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沦落更何安 第一百三十三章、万兽无缰

  终于,失去了这千千萝衣用全部底牌换来唯一的屏障,百万妖兽如过江之鲫,铁蹄隆隆,直指北方!

  从青冥之上望去,南疆大地如同被烈焰焚烧的青色宣纸。北方是象征着生机的绿色,而南方则是燃烧后留下的黑色灰烬。而那道横亘南疆东西的火线,还在往南方不断蠕动前行。

  被烈焰吞噬的不只是大地,更有无数的生民。

  南疆之民安土重迁,哪怕学宫及墨家已竭尽全力组织,仍有不少百姓不愿搬走。一夜之间,他们皆沦为魔兽血食。

  昆吾州屠,琉璃州屠,南罔州屠……三日之内,神州大地七十二州中有十二州沦为魔兽盘踞之地。亿兆百姓惨死,十二州学宫弟子悉数捐躯。香台舞榭之上再无丝竹笙管,只有兽影幢幢。桑竹良田之中,未来得及收走的麦子和稻谷被千万兽蹄践踏,却无人再去扶起。它们的主人已成为了它们下一年的肥料。

  南疆的每寸土地,都浸润了苍生骨血。

  一时之间,神州大恸。

  二月初七,中州血雨。二月初八,有神龟负书出于广陵江。初九,天降玄鸟,触朝乾山而死。十二,西漠地裂,缝中有乌光。十五,血月。十六、白虹贯日。

  悲恸之余,被遗忘万年的歌谣又开始在民间传唱,歌名《沃土》。其词曰:

  沃兮我土,赫兮尔祖。

  巍巍庙堂,烈烈先图。

  左列我昭,右次尔穆。

  浥之以血,耒耜其骨。

  沃兮我土,生民上古。

  承零露,厥有百谷。

  养女妻子,曾不他顾。

  沃兮沃土,一旦崩殂。

  中原膏血,天地一哭。

  我素安耽,克礼克祀。

  罹此大难,何由之故?

  沃兮我土,天既不怜,

  男儿胡为?男儿胡为?

  男儿胡为!男儿胡为!

  无数学宫弟子吟唱着古老的歌谣,擎着本该用作礼器的宝剑,高歌猛进,开赴南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他们在圣贤书上读到的道理,也是他们将以生命践行的信仰。

  “学宫既受百姓供养,便该庇其安宁。”这是中州学宫某任祭酒留给后人的话,如今出现在各个学宫的檄文中。

  执笔的手握起了宝剑,也依然稳健。剑的前面是魔兽,剑的后面是学宫,学宫的后面,则是神州亿万苍生。

  南风吹白袂,长铗耀清辉。年轻的脸庞上,眼神清亮,无所畏惧。

  但是,未经风沙的手到底稚嫩。兽牙迎上了宝剑,后者应声而折。

  当某支学宫队伍怀着救民济世、建功立业之心第一个迎向兽潮后,千人之中只有三人拄着残缺的宝剑回到了城下。

  “师兄,其他人呢?是不是还在追杀魔兽?”

  “师兄,你杀了多少魔兽?张师兄呢?他是不是要过会才回来?”

  ……

  城中众人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亦未注意到他们木讷而绝望的眼神。

  终于,一个幸存者忍不住大吼:“他们都死了!”吼罢,三人抱头痛哭。全城寂静,只有幽幽的哭声回荡。

  城里众人这才注意到,他们的宝剑已豁开了大大小小的口子,他们的衣衫也浸润了鲜血,他们的身后,是一串带血的脚印。

  没有人笑他们是逃兵。伤痕和鲜血诉说着他们的功勋。

  短暂的沉默之后,城中再次沸腾。

  这次,是愤怒之火,复仇之焰。

  “师兄,你等着,我替你们报仇!”

  “夫子,我不要做后勤,我要上阵杀敌!”

  “弟弟,咱哥俩一起上!谁怂谁是王八蛋!”

  ……

  他们要用剑来证明,神州纵然承平万年,但从未失去胆气和血性!

  北方,学宫防线之后。普通百姓亦未俯首受护。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奉献着自己的力量。

  一个耄耋老翁拆了家中仅存的棉被,用被单缝了一面旗,将它叠得整整齐齐后递给了自己的独子。独子迎风展旗,上面是一个斗大而苍劲的“死”字,焦墨行笔,飞白丝丝。旗的背面是一排小字:

  “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我不要你在我膝前尽孝,只愿你在神州的份上尽忠。”他带着老父的谆谆教诲,与同村的青壮一同毅然南下。大旗招展,寒风漫卷。他身后,整个村的老幼为他们挥手送行。

  柳州城外,学宫又一队弟子出征。刚行出城门十里外,突然有苍凉的鼓声响起。

  一个赤着上身的精壮男子在残阳下擂着大鼓。

  鼓声低厚雄浑,慷慨激昂,是古曲《天兵行阵乐》。

  众弟子停下脚步,洒泪朝那个身影齐齐一拜,而后大步南去,再无回首。

  天兵行阵,淬光流锋。威撼五岳,平定四方。

  粗犷的戏腔在血红的夕阳天际下回荡,将擂鼓的剪影勾勒得愈发清晰。

  中州城中,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靠坐在窗棂上,双目紧闭。朱唇之下,笛声凄厉而高亢。

  “如果这真的是他的罪孽,那么……让我来偿还一部分吧!”一曲吹罢,她翻手将竹笛收进袖子。

  桃花眼中,有杀气纵横。

  “海棠,替我将酒葫芦装满,我要去了!”花桃夭作别海棠,御剑南下。

  而海棠能做的,只有日夜焚香,祈祷平安。

  学宫弟子的战场在遍布血火的南疆大地,而有些人的战场是在无刀无剑的各种会议上。

  共和的体制第一次展现出了它的优越性。各级机构将通过会议将上级的文件拆分成更加细致的条目交由各人执行,每人只需做好分配到自己的事情即可。权责前所未有地明晰。扯皮、推诿、越俎代庖皆不复存在。

  这架新铸造的机器在外界的压力下开始缓缓运作。待到磨合之后,它的伟力将惊艳整个神州。

  而它的最高核心,是一个不过六人的委员会——如今只剩下了五人。

  “我不同意!”荀方怒气冲冲,拍案而起,“若将战线定在枚州,那么枚州南方还未逃离的百姓怎么办?”

  “方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再往南弟子已无力为继,那里的地形也不适合阻击了。”司马氏皱了皱眉。

  “现在,开始举手表决!”

  “广寒宫弃权!”何来不秋照例面无表情地弃权。

  金丙辰轻叩桌面,思量片刻后才缓缓说道:“金乌宫附议!”下这个决定对他而言也是殊为不易。

  “龟兹宫同意!”叁千客不知为何没有到场,龟兹学宫的代表依旧是那个唤作“春关”的少年。大佬云集,他插不上话,只能做一个表决的傀儡。

  荀方苦笑着摇头,坐回了位置上。如今巫祝祭酒生死不知,在场的六票中司马氏已得了四票,他同不同意都不重要了。

  这个决定意味着神州在起初的失措之后即将组织起强有力的反击,也意味着起码有数万百姓失去了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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