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心理画

  一

  心理交流会结束的第一天,周四下午,紫兰的在认真地修改自己设计电子版汉服。旁边书架上只放了画板等绘画用品,以及一些风景画和场景画。各类书本都放在桌面上,或者放在放台式电脑主机的那个位置。

  巧儿看着她的背面,发呆了将近十分钟,然后轻轻地走到她旁边,说:“紫兰,有空吗?”发现紫兰没有任何反应。巧儿用手指点一下紫兰的右肩,紫兰用手像挠痒地摸一摸右肩。巧儿只好大声点说:“紫霞仙子!”这把紫兰给吓到了。

  “紫兰,能给我画画吗?”

  “给你画一幅?”

  “嗯,给我画一幅画。”

  紫兰想过给帮人画画,不过只是想想而已,说:“我还没有想过给被人画画,有些突然。”

  “是我看起来很忧郁,所以不想画吗?”

  “忧郁可以是一种特点,谁说忧郁就不好。”

  “所以可以给我画画吗?”

  “可以的吧。”

  巧儿说,在宿舍里面画,或者在楼梯口附近画。紫兰坚持自己选一个地方,那是一楼宿管室旁边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

  “这里可以的喔。”

  “紫兰,这又脏又乱又暗。”

  “很勉强?”

  “可以,我其实很坚强的。”

  两人把杂物挪一挪,四分钟以后,房间里面空出一个能够勉强用来画画的空地。她们又从宿舍搬了自己的椅子下来,还有画具。

  “我要摆什么样的姿势呢?”

  “静静地坐着就可以了。”

  “我是要一动不动吗?“

  “可以动,可以换姿势,动作不要太频繁。”此时,紫兰看着巧儿。一分钟过去,没有动手。两分钟过去,没有动手。三分半过去,开始动手。

  又差不多二十分钟过去,巧儿看到了紫兰作下的画像:在昏暗的教堂里面,一个女孩仰着头,睁着眼,举起手,站着祈祷,默默地流泪。女孩的身上没有伤口,稀稀的血液却从胸口的位置缓缓流出,湿透了衣裳。

  “为什么把我画成这个样子。”

  “是你让我画的。”

  “我没有说要怎么画。”

  “是你想让我这样画的。”紫兰说的话,听得巧儿糊里糊涂,但她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你画的是教堂,在宿舍都可以画。”

  “只能在这里。”紫兰有点无助,觉得即使解释也会解释不清楚。她看见,巧儿的表情有点变化。之前,巧儿那悲伤的表情就好像是照片,是被定格的。而现在,巧儿这悲伤的表情多了一些生机,似乎在酝酿哭泣的情绪。

  回到宿舍以后,巧儿还不停地看画给自己的画作。不过,她跟丁香、陆楠说,紫兰很古怪,把她画成这么悲惨的人。

  二

  传知结束的第二天,周一下午,巧儿又要紫兰给自己画画。不过,紫兰感到有点出奇,觉得巧儿的内心不是一般的难懂。她原本觉得,巧儿不会这么快找自己画第二幅。

  上一次,紫兰给巧儿画画的时候,逐渐感到一种强烈的从未体验过的悲痛,画完以后又感到全身心的舒畅,发现自己的艺术灵感也达到了顶峰状态。

  这一次的作画场景,紫兰选择了一间主楼小教室,是采光不好的那种教室。她们进去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对小情侣,正想要亲吻,被这不速之客打扰了,扫兴地尴尬地把场地让给了这两个女生。

  “紫兰,你还是喜欢找这种跟美不沾边的地方,好奇怪。”

  “其实奇怪的不是我,是你们。我们生活的空间,环境,到处都很美。不然,我怎么画得出来。”

  “你在说,你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是课本上的。”

  “不是发现美,而是本身就美。身边的事物本身就美,又何谈发现美?巧儿,你可以坐下了,我来证明给你看。”巧儿听完,越发觉得紫兰散发着美丽的气息,连紫兰身边的环境都是美丽的。

  紫兰依然只是要求巧儿放松地静静地坐着,感觉到又有一副画像出现在自己的大脑深处。她要去看清这是怎样的一幅画,同时也知道在未画完之前,都看不清是怎样的一幅画像。

  大概又是二十分钟,这一次画的是一个舞台。一个女孩穿着唯美的黑色哥特式裙子,在红色的舞台中央跳舞,柔美的两手尽力地伸展着,台下的观众都是一个个有表情的大水珠。

  巧儿盯着画作,不知道过了过久,便开始对紫兰诉说着自己故事。说着说着,表情开始松动,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结果哭得像个小孩。

