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锦香院里(一)

  群芳路是大都很繁华的一条街,锦香院就坐落在十字街口,很远就能看见。</p>

  轿夫在小楼前落了轿,我慢慢走下来。</p>

  景区终于有了“扫黄”——其实不过是“限黄”——的实质性举动,使命担在我肩。</p>

  我下了轿,想了想,又吩咐轿夫说:“就在这门口等着我,我公事一完就出来。如果里面有人请你们进去,给我回了!”</p>

  两个轿夫,前边的钱福,后边的侯吉,两人原不是初始搭档。钱福是半个月后换的,我也没问过镖行为什么换人。不过,他来后我觉得轿子比原来似乎更平稳、舒服了。抬轿也有技术吧,搁现在就该设职称了,分高、中、初级抬轿师。</p>

  我吩咐事,钱福也不像原来那个闷葫芦,回答得总是很有精神。</p>

  这一回,他照例响亮地应道:“是,听大人吩咐!”后边的侯吉,则还是慢了半拍。</p>

  我之所以这么吩咐下,是因为当你有钱有势后,就会有人来笼络你身边的人以接近你,得堵住这个路子。</p>

  我走了几步,眼睛一瞥看见不远处那个老乞丐,便走过去向他碗里扔了一两银子。我顶替过他两个大半天,却不像在扬州那把顺,没几个人给钱,这银子算补偿他吧,有点多,但身上现在没铜板了。</p>

  刚走进大门,就听到一声吆喝:“天上飞来吉祥凤凰,贵客登门处处有喜,给大人道万福了!”</p>

  我抬眼一看,原来是一个打扮得很妖艳的女人,看来就是妓院的老板娘了。她已“半老徐娘”,但“风韵”与其说“犹存”,还不如说“烂尾”。</p>

  受文学和影视作品的影响,我对“老鸨子”从来就没什么好印象,充满厌恶。“老鸨子”这个词,从字形到读音,都贬义满满。</p>

  我轻咳了一声,像戏曲中的人物登场,从袖中拿出我的“秘密武器”——上回访戴力时他回赠的那把题字扇,“唰”地一甩展开扇面。由于冷不防,老鸨子给吓了一跳。</p>

  这还是我头一次特意带上它。毕竟没和老鸨子打过交道,又在两个老总面前夸过口,等于立下了“军令状”,要把事办得牢靠,就得多方借力。我估计戴力的“大名”肯定在此地有驱鬼杀神般的威力,拿着这把扇子,可以晨假戴威,大大有助于唬住鬼难缠的老鸨子。</p>

  这并非我不自信,而是能利用的东西你不用,就是浪费资源。</p>

  虽然天气并不热,我仍是挥着扇子,在旁人看来,像是在驱赶面前这女人的恶心味道。我冷冰冰地说:“说得那么热闹,怎么,你认识我?”</p>

  对我态度的冷漠,她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也可能是故意装作不领会,反正一点也没显得尴尬,仍自顾自地说:“哎,你晨使臣的大名在这儿京城里,还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从三楼上看见你老人家一下轿,就认出来了,赶紧往楼下跑,差点摔了个大跟头啊。大人头回到这里来,让小院四壁亮堂堂!在这说话不方便,请大官人还是先楼上请吧。”</p>

  说着,躬下腰,一只手平伸着,脚在原地灵活地转了半圈,那挂着个玉镯子的手在空气中划了个弧形,摆出个请的姿势,又挪着小碎步在前面带路了。</p>

  我正想随着她走,忽然间却看见一个人走进来,我认识的——招商局的副局郑某人。</p>

  算起来,我们已至少见过三次:投诉“驴打滚”初识;去贾府遇到他坐轿,启发潘学找柴菲雇轿;在共富赌场相遇。想不到,今天在妓院又遇上了。</p>

  不过,虽然数次见过,我们却从未交谈过,可能是互相讨厌吧。我是瞧不上他那副标准的“贪官样子”,肥头大耳,小眼睛,一派官气。他呢,明显也瞧不上社会上的小角色,潘学那么巴结他,他都不屑于理睬,我在公司跟潘学一个级别,他自然也不愿睬我。我在系统里那虚拟头衔,他就更不当回事了。</p>

  我那充满厌恶鄙视的目光不知是不是含有射线般的能量,刺激到他的神经,本来他正色迷迷瞅盯着里面的娼姐,突然间头就转过来,与我的视线对上了。</p>

  在这里遇上一个认识他的人,他可能也有一些意外,但没有回避,而是毫不示弱地也盯着我。嗯,我能读得出他的意思来:对,大爷就来这里了,怎么着?如果说我下流,那你不也跟我一样?我在赌场赌过,你不也赌过?我来这里找娼姐,你不也一样?</p>

