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一颗猜疑的种子

  张郃为刘式驾车,今天刘式出门,选的是一辆带顶棚遮盖的夏日款马车。

  张郃忽然道:“主公,那廷尉府代管事的崔钧,不要小看了。我观他手腕粗壮,脖子经脉厚实,眼中暗藏精芒,应当是年少习武,内功大成。虽未见其运气,但论武道境界,很可能不在我之下。”

  “嗯,我看出来了,这人装傻呢。

  一来,廷尉府卷宗浩渺如烟,他径直就找到刘陶的案卷,说明他自己私下早就看过。

  二来,看似慵懒散漫,但是身上的官服却整洁得体,动作步伐中更有军旅出身的痕迹。

  并不是一个纨绔的贪官二代,反而是个文武全才。

  便问车边骑着马随行的蹇硕,道:“有劳公公,我有一问,还请指点一二。

  谏议大夫刘陶之死,如果真的是张让赵忠两位大人在牢里擅自下手做的,公公觉得依天子的脾气,皇上会怎么处理?”

  蹇硕愁眉苦脸,这南郑侯的问题都是送命题,道:“小臣虽不敢妄自揣摩圣意,但我想应当不至于惩处二位大人,可能会口头申斥一二罢了。”

  刘式眯起了眼睛,这个忠肝义胆的大忠臣,是不是在某些势力比如大将军何进看来,死了用来离间天子和宦官,比活着的时候上书斥责宦官更好用?

  不会这么简单吗?当灵帝对外宣布刘陶自杀的时候,明显已经把这个事默认是张让这伙人做的,但恩宠没有削减半分。

  宦官需要灵帝没错,但是灵帝也需要宦官。所以妄图杀害刘陶以离间宦官,纯粹是月子中心找爽子接单,房地产商去鹤岗盖楼,没事找事。

  想来想去还是宦官们平日里骄横过度,随意残杀宗室的可能性更大。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动机。

  天子虽然没有给刘式限定期限,但是刘式觉得,自己如果能在一个月内查个水落石出,才算对得起皇帝堂哥赐给自己的大宅子。

  既然动机千头万绪,不如先确定死因。

  卷宗明显造假,这是一个突破口。

  另外就是北寺狱的现场调查,这是另一个突破口。

  今晚,时任廷尉的崔烈家公子,答应会来登门共饮。

  意外的是,崔钧这晚来是来了,但是提前吃过饭来的。待侍女引进府内客厅,崔钧行了一礼,正色道:“南郑侯,白日人多眼杂,我有话却不敢也不便说。”

  刘式认为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虽然他还不敢完全相信崔钧,但还是请崔钧但说无妨。

  崔钧道:“昔日中陵乡侯任侍中时,我由他举荐入朝做郎官,是我的恩师。

  老师对朝局看的通透,是真正的忠臣,敢针对宦官的祸害直言上谏,最终不明不白死在诏狱里,我恨不得刺杀那些宦官,又怕为家族里老幼引来滔天的祸事。”

  刘式搀起崔钧,道:“既然如此,天子有意查清事实,若能查出宦官,我必直言以告天子。”

  崔钧将自己父亲那天看到的一切,缓缓道来。

  “天子听信宦官谗言,下令收陶下黄门北寺狱,但是没有定罪。

  于是宦官给他不断用刑,但是老师本就文武双全,习过武,身体健壮,一直挺着。

  加上朝中众多大臣时常探访送医送药,老师倒也支撑的住,我随父亲去看望他时,他拉着我手说他要扛到天子悔改,出狱后还要上书劝谏。

  但是,我父亲得知老师身故,前去查看的时候,那个情景和卷宗记录的完全不一样。”

  刘式回味了一下白天的卷宗,“陶自知必死,对天子使者曰:‘朝廷之前封臣为中陵乡侯云何?今反受邪谮,恨不与伊、吕同畴,而以三仁为辈。’后来就闭气而死。”

  “父亲带人赶到牢房的时候,老师已经没了气息,经仵作查验,确实是窒息而死。身体没有被嘞住脖子或者堵住口鼻的迹象。

  怪异的是,那天北寺狱里的吏卒,奉天子之命全部被廷尉带走问话,其中有个小吏坚持说是恶鬼所为,放走之后他便在家里,死因一模一样,这事被洛阳令摁了下来,又被当做自杀。”

  刘式听完冷静道:“就是这里,狐狸尾巴漏出来了,这个小吏一定是被灭口。如果宦官们想要谋害你老师,完全可以做的更不留痕迹。”

  崔钧叹了口气,道:“父亲怀疑这些是方士所为的迹象,哪里还敢再查。恰逢宫中又传来圣旨,为成全刘陶名节,就按照天子的意思在卷宗中记录成以自杀劝谏。”

  刘式此刻打了个岔:“天子把中陵侯的身后名,看的比自己的名声还重要,写成自杀劝谏,和记录成畏罪自杀可是两回事,这是敲打宦官?”

  崔钧点点头,道:“老师在诏狱里我常常看望,受的刑虽然会吃苦头,但不致命。

  天子虽然生气,但是没想杀他。”

  刘式突然一个激灵,有了一个让他恐惧的猜测。

  或许,延津布下杀局的那个人,并不是因为刘式要查刘陶案而杀他。

  而是,在对手的计划中,本来就轮到他了。

  这是一张针对所有宗亲中能臣的暗杀大网,缓缓张开,绞杀着汉室在汉末大乱中任何可能的反抗力量。

  背后之人,借天子因为谏言惩罚刘陶的时机,杀害刘陶。既削弱了宗室,也给天子和跋扈的宦官间埋下一颗猜疑的种子。

  这是一个很深的局,这颗猜疑的种子,目前看不出任何端倪,但若是拉到汉末大乱的时间节点来反推呢!刘式冷静的回忆,那散乱的的历史资料串成了一个完整的时间线。

  “公元189年,灵帝欲立刘协,也许是猜疑的种子作祟,对张让赵忠等人已经不再信赖的他,认为身边已经无人可信,故创立西园军,建立直属武装,由新提拔的蹇硕指挥,临终将刘协托孤给蹇硕。

  蹇硕虽然是宦官,甚至也被列入十常侍之列,但是这是个误区。

  亲不亲,阶级分。

  其他中常侍弄权多年,子弟宾客充盈各个州郡,早就是典型的准世家大族了,对皇帝的忠诚让位于家族的利益,有利益牵挂的人,往往会与现实妥协。

  而蹇硕被灵帝陛下提拔没多久,因此忠于理想,坚持要完成灵帝遗诏,扶立刘协,继续实现宦官与天子共天下的政治格局。

  因此蹇硕试图和其他宦官组成妇愁者联盟,刺杀跋扈的外戚大将军何进。

  但是也许因为猜疑的种子开花结果,其他宦官们在商议后,认为掖庭出身被宦官一手提拔的的何皇后,会让哥哥何进何苗与他们体面的共享荣华富贵。

  因此宦官们放弃了传统上宦官忠于皇权的惯例,出卖了他们曾经的亲密战友和玩伴的灵帝陛下。将蹇硕的人头送给了何进,支持刘辩称帝,大将军何进辅政,太傅袁隗参录尚书事。

  当然,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背叛灵帝遗嘱的宦官们,并没有好下场。

  洛阳最后哪怕只要没胡子的男人,都在那夜被杀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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