  紫兰没有在意被弄湿的衣服,抱着她说:“憋了大半年了吧。”这大半年,是从上学期开始算起。也知道,不应该从上学期开学开始算起。

  三

  心理交流会结束后的第二天,周五傍晚,谭言译主动约巧儿吃饭。巧儿并不知道为什么,幻想过很多可能,比如师兄喜欢她,或者师兄喜欢紫兰,也或者是其他事情。她跟舍友说,是去饭堂了。

  巧儿对谭言译的印象不深,只记得班级聊天群有风暴的时候,谭言译总会出来参加一份,并且“煽风点火”。他总是说,有空有机会就一起玩。很多人都把这句话当作玩笑。新学期开学的时候,陆楠便提出要和谭言译踢毽子,却总是没有确定时间,一直没有实现。

  这一次约饭,谭言译先问了一些学习上是否困难,生活上是否适应等方面的问题。巧儿对这样的铺垫,越发觉得这次谈话涉及恋爱问题,但她没有心情去表达对这方面的情绪。

  “你家里情况怎样?”

  “很普通。”

  “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家里就我一个。”

  ......

  “你爸妈是不是?”

  “我爸妈,很好。”巧儿把“很好”这两个字说得比较重。

  “我说一个很过分的话,你可能会介意。”谭言译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推一下眼镜,继续说:“你其实没有和爸妈生活在一起。”

  “我,我爸妈。”

  “在一个很遥远很美丽的地方。”说得很轻,比他预想的还要轻。

  巧儿看到谭言译的眼睛已经有一点湿润,失去平常的微笑,逐渐地自己也想要哭起来。

  谭言译摘下眼镜,擦一擦眼睛里的一点点泪光,说:“想哭便哭吧,哭不代表着懦弱,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情感,诉说自己对生活的感想。”

  巧儿忍不住痛哭起来,也许一直都在等一个抒发痛苦的机会吧,可是巧儿又觉得哭得并不够痛快。冷饮店里,身边的人都看了过来。而他们的存在,早已被巧儿和谭言译忘却。

  谭言译继续说:“小的伤心总会有被时间淡忘的时候,沉重的悲痛可就不会了。如果把悲痛埋在心里面,永远都会埋在心里面,永远都在心里面。”等巧儿慢慢地缓过来以后,她开始诉说自己的故事,毕竟都到这个分上。

  七年前,廖巧儿的父亲廖承先接到了一个老朋友的电话,和他一年没有联系了。对方说,在外地和别人合伙做生意,赚到了大钱,要找他一起赚。廖承先跟妻子万冉霖说了这事,万冉霖不同意,说你连朋友的面都没有见到,就相信他赚到大钱,没准就是遇到传销。

  廖承先有点生气,那是自己二十多年的老朋友,怎么会骗自己。而且,如果真的是传销,自己逃跑不就得了,怎么可能会听信传销的幌子。廖承先觉得自己被妻子看得太扁,瞒着妻子和女儿,拿着货款,借进货的名义,去外地探一个究竟。

  一周以后,万冉霖便报警。半个月以后,万冉霖接到了廖承先的电话,说赶紧把店铺和房子都卖了,说要带着一家人发大财。万冉霖立刻挂了电话,开始不停地给各个亲戚朋友打电话,又过了一天,换了新的电话卡。过了一个月,患上了郁抑症。

  又过了三个月,廖承先所加入的传销组织被警方攻破。廖承先回到家,看到瘦了20多斤整天躺在床上怨天尤人的妻子。万冉霖则看到瘦了40多斤整天神神叨叨的丈夫。

  当时,廖承先进入了所谓的公司总部时傻眼了,不就是传销窝点。当他提出这个质疑的时候,老朋友给他说了半个小时的发财梦,有些话语重复了十几遍。此时,廖承先依然相信老朋友绝对不会骗他,可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被洗脑了,已经不是自己的老朋友,是另一个人。

  后来,一家人都靠亲戚朋友的接济才能勉强生活。一天,仍在抑郁中的万冉霖把水果刀插进廖承先的胸口,然后又插进了自己的胸口。放学回家的初中生巧儿,看见里面的地板,暗红一片。

