了不少,步伐都显得更加沉重,而且笨拙。在她的节奏下,四个人缓慢地走着。

  瀚予:“有什么事,说出来会开心点。”

  露雅:“你们不懂,女生的情绪都很善变的,哪天突然就心情不好了。”

  瀚予:“阿念说,你和舍友闹矛盾了。”

  露雅:“阿念说的?”

  值念:“好像是有这回事。”说话的语气和内容完全匹配。

  露雅觉得惊奇,说:“被舍友说了几句而已,没什么大问题。”

  瀚予:“没事,我也经常被舍友骂。”

  洲军:“嗯,我们经常骂他,还骂得很难听。”

  露雅有点不屑:“不一样,你们不懂。”露雅觉得,他们即使能够读懂,也只是能够懂一点,并不是很多,事情一定要比他们感受到的严重多了。又想着,如果现在梦娟在身边多好,最好是很久以前的梦娟。

  四

  洛寒水,管院组织部的,平常很忙,而且和部门成员的关系很好。露雅在宿舍里,只跟洛寒水关系很好,和其它两个一般般。

  其中一个舍友是陈佩玉,平常就在宿舍里面学习,看综艺,偶尔去某些活动当观众,没有丰富的校园生活。她经常幻想自己可以养一只德国牧羊犬,最好是两只。

  露雅喜欢和舍友们说话,如果这里太安静,会觉得不像个宿舍。今晚出门之前,对陈佩玉说:“你的手机型号这么旧,怎么还不换呀?”

  佩玉心里很复杂,脑里自动闪过很多生活场景,比如以前的“还是寒水比你更加瘦一点”,“不会吧,这道题目你都不会做”,“不要老是呆在宿舍里面”……

  佩玉没有像往常一样附和一句,而是瞪着她,说:“我讨厌你,特别是你说的话,一点都不考虑我的感受。”

  这一眼神像一把含着悲伤的刀子,这句话像一颗载着愤怒的子弹。露雅委屈起来,好一会才说:“我说话真得会伤你的心?对不起啦,我不是有意的。”

  佩玉:“你走开!去找你的那几个人。”说完,起身走向浴室里面,关上门。其实刚才更想说“去找你的那几个男生”。

  露雅在门外继续道歉,但无济于事,想着自己没有贬低她的意思,好后悔说那句话。如果不说那句话,结果还会是这样吗?一阵子后,她便闷闷不乐地去乒乓球馆了。

  悲剧还在后头,陈佩玉发了个朋友圈,控诉一个“x女生”。还写了这句话:你有一群伙伴,就可以乱说话了吗?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又不是我的错。

  另外还有一个舍友留言:不要理她,她一直是这样子。

  当然,还有两个同班在留言区凑热闹。寒水终于关注到朋友圈的时候,私聊着佩玉。

  寒水:露雅没有恶意,只是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那一瞬间的心情

  寒水:她其实觉得你挺好的

  佩玉:我知道

  佩玉:但她说话怎么总是不考虑我的感受

  寒水:我考虑你的感受,非常考虑

  佩玉:谢了

  寒水:其实露雅认为和大家关系好,才有话直说,不过脑子嘛

  佩玉:无论怎么,她都不应该说那些话

  寒水:好了好了,她是不该这样说,我帮你指责她

  露雅玩2048的时候,玩到合成数字2048,也忘记宿舍发生的事情,于是先存档,打算回宿舍再尝试合成4096,便开始看朋友圈。看完以后,就开始哭了。她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她希望球馆里只有寒水在旁边,可是不可能。

  后来,男生们和露雅在城大游泳池旁边的“沁心一饮”喝饮料。喝完以后,把邢露雅送到轻雨楼附近,瀚予和露雅在前,洲军和值念在后。

  露雅发现,佩玉发的那条朋友圈动态已经删除了,可是心里的负担只是随着动态的删除,只是删掉一半。她想跟男生们说“我有点害怕耶”,但没有说出来。

  五

  值念双手搭在栏杆上,看着远远那边的轻雨楼,发现那边女生都成了马赛克,也许和自己近视的程度加重了有关吧。又仔细看看夜空,今晚的月亮格外地模糊,和印象中月亮不是同一个。

  我已经说好了,不去干涉任何人的选择,也不去主动关心任何人。可为什么那时候要管邢露雅,是善心大发了吗?可是,我并不希望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应该是一个不善良也不作恶的人。因此我需要寻找另一个解释,应该这样想——我只不过是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验证自己对露雅的了解。这样想也确实是好,就这样想吧。

  当时邢露雅的心里有很多想法,而有两个主要想法——被关心的期待和想要自己面对的倔强。不过,你接不接受我们的关心,是你的事情。我要做的是能做的是,用行动告诉你,我们有多关心你,而且这份关心深切到你没有回避的余地。更何况,邢露雅能够面对吗?和舍友友好相处,我自己都做不到,你能够自己一个人面对吗?话说回来,我的社交能力始终是个硬伤,了解别人以后,依然无能为力,还是依赖瀚予来救场。

  梓扬低着头走过,缓缓地走过,双手放在后背。他从511出来,就这样一路背手,走向514,没有注意到值念,值念也没有注意到他。

  再一会儿,510的有略大步走了过来,想要去512室找伍常,商量组织部方面的事情,主要是商量“商务谈判”。

  有略看见值念以后,视线先落在左边的墙上,然后再迅速转过来,说:“念哥,在思考人生呢?”

  “没有,就是在宿舍坐累了,出来看看星星。”说完抬头看看星空,仔细观察,发现只有零稀几颗暗淡的白点,都不像是光点。

  “看星星是夜观天象的另一种说法,你原来在夜观天象,占卜人生。”

  “没错,我在占卜人生。”

  “我过去512了,不打扰你的兴致。”

  “好啊。”

  目送有略进入512以后,值念又开始品味刚才的那一个称呼“念哥”,虽然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但这一次却听得很有负罪感,他倒希望有略能够换一个称呼,但是能换成什么?

  如果由曹有略的口中说出来,说“值念”便显得太生疏,说“阿念”又显得太亲近。无奈之下,只能继续用“念哥”来凑合,只能在语气上再调整,再弱化。想到这里,反倒有点可怜他——对一个其实不喜欢还不见得有用的人称哥。可是,如果这样就感到委屈了,曹有略还是曹有略吗?曹有略可不是刘值念,内心强大地很。可我就不是了,内心脆弱地很。

  我总是给别人一种很厉害的错觉,包括今天的表现。这是我的天赋或者是强项吗?不,这对于我来说,是赖以生存的技能。如果你们觉得我厉害,只是因为你们不了解我。如果了解了,你们就会发现,我其实很差劲,比你们差劲得多。考上这所学校,说明我们拥有优秀的一面,同时也应该悲催地说,我们有着缺陷的一面。而在班里面,我无疑是缺陷最大的一个,没有之一。我所做大部分努力,都是为了弥补这一份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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