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神州起波澜 第七十一章、坐化

  白钰深深一揖;“先生大义!”他发现了,白猿宽大的巫袍下,右袖袍确实空空如也,恐怕便是在与他口中的“滔天巨妖”打斗中失去的。

  白猿端端正正受了他一礼,继续说道:“人有是非之辩,妖亦如是。其中不愿与人类为敌者,便组建了青丘神国。”

  “自数千年前神国建立以来,他们便对学宫多有援助。而学宫亦投桃报李,以道法、神通术、 以及耕织之物馈之。直到一百二十余年前……”

  说到这,白猿闭上了眼,似是回忆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前国主柳生守空,乃我胞兄!”良久,他开口。

  白钰几人立在原地,久久无言。他们今日听到的秘辛太多,早已麻木了。

  “他亦是巫祝学宫第九百一十二代出云无月——出云无月空!所谓出云无月者,乃执掌学宫第一杀器‘隙月斜明’之人的称谓。”

  “我与他,起了大道之争。他认为我为了斩杀妖兽无所不用其极,是邪道。我认为他拘泥于正面对决,是愚蠢。一百二十多年前,我与他为争个高低大打出手,直打了七天七夜。后来,我们都精疲力尽之时,他被我用毒迷倒……他认为我胜之不武,一气之下抛下国主之位便走了。而隙月斜明,则是寄生在出云无月的脊骨之内,非传承时无法丢弃。他便带走了。”

  “他抛下国主之位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宣粱,竟一举摘得国主之位!”

  “我方才说过,千方大山之内妖兽数以亿万计,以当年魔族之凶焰亦不敢轻入其中。若非它们群龙无首,只怕巫祝学宫早已覆灭,大半个神州也将狼奔豕突,就此沦亡。”

  “而就在宣粱即位后,千方大山内妖兽的举动变得怪异起来。原先它们是零散行动,好似无头苍蝇。而那之后,它们变得有组织有纪律起来,就好像——军队!”他有些生硬地吐出了这个词。

  “而原本青丘的援助也就此撤走。巫祝学宫这些年的伤亡,是万年来最高的!”

  “那先生为何不向其他学宫求援?”

  “五大学宫各司其职,分身不得。坐镇屏风叠,是巫祝学宫之职责,岂可因我之无能,坏其他学宫之事?”

  “最近我得悉,宣粱及……其同伙有意放亿万妖兽出关,屠虐生灵。我本欲亲自前往斩了这妖孽,谁知——那厮不知用了什么邪法,竟然法力大进,又有同伙相助,我不是对手!”白猿长叹一气。

  “我与胞兄有灵犀想通。他知我生命垂危,便主动联系上了我。半年之内,他将会寻隙偷袭宣粱,虽未必能将他斩了,但起码也能重创他。你的任务,便是好生修炼,在他重伤未愈之时向他发起挑战,拿下国主之位!青丘国主,不仅能号令青丘百万之妖,对千方大山内一些蠢蠢欲动的妖族也颇有威慑!”

  青丘竟有百万妖族!当初叶清欢说只剩下宣粱拥趸,恐怕有些片面了。

  “你是唯一一个心性秉性、天资悟性都让人放心的妖,国主之位,非你莫属!萝衣的话,她做一个守成的祭酒有余,做一个筚路蓝缕的国主却是不足!”

  “某自当尽全身之力!”有先烈成仁于前,他又岂能惜身!

  “宣粱道法精深,即便是重伤之身亦可轻易杀你。我传你阴阳采补之法,必要时你可寻千千萝衣,以她为炉鼎,修行自然一日千里!”

  “还有这个女娃娃,相信你也会以大局为重!”柳生守静看了看薛吟霜。

  白猿说出这话时,目光平静,神色淡然。倒是薛吟霜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

  她偷偷瞄了白钰一眼,没有说话。

  “谢前辈好意,晚辈不才,但对付一个残败的宣粱在下一人也足矣!”

  “如此,也好!我要你做的第三件事,便是发誓!”

  “不知是何誓?”

  “日后无论你知晓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你都不许杀一个人,这个人便是司马氏!”

  “这……”平心而论,司马氏于白钰有恩,但白钰对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戒心。

  “答应我!”柳生守静眸子里突然绽出精芒。

  “晚辈答应!绝不对司马氏起杀心!”

  “好,很好!”白猿第一次有了动作,他仰头大笑。

  “你要记住,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论心不论迹,论迹无是非!”他抬起仅余的左臂,在白钰的眉心一点。奇异的经文在他脑海中源源不断地涌现,他忍不住闭起了眼。

  《阴阳术》!经文至简至奥,讲述的乃是太极两仪,阴阳相生之道。

  一阵悄怆的猿啸幽幽地荡漾在天地之间。

  良久,白钰缓缓睁开眼。白猿端坐在他面前,眸子里满是疲惫。

  “南疆肆虐的妖兽,我自有办法!”白猿撑着自己的膝盖要站起来,接连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白钰连忙去搀扶。

  “咳咳咳——”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这几天你可以在附近走一走,将来若是真有大变……也好有个底!”

