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章 有人驱蛟入海 有人坐井观天（下）
莲花峰上，皓月当空。
傲然立于石屋前的黑衣人缓缓转身，一双褶褶生辉的眼神颇为玩味的看着踏足峰顶的姚红叶。
姚红叶脸罩寒霜，衣袂飘飘站在渊献莲池旁，细细打量祖师庙的不速之客，接着露出一丝讶色。
莲花峰顶有张师兄布阵结界，一般人别说攀至峰顶，到了山腰就会受阻，再难前进半步。眼前此人不仅有恃无恐登顶，到了祖师庙门口。看上去完全不受结界的影响，显然不是普通武夫，极有可能是修为精深的三教中人。
“啧啧……没想到啊，最先赶来的是个娘们，长得还如此标致，穿一身道袍真是可惜了。”
姚红叶寒霜更甚，绿蜩剑来到手上，接着爆起耀眼的清光，一剑如虹激射而出。
黑衣人全身一水黑，脸上也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贪婪的在姚红叶身上巡睃，对扑面而来的煌煌剑气视而不见。等绿蜩到了身前，他才倏而拔空而起，口中大笑道：“女人修道问剑先天不足，老夫天生怜香惜玉，就是让你捅一剑又……嘿……不值当。听说弈天宗在桂有象后以王牵机修为为最，他再不来老夫要脱了你的裤子打屁股了。”
姚红叶身为弈天宗硕果仅存的“四老”之一，论年纪比孙重癸二徒弟鄢青山还小，论修为别说在伏牛山，就是放眼天下道门也是拔尖的存在。她含怒之下出手，威力可想而知。竟被对方轻轻松松避开，嘴里还不忘喷粪。
她心中暗惊，绿蜩翻转，带起一团有如寒冰气劲朝身在半空的黑衣人旋去。
黑衣人一个旋身头下脚上，同时手臂半抡虚空中一抓，一道气柱顿时如天降如来神棍当空砸下来。
两团气劲交击，响起“呲呲”的声音。
“还不错，看着千娇百媚柔弱无骨，竟然能吃老夫一棍。你该是孙重癸的师妹姚红叶了，够劲儿！可惜……”
黑衣人身形下降到离地面四丈余，手中气棍消失大半，嘴里仍旧毫不留情。
姚红叶退回渊献池旁，脸上闪过一抹红润，绿蜩斜斜指地。
黑衣人飘然落地，双目异芒忽闪，磔磔怪笑道：“咋样？三两下就让老夫探出深浅吧？你要是再没有别的花样，休怪老夫辣手摧花了。”
姚红叶何时碰到过这样不要命的嘴欠之徒？银牙一咬绿蜩剑芒大盛，吸扯周遭气流在身前如漩涡般聚拢。
“咦！有些门道，左右王牵机做了缩头乌龟，老夫就先陪你玩玩儿。”
“想要见识某家的剑还不容易？如你所愿！”一把低沉的声音由远而近，转瞬即至，等到话音刚落，一柄泛着红色幽光的长剑黑暗中破开云雾，悬停于莲花峰顶。衣袂翻飞的王牵机从容立于剑身之上，一脸淡然的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嘿嘿一笑点头道：“卖相不错，但也就唬唬那些只懂看热闹的愣头青，究竟是名实相副还是中看不中用？要掂量掂量才知道。”
王牵机勾勾手指洒然道：“你来啊，那还等什么？”接着脸色一沉嗤笑道：“藏头不露尾，连人都不敢见，趁黑偷摸上莲花峰，你当这里是菜园子吗？”
黑衣人扫了眼一旁的姚红叶，怪声怪气道：“老夫可不喜欢遛菜园子，逛窑子还差不多。”
姚红叶终于开口了，“叙旧吗？那么多废话！”
“还是你爽快，虽然老了些。”黑衣人回一句。
姚红叶眼中杀机闪现。
师姐不高兴了，这货的嘴也确实臭得很。王牵机脚下微动，那把名为落霞的长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前突进，而他人纹丝不动依旧悬停于丈余高半空。
黑衣人眼神闪烁，不等落霞近身，右拳一拳轰出。
这次没有任何声响，落霞剑虚空中不停震颤，既不调头也没落地，只是推进的速度慢了许多。
黑衣人眼中露出一丝讶色，冷哼一声，左手五指成爪对着头顶虚空一抓，顿时凝起一团气雾，往落霞喂过去。
王牵机神色平静，身体前飘，大袖一挥卷住剑柄，仍是一剑递出。
气雾撞向落霞，被暗红色剑身的落霞染成同一颜色，接着被它慢慢吸入，像是个贪吃的小屁孩舔着棉花糖。
气雾被一丝不剩的“吞”下，落霞凝止不前。
王牵机盯着黑衣人缓缓道：“我知道老东西你是谁了，虽然蒙头藏面，改变声音，故作放浪形骸。”
黑衣人眯眼道：“哦？”
王牵机脸上仍旧挂着浅笑，眼神却冰冷异常，“也不算故作，原本就是这幅不招人待见的丧犬德行。姬长生，你就不怕我把你擒下来送往龙虎山吗？他们该比我更想见到你。”
黑衣人眯起的眼皮挡不住瞳孔微微收缩，以不变的语调道：“难怪被誉为柯白猿后弈天宗最有大成之相，果然有点眼力。你既已认出我来，还敢大言不惭！”
王牵机淡然道：“是不是大言不惭，你试试不就知道？”
说完，袖中剑忽然加速，快如闪电，由极静变极动。