  我也不出声地用目光回答他:我怎么会跟你一个样?上回我在赌场是赌了,可那是职务行为,是情报工作的掩护,赢的钱也全献爱心了。不错,这回我也到这个下流场所来了,可你来是嫖娼,我来是反嫖娼,目的完全不同,你可别会错意!</p>

  呸,贪官,肥坯,败类,淫贼!我不自觉地在心里骂起来。</p>

  我心里面骂着这个姓郑的,目光也死死盯着他,直到一个“大茶壶”过来与他搭话,他转过脸去,我才转过身,跟着老鸨朝楼上走。</p>

  到了楼上,老鸨子很恭敬地把我请到一个房间,并马上招呼上茶端果子。坐下来,我先客气地问这老鸨子:“我该怎么称呼你啊?”</p>

  老鸨子怔了下,对我态度转换意外吧,脸上顿时堆满虚情假意的笑,一面亲自拿起茶壶斟茶一面做忸怩状,说:“人家都叫我富八婆,不过,在你晨大人面前,老奴哪敢称什么婆啊姐啊的,大人就直呼我本名富颜萍好了。”</p>

  “哦,富颜萍(我怎么觉得听起来像妇科药),你可知道本使臣来这里为了何事?”</p>

  “大人的事,小民哪里猜得出来。不过嘛,大人前头派了个小伙计来问了好多事,老奴也照实回了,大人却又来了,想必这回就不是公事了吧。男人嘛,不是公事到我这里来,千变万变,总归离不开那档子事吧:大人干嘛不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姑娘?”</p>

  我立即喝断她:“老东西,你少自作聪明!本大人可不是为你的姑娘来的,而是为我邦的子民。听人说,你特瞧不起我邦之客啊?”</p>

  “哎呀,大人,这是从何说起呢?冤枉啊!你们那儿来的客人,我可是尊贵得不能再尊贵了,从来不敢有半点怠慢,那不是砸老娘——老奴我自家的饭碗么?老奴不但不会为难贵邦的客人,相反,我有时还给他们优惠,比如喝茶的小钱老奴我还给免了呢。不信,大人可去问问这些客人。这大都这么多院子里,老奴我可是第一个好说话的人啊。”</p>

  我这么随便一诈,倒问出这么个情节来,正好可以让我借题发挥硬找碴。</p>

  我把扇子“唰”地一挥,把扇面开到最大,把戴力的题字亮到她眼前,我估计这老鸨子还是能认识一些字的,肯定不会不知道戴力的大名。</p>

  “你好大的胆子,这就是你瞧不起我邦之客的地方!你把我们那边的人看成什么了?穷鬼,要饭的,像你们门外边那个老花子?告诉你这老货,我们邦的人,凡是能到这边来的,个个是腰缠万贯,财高八斗,钱富五车的,你还让什么小钱,这就是对他们极大的侮辱!不该这么寒碜人的。当然,你也是太少见我们和谐国的人了。我们的人到外国,买金子那是成箱,买珍珠那是论筐,买衣服那就清仓,买名表那是——对了,你这老货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名表,你也就知道女表子——你见过什么世面啊?”</p>

  我这倒也不全是瞎吹,现在中国游客出境到外国,出手之大方震惊世界。那些被经济危机折磨得好苦的洋人,都盼他们去救世呢,“人傻钱多速来”吧。</p>

  老鸨子听得目瞪口呆,赶紧小心翼翼地问:“老奴确实不知道贵邦的事情,千万莫怪罪!就依大人之见,老奴从今日开始,再也不敢优惠——侮辱大人邦里的贵客了!”</p>

  “老货,你可知贵客这二字是啥意思?贵客贵客,就是价钱要贵的客人。我告诉你,从今以后,凡我邦的客人,你再和此地那些穷鬼客人收一样的钱,我就有办法让你这个店——你不知道吧,我手头都预备好了几千万的银子,专门等着看哪个店让我心里不爽,出笔钱马上请这里的官府封了它!”</p>

  真是方元常念叨的有一弊必有一利,我买客栈花冤枉钱是个坏事,但也把我钱多得没数的“大土豪形象”树起来了,后面那句话一唬,她就忙忙地说:</p>

  “大人,大人,不知者不罪。其实大人说的对我们是好事呀。多给钱我们还有不高兴的么?老奴从今天起就按大人说的,马上就把贵‘蟹客’收的钱翻上一番,这总算瞧得起人了吧?”</p>

  我板着脸说:“不行,就翻这么一小番算个啥呀,我们那边干什么都讲究翻两番。告诉你,我邦来的客人,一律按你们对当地客的价翻两番,一个子儿也不能少!”</p>

  “是是,是,马上就按大人说的办。今日幸亏大人及时提醒,要不老奴至今还蒙在鼓里,一直干那瞧不起‘贵客’的蠢事呢!今后可再不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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