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宫斗

  福公公走后,楚家遣人过来接姑奶奶回府。

  楚家嫡女当年嫁过来时十里红妆,光抬妆就抬了三天,堪称京城一景。和离的时候也高调,由三皇子率亲为靖和郡主抬妆,楚府前来接人的亦是家将。

  喧天的锣鼓为贵人开道,这胜景令京里喧嚣。

  雍王尚在南越为俘,却已经成了京城里第一号绿头龟。

  嫡子又如何,有愧国朝有负山河,曾为君王忌惮,今为朝臣厌弃。

  皇后称病久矣,自雍王被俘以来,未央宫里一日较一日沉寂。今日许雍王夫妇和离的圣旨明发,那些与皇后有怨无恩的宫妃走马灯似的来未央宫请安,不过请安是假,想看这位高高在上的中宫笑话才是真。

  皇后好个脸面,这种时候偏不肯闭门谢客,令温嬷嬷替她重匀胭脂以盖“病容”,又着盛装,一顶三龙二凤冠上,一样明黄色大衫,深青色霞帔上的升龙纹栩栩如生,又有金云龙纹玉带,端的是这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高华。

  只是这强撑的气场在面对凌昭仪那张春风得意的脸时便土崩瓦解。

  皇后如今有多失意,凌昭仪如今便有多得意。倒是冯妃依旧不显,五皇子年纪小,却已经是京里有名的玩家,这样的人做个闲散王爷也便罢了。冯妃深知自己的儿子,自然对夺嫡一事兴致缺缺,她在宫里惯是两不得罪,今日被凌昭仪拖过来挡刀,依旧只是笑吟吟吃果子,轻声慢语说说不相干的话。

  却听凌昭仪道:“娘娘久病,却迟迟不见瑶夫人过来请安。娘娘也是太好性,冯妃姐姐你说是么?”

  冯妃暗地翻个白眼,心里却想,你自己位分不够不敢攀扯瑶夫人,却是拉着我做甚。还没做成太后呢,瞧瞧你那嘴脸。

  虽说冯妃心里十分厌烦凌昭仪,但凌昭仪的儿子比她的儿子出息,于是也只能闷着不说话,并不驳她。

  皇后更是看厌凌昭仪的嘴脸。她惯来心思深沉,深悉动气不动怒的法则,心如电转间又多了一样主意。

  “瑶夫人现在正是风头盛的时候,又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倒不敢劳她纡尊降贵。”

  这话明捧暗杀,却正合凌昭仪心意。从瑶夫人得宠那天起,这个人便在凌昭仪心中留下了影子。瑶夫人年轻,她们却已经老了,她们这些以色侍人的人,最怕的就是岁月。

  凌昭仪不容瑶夫人,只是她虽有子傍身,瑶夫人有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圣宠。何况三皇子正是在圣上跟前得脸的时候,她定不能在圣上跟前拖儿子的后腿。

  只是瑶夫人一日不除,一日令凌昭仪心内难安。

  如今皇后明晃晃的露出不喜瑶夫人的信息,怎令凌昭仪不欣喜。若不好好筹划,当真是辜负了皇后那一番话。

  于是凌昭仪道:“娘娘贵为天下之母,怎能说是瑶夫人纡尊降贵呢。”

  皇后只是笑,不再说话。

  凌昭仪也不需皇后再说什么,只要得了皇后的态度就尽够了。又同冯妃你一言我一语的奉承了皇后良久,直见皇后倦了方起身要告辞,皇后见凌昭仪脸上那几乎掩盖不住的喜色,心中略转一转便明白了她的主意。

