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开解

  慕雪枫察觉到二人情绪的变化,向来无甚表情的面容越发冷峻,他抱剑的手势一紧,仍是背对着他们,冷冷开口道:“同情你的敌人无异于自寻死路。”

  听到他的话赵明月表情明显一怔,冷着声音朝他拱手回道:“师叔所言极是,月儿受教了!”说完也不再看二人的反应兀自回了房。

  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韩昀息清楚的知道那隔开他们的不只是一道门,更是他们二人无论如何都无法越过的一道鸿沟。

  她心性纯良,看不惯朝堂之上的阴谋诡谲,向往潇洒恣肆、策马扬鞭的自由生活;而他却只能硬着心肠同无数的豺狼虎豹争斗博弈,搅弄风云,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这一晚,赵明月彻夜难眠。

  朝堂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韩昀息设计韩宇晟无可厚非,他们同为皇子,对于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和期许。如今的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他们才能暂时放下芥蒂联手对抗敌人。

  可他们二人,一个心狠手辣,为了到达目的不惜牺牲自己的结发妻子,与豺狼为伍;一个城府冗杂,精心设下圈套借自己亲哥的手除掉敌人。这样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又怎会轻易相信彼此,不过是利益权衡之下的短暂结盟,等到新的利益出现曾经的盟约不过是小儿荒诞的玩笑,手足相残、血雨腥风不过是早晚罢了。

  只可惜明明是他们的权谋争斗,却要牺牲那许多无辜的人。当初在四季城,韩昀息一番慷慨言语深得她心,她只以为他与别人是不同的,却忘了他当时的鸿鹄志愿。

  他的海晏河清,是以他为天子的条件下产生的,要实现他所想的海晏河清,千古盛世,他就必须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就必须冷硬着心肠除掉所有拦路石。

  她明白他的宏图志愿,也理解他的计谋手段,但却还是无法从心底里理解他这种牺牲无辜之人的行为。

  她自幼便生长在皇宫里,过着锦衣玉食,令人艳羡的生活。从她记事起她的世界就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那么大,她渴望自由,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一大群人跟着她,她也曾一个人偷偷溜出过那个大院子,可是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些整日里跟着她的人。

  新来的宫人看的紧,她再也没能找到机会溜出去过,她的生活又回到了四四方方的院子。

  直到一个深夜,她偶然撞见了一个宫人在假山后放焰火,她觉得好玩便偷偷钻了过去,却发现那人手中正拿着许多黄色的小圆纸片扔进火盆里。

  那个宫人她认得,她叫红玉,是七天前来到披星殿的,红玉告诉她那些黄纸是给死人用的钱,那时候的她还对生死不甚了解,便不顾红玉的阻拦,与她一起烧起了纸钱。

  彼时的她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红玉哭得很伤心,红玉告诉她这是个秘密,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秘密,她很开心,在懵懂无知的年纪有了第一个小秘密。

  很久之后她才明白那些不见了的宫人都去了哪里,也明白了红玉为何哭得那样伤心,第一次,她心里涌起一种名叫庆幸的情感,她很庆幸她守住了这个秘密。

  后来父亲便常常来看她,教她读书写字,教她为君之道,他教的那些于她而言太过枯燥乏味,但她却很喜欢听,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见到她的父亲,那个西陵国至高无上的权威,那个她在西陵国最亲近的人。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初读这句话时她只觉惋惜悲戚,直到三年前西陵国大破穿云国都城,坑杀穿云国拒降士兵百姓二十余万,那时候的她仿佛突然明白了那句诗的真正含义。

  王朝的兴替,不过是一个个英魂所铸,史卷丹青,皆是以白骨和鲜血作为纸墨,宫廷楼阁,也不过是森森白骨堆砌而成。

  那时候的她陡然萌生出一种恐惧来,为此整宿整宿地做噩梦。

  后来她终于不再做噩梦了,太后娘娘却染上了恶疾,药石无医,国师说她这是被亡灵纠缠,需要建造一座望月台,请神灵庇佑才能保她平安。

  她自是不信的,但圣上诏令已发,岂有收回之理,望月台还是如期建造。

  就在望月台即将竣工的前一天,一名梓人不慎摔落,当场身亡,她得知消息时已是深夜,已是三日之后,她偷偷溜出宫,想去看看他的家人,却只看到了两张卷起来的草席和几个佯装哭泣的村民。