“你又不是姚红叶，老夫哪有兴趣……”姬长生话没说完，身体后仰，等落霞到了身前，倏的双掌一合夹住剑身。
此时，鱼激流领着杨临安刚刚踏足峰顶，姚红叶的背影首先入眼，接着是王牵机的落霞剑被人夹住。
两人停下脚步。
身为象州地界天字号纨绔子弟，痴迷武道的杨临安在象州城没少打架，且相当义气，从来不当搬张板凳看热闹的主，向来身先士卒亲自下场。
反正靠山够硬。
这样做还有两个好处，一是让对手、战友和观众知道，老子打架不用替身，义字当先；再者就是亲自动手才算学以致用，知道怎么挨打怎么揍人，怎么才能少挨打，多揍人。
将军侯府是大树，自己拳头够硬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正因为如此，杨家三兄弟中他关幽禁房的次数最多，时间最长。
但在象州城他们那叫斗殴，和真正高手别说过招，撞上的机会都不多。况且当纨绔也要有当纨绔的自觉和眼力，哪些人能惹？哪些人用嘴干他、用眼睛刮他，须得拎得清，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他不干，那太跌将军侯府的份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嚯！总算见着货真价实的高手过招了。杨临安不敢靠得太近，唯恐神仙打架殃及小鬼。
王牵机面无表情，身体前倾，右手实握剑柄，落霞红芒大盛，霎时脱出姬长生的掌心，飞快旋转，同时他口中喝道：“去！”
长剑飙射！
姬长生飙射，一人一剑转瞬飞离峰顶，从祖师庙一侧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杨临安看得真切，看大不懂究竟是剑把人射飞了，还是人把剑带带走了？光看架势就过瘾呐。
等了几息，仍不见黑衣人和剑回来，他小声问道：“四师兄，小师叔送人走把剑也送出去了？”
鱼激流轻轻摇头道：“落霞剑是王师叔的心爱之物，他才不舍得呢。”
话刚说完，一人一剑自两人身后呼啸而过，重返峰顶，到了祖师庙前堪堪停住。
杨临安看得两眼放光、心旌动摇，比起眼前两位，以前在象州城见过那些高手简直只配拎鞋。至于自己……唉！怕是擦屁股都嫌糙！将军府也有高手，咋没见他们这么牛逼轰轰？他姥姥的白瞎了二十年啊！
黑衣人仍旧一副双掌虚夹落霞的姿势，脚下立定。
眼尖的杨临安立马发现他脚下坚硬如铁的石板微微下陷，已经没过了他脚背。
“果然有些道行！嘿！把剑还你！”姬长生双手一搓，左右中指同时屈指一弹，落霞剑刹那间倒飞而回。
王牵机探手抓住剑柄，身体微微一晃，温言道：“还有一剑，你试过后……”
姬长生打断道：“慢着！”
王牵机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别以为我怕你，你那几剑虽然似模像样，比起柯白猿来仍是日月萤火之光。”
王牵机笑道：“不用你怕，我只把你打趴下就行了。还有什么要说的？我要动手了。老实说，山上呆久了，手痒得很，好不容易来了找打的，错过就可惜了。”
杨临安撇嘴道：“小师叔这逼装得……不去江湖里混才可惜了。四师兄，那獐头鼠目不敢以真面目见人的是谁呀？”
鱼激流再次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能闯过张师伯的结界摸上莲花峰，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了不得还不是被小王师叔摁着捶？”杨临安不懂结界，对毫无架子、低调装逼、能打又能嘴的小师叔却是好感大增。
鱼激流目光注视场中两人道：“伏牛山上，仅以武道修为而论，小师叔是弈天宗的门面。他走的路数和柯师公一脉相承，大同小异罢了。”
想不到王牵机竟是伏牛山的头号打手，杨临安好奇道：“比柯师公如何？既然和柯师公一个路数，为什么柯师公内丹他不能化用？”
鱼激流又摇头，“这个得问师父或小师叔才行。”
两人说话，王牵机和姬长生也没闲着。
姬长生蓦然疾退，落霞剑红光剧涨如影随形，两人一剑围绕着莲花峰兔起鹘落的追逐，前一刻在眼前，下一刻到了峰外。
姬长生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来。
“王牵机，你就这点本事吗？”
“吃奶的劲拿出来，看能把爷爷我怎的？”
“姓王的，拼命呐？！”
“你等着……我会回来的……！”
王牵机终于开口了，“回你大爷！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