  巧儿从此以后没有哭过,从此以后寄养在大伯廖承实家里。如果不是万冉霖提前通知,廖承实可能会被弟弟坑光所有积蓄。

  四

  心理交流会结束后的第一天,周四晚上,赵海突然冲进511里面,只穿着平角内裤,抱着锦进的枕头,并且把门关上,碰见值念居然在这里,和远航一起看龙珠超。心理交流会结束,传知剧本也搞定,值念觉得很自在,到511宿舍里看看,发现远航在看龙珠超,便一起看。

  远航很喜欢龙珠系列的动画,而现在正在热播的是龙珠超。在他看龙珠超的时候,觉得最扫兴的事情就是,赵海突然冲进来,抱着舍友的物品,关上门大喊:“救命呀,救命呀。”现在又是如此,锦进在外面敲门。

  赵海:“念仔,你怎么会在这里?”

  值念:“我怎么不可以在这里?”

  远航:“没错,你就是不可以在这里。”

  值念:“好,我的灵魂走了。”

  远航:“赵海,帮我把念仔的躯体撵出去。”

  赵海大喊:“收到,啊!超级赛亚人,军体拳十六式,弓步冲拳,穿喉弹踢……”拿着锦进的枕头在空中胡乱比划,然后往俩个人的背部乱敲。最后,被远航撵出去的是赵海。

  远航觉得现在能够安静地看了,不过还是把门关上比较好。刚把门关上一会,还没有走到座位,就听到了敲门声,又只好去开门了。

  远航:“惹,班助,你来参观我们这个草房啦。”

  言译:“草房,草房还算不上,茅房就刚刚好。”

  远航:“茅房在里面,师兄可以去参观。”

  睡在床上看手机的在岸也突然说:“师兄,这么有空,是不是要跟我们一起打亡者。”

  言译:“在岸挺厉害,这么快就猜到我的意图。”

  在岸:“还用说吗,师兄过来就是带我们上分的。”言译偶尔会玩玩亡者,不过只是负责陪玩,技术也菜得很。

  值念:“师兄,你是过来看龙珠的吧。”

  此时,伍常去了打篮球,而文武也加入群聊。最后,言译说道:“其实过来是找一下值念。”

  谭言译先去了511室,从汪成口中了解到值念有可能去了514室。去了514室后,梓扬又告诉他,可能去打乒乓球了,此时洲军和瀚予去吃宵夜。谭言译便打算随便转一圈,在513和锦进、魏山聊的时候,发现赵海从512过来。

  在楼梯口,谭言译还是像往常一样,笑口常开:“刘老师,听说你部门下午有个心里交流会,办得怎么样。”他以为是“心里”,而不是“心理”。

  “谭老师,谭院长。”这“谭院长”说得语重气长,“办得还顺利,可惜的是没有请谭院长来给我们讲讲人生。”

  “刘老师,你们部门来找过我。不过,恰好有事情,下次有空一定会去。”

  “某个师妹的事。”心理交流会里,值念看着把沈恋师姐问住的女生的后背,总觉得好像是班里的,又不能肯定,这下子终于肯定了。

  “嗯,以倩跟我说的,廖巧儿在活动中把一个师姐给问傻了。”

  “何止把师姐给问傻,也把我们给问傻了。”

  “巧儿一直都藏着心事,我以前尝试跟她接触的时候,又始终觉得有堵墙挡着。她总是说,我很坚强的,没有事的。”

  “她的心事很大。”

  “刘老师,有什么高见。”

  “谭院长,我能有个猜想就很不错,还高见。”

  “那值念,有什么猜想。”

  “我能有什么猜想,就一个瞎想。”

  “是什么瞎想,说来听听。”谭言译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推一下眼镜。

  值念的眼神认真起来:“在巧儿的神情里面,悲伤是主调,即使有其他情绪,愤怒、恐惧、羞涩等等,都已经被淹没在悲伤的海洋里面。能引起沉重的悲伤,同时又完全淹没其他情绪,最有可能的可能便是…”

  谭言译的脑里忽然响起了一曲二胡声,那凄凉的声音立体地像有人在旁边演奏,而这个人是他的爷爷。说:“你是说她的爸妈,出了什么事故?”

  “不知道呀,不一定是爸妈,总之是人生里最重要的人。而且,估计是近一两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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