  “女娃娃你过来,我也有东西给你!”他朝薛吟霜招招手。

  “这面慧镜,能扪心而问,观照自身。你道心不坚,将来若是首鼠两端,便问一问这镜子!”他一勾手指,一枚玲珑的小镜凭空浮现而出,飘向薛吟霜跟前。薛吟霜躬身纳谢。

  “呵呵,见者有份!小鲤鱼,你也过来!不过这次我要借花献佛了!”他扭头朝向白钰,“风华既在你手,蜃珠应该也在你那里吧?当年风华上仙从青丘带走的东西不多,但样样俱是稀世之珍,蜃珠便是其中最珍贵的一件!”

  白钰想起来了,叶忘青坐化之时,曾将一粒小小的蜃珠塞到他手里。他虽从她记忆里窥得使用之法,但却从未运用过。如今听柳生守静一说,他连忙一拍灵犀佩,从中取出那粒蜃珠递过去。

  白猿接过那粒蜃珠,目中露出哂笑之色:“蜃龙蜃龙,有龙之形,而无龙之灵!小鲤鱼,如今我助你化龙,将来神州有难,你不可怯身,明白么?”

  叶清欢在原地愣了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柳生守静见此微微颔首,捏着蜃珠两指突然发力,蜃珠登时化作星星点点的飞灰。飞灰凝儿不散,在空中交织成七彩的光雾。

  厚重的诵经声从四壁浮现,光雾突然剧烈扭动起来,仿佛有生灵在其中挣扎。

  柳生守静咬破舌尖,吐出一蓬凄艳的血雾,他指尖濡血,在空中画起了不明所以的符咒。

  每一个符咒成型,便会飞离他的指尖,绕着蜃珠所化光雾盘旋起来。半个时辰功夫,柳生守静画了大大小小上百个符咒,符咒各行其道,如周天星辰般围绕在光雾周围。

  当最后一个符咒离开柳生守静的指尖,那一团血雾也恰好用尽。他好似用尽全身力气般双手轻轻一推,黑色的光芒从他脚下盘旋升起。

  “流萤续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他用奇特的语调吟唱起了和歌。

  “去吧!”黑色的光芒脱体而出,一头扎进了被符咒包围的光雾。光雾顿时扭曲起来。

  “昂——”震耳欲聋的清吟从光雾中发出,真若龙吼!

  窗外天地间,风云忽然变!

  “死了几千年了,还敢兴风作浪!”柳生守静轻喝,“看打!”他指尖凭空生出一张符箓,印在了光雾之上。

  清脆的铃响压过了龙吟,让人听之忘机。

  一缕阳光刺破厚重的乌云,落在了光雾之上,符咒运行地愈发迅疾,将光雾压缩地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粒小小的丹丸,褪去了光芒。

  柳生守静从空中摘下浮沉不定的丹丸递给叶清欢:“服下!”

  白钰看见,他枯黄的指尖分明地在颤抖。

  叶清欢看看白钰,又看看柳生守静,躬身行礼后径直拿过丹丸一口吞下。

  “啊——”她发出一阵痛苦的嘶鸣,抱着头蹲倒在地。

  “前辈!”白钰不由自主地迈出一步。

  柳生守静摆摆手:“无妨!”他又接连结印,一丝丝莫名的灵力被他牵引而来,注入了在地上翻滚的叶清欢体内。

  一个以叶清欢为中心的六芒星法阵渐渐成型。耀眼的光芒包裹了她的躯体。

  白猿做完这些之后趔趄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半个时辰后,她自会醒来!现在,让我休息休息!”柳生守静吐出一口浊气,将手靠在白钰肩上。

  白钰连忙扶着柳生守静到蒲团边上坐下。

  他也不敢打扰,只和薛吟霜一起立在旁边。

  半个时辰后。法阵渐渐散去光芒,叶清欢呆坐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手掌。

  “怎么样?”薛吟霜问道。

  “好像,没什么感觉。除了……”叶清欢摸了摸自己的耳后,那里的鳃瓣已经愈合。

  “前辈?”白钰试探性地叫了柳生守静一声,他低着头,好似熟睡。

  白钰心中莫名一痛,他放大了声音:“前辈!”他依旧不为所动。

  白钰半蹲,轻轻晃了晃柳生守静的肩膀。他干枯瘦小的身形顺势颓然地倒在地上!

  巫祝学宫祭酒柳生守静,就此化道!

  白钰恸哭,薛吟霜也半跪在地,低声诵经。

  一声猿啸海山秋,万壑千岩尽白头。

  此去莫问苍生事,醉挑银灯倚高楼!

  柳生祭酒,放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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