  她多方打听才知道那名梓人父母皆年迈体弱,一家子全靠着梓人勉强糊口,谁想家中的顶梁柱一夜倾塌,二老伤心过度,自缢而亡,被发现时身体早就凉了。

  那是她第一次切实见证死亡,不过两张草席便结束了两个人的一生,而她和那些所谓的权贵都是亲手结束他们生命的刽子手。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从此不问世事,整日里除了跟着师父修习之外便再也不愿离开披星殿,直到那日她偶然听到父亲跟师傅说想要立她为储,她初时也只当那是一句玩笑话,毕竟中元大陆从未有过女子称帝的先例,但她不在意,自然有人在意。

  因为此事,前朝后宫掀起了一场暗流,皇长兄待她倒还是如同往日一般亲厚,但贤贵妃对她却不再有温和的笑意,看着她的目光也没有了往日的怜爱。

  朝中大臣也是纷纷联名上书,奏请父亲早立太子,礼部尚书更是写了一首长诗讽刺她牝鸡司晨。父亲当时龙颜大怒,若不是师父和贤贵妃劝阻,只怕朝堂之上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不可。

  她才终于明白只要她戴着公主的冠冕,便总要面对那些白骨鲜血。

  于是,她逃了出来。

  可如今看起来效果似乎不太理想,如今的她不过是从一个笼子逃到了另一个笼子里罢了,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笼子。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搅得赵明月心中越加烦闷,她蒙上被子,闷声对着门口喊道:“我已经睡着了。”

  门外的人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正了正嗓音说道:“是我,梁辰。”

  听到梁辰的声音,赵明月翻身下床去给他开门,刚一打开门就见梁辰怀里抱着个包袱一脸愁怨的盯着她。

  “你怎么来了?”赵明月佯装不知道他的来意,请他进屋。

  “关于今日之事……”梁辰话还未说完,就听赵明月反问道:“他跟你告状了?”

  梁辰放下手中包袱,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有些哭笑不得,这俩人怎么整得跟小孩子吵架一样。

  “那倒没有,我方才看见韩兄一个人在喝闷酒,便想着当是你二人起了争执。”自赵明月受伤以来,韩昀息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如今她醒过来了,韩昀息反而独自喝起了闷酒,除了吵架,他实在是找不出别的理由。

  “月儿,你心性纯良,不愿看见无辜之人受到伤害,韩兄亦是如此,他的确设计了二皇子,但想出计策的人却并不是他。”梁辰叹了口气,本不愿将她牵涉进来,但她这样纯良的性格难免遭人算计,于是便想着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赵明月听他所言,心中疑虑更甚,却见梁辰眉头紧皱,清澈的星眸也变得凌厉起来,他攥紧手中的水杯,冷着声音缓缓说道:“是二皇子,他此前就来拜访过父亲,言辞之间透露着结盟之意,只是父亲素来看不惯他这等沽名钓誉之人,便婉言谢绝了。如今看来,他的目的并不是祖父,而是将五王爷的注意力转移到父亲身上,他再与叶无忌暗度陈仓,而韩兄也不过是顺水推舟,保下了梁家罢了。”

  韩宇晟本想着派肖珩假意劫持梁辰嫁祸给韩瑾言,引得梁连城与韩瑾言相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却不想花影假扮肖珩率先劫走了梁辰,尽管嫁祸韩瑾言的目的到达了,但却损失了一步好棋,梁辰下落不明,他便没了与梁连城谈判的筹码,而相国府如今已成了韩瑾言的天下,梁连城更是称病连着多日都未上朝,所以他才在韩昀息找他结盟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毕竟对他而言,一个皇子兼廷尉的支持可比一个不知死活的相国要有用的多。

  “他竟能如此狠心!”

  这韩宇晟为了皇位当真是连法理都不顾了,如今想来,那肖良人的死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的人,怎会自尽,八成是那韩宇晟为了与叶无忌结盟亲自逼死了自己伉俪情深的发妻。

  “二皇子为人心狠手辣,若他真坐上了皇位,那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排除异己,将矛头对准梁家和他曾经的政敌,到时候整个南越只怕要血流成河了。”

  “别担心,大……韩昀息会帮你的,梁家不会有事的,南越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人手上。”赵明月手搭上梁辰的手,拍了拍以作安慰。

  梁辰与他同岁,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罢了,但却已经扛起了保护梁家,保护南越的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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