  那就看看谁的借刀杀人更高明。

  皇后毕竟是皇后,除了对付苍葭那种脑回路不同于常人的,应付起这些人来还游刃有余。皇后原本还因三皇子之故瞻前顾后,但既然凌昭仪上赶着要送死,她也就不必拦着了。

  于是苍葭在远嫁南诏之前还有幸赶上一回宫里的好戏。

  虽说皇后现在不受皇上待见,但也仍是中宫。靖和郡主即将远嫁,不论从前是不是皇家妇,如今她的身份都是受封的臣女。

  臣女将远嫁,又是为国尽忠,皇家于情于理都该有所表示。

  这重担便落在皇后身上,当真是打脸都打的明明白白,眼睁睁看着儿媳妇为他人妇,出嫁前前婆婆还要为了家国多做勉励。

  听说皇后得了这差使时在未央宫连着砸了好几套上好的青花瓷茶具,又打伤了两个宫女一个太监,如今宫里都传皇后因雍王之事日渐暴虐。

  不过这样伤脸伤身的事,搁谁谁不暴虐。

  苍葭入宫那天,盛装。

  郡主的品级其实是比王妃低的。但她从前为雍王妃时不太打扮,那时候是蔫坏,不宜张扬。如今是来耀武扬威的,目的不一样,便往盛装里靠,气人正正好。

  今日她在这九重宫阙中未见到那只龙,既不觉得称愿也不觉得遗憾,只觉得秋日里的阳光这样好,令她身上的华服都多添一分光耀。

  未央宫还是那个未央宫,九重宫阙之上,琉璃的瓦片闪耀着金子般的光辉,却又在这孤寂的天地间显出异样的落寞。

  今日陪着苍葭的侍女依旧是红霜,一改从前的战战兢兢,红霜终于明白只要主子好一切都好的道理,脸上写满了意气风发。

  苍葭步入正殿时,通过逆光看见皇后脸上的阴沉,苍葭含笑,那件鹊桥相会纹的红裳显出她雍容的气度,她正值最好的年华,额上的东珠随着步伐而晃动,珠子莹润的光泽与她相映成辉,皇后抬眸看她,目光微冷。

  苍葭比照国礼向皇后请安,被准许平身之后的第一句话依旧半点没让皇后失望。

  “臣女瞧着娘娘像是憔悴了,只是不知是为了亲儿子还是为着臣女这个前儿媳妇。”

  衣裳上的鹊桥相会纹在皇后看来刺眼的很,却偏偏找不出依据来骂她。她如今也是个郡主了,正得意,朝廷得用她,摔不得打不得的,皇后却失势了,明明贵为国母,却连凌昭仪那种从前上不得台面的人都能过来踩上一脚。

  这种自许忘忧被皇上收用之后的无力感在此时越发的深重,于是皇后也干脆破罐破摔了起来。

  “不知道我儿是倒了哪辈子的霉娶了你这个毒妇,他的气运说不得就是你败坏的。”

  皇后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苍葭在心里给她点个赞,嘴上却不饶人。

  “娘娘,行得正方能坐得端,您见过世上几个宠妾灭妻的人有好下场的,天道好轮回而已。想来娘娘今天也不是来骂我的,咱们还是都各司其职。臣女即将远嫁,娘娘身为国母可有什么训示勉励?”

  皇后银牙一咬,正要开口,却见温嬷嬷一脸焦急的跑进来,那本来落在嘴边的一句皇后不好了因见苍葭在的缘故硬生生咽回去,只是脸上的表情骗不了人。

  苍葭一向有反客为主的本事,尤其对付皇后这种要脸的人,只要你比她不要脸,她其实也不太能奈你何。不过皇后这次的反应有点奇怪。

  她心里早是盘算好的,倒不像温嬷嬷那样慌张,甚至不介意让苍葭看了笑话,反正又不是她丢这个人,何况这事若能隐隐绰绰地扬出去,那才精彩呢。于是便对温嬷嬷道:“有什么事说,反正郡主也不是外人。”

  温嬷嬷防着苍葭,也厌她。但她一向听皇后的话,皇后怎样说她就怎样办,于是垂头回话。

  “回娘娘话,前儿宫里流言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皇上怕瑶夫人多想,这几日去瑶夫人处就去的勤。瑶夫人一惯是不出飞霞宫的宫门的,今天早上却不知怎的竟亲送了皇上出宫门,又正好被进宫来与凌昭仪说话的三皇子妃撞了个正着。三皇子妃当时扶着凌昭仪说话呢,见到瑶夫人那一刻脸都白了,皇上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平白骂了凌昭仪一场,凌昭仪当时就吓得厥过去了。”

  这凌昭仪从前未必见过许忘忧,不过当着儿媳的面被天子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但凡要点脸的都得厥过去。

  皇后听了,那本来阴郁的面容却忽而散发出光彩来,倒也不避讳苍葭,反正她已是知道这个人了,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厥过去还只是轻的呢,本宫要是没记错的话,三皇子妃从前是见过瑶夫人的。等凌昭仪醒过来,想想三皇子妃当时的脸色,她一向是个玲珑心肝的人,焉有不追问的。”

  皇后顿一顿,又吩咐温嬷嬷:“遣人去瞧瞧凌昭仪,天可怜见,她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恐怕对三皇子在圣上跟前的体面也有妨害呢。

  苍葭也不接话,还是等温嬷嬷领了命退出去了,方呷口茶,悠悠然。

  “娘娘真是好手段。”

  皇后此时心情好,倒也愿意和她说两句。毕竟她也懒得与她说什么勉励的话,从前在她面前骂许忘忧,她自己不也是个人/尽/可/夫的货色。皇后在心里啐。

  “你自己后宅里的事管不好,倒还能看出别人的手段。你既要远嫁,本宫也不勉励你别的,就跟你讲讲这些后宅手段,也盼你日后能用得上。”

  还带诅咒人的呢?苍葭也不言语,依旧含笑听她讲。

  “如今宫里都是本宫深厌瑶夫人的流言,当然也有人说瑶夫人跋扈的。不过今日之后,这些流言都会被瑶夫人来路不正的传闻冲散。然后皇上很快就会发现,这三个流言竟都出自凌昭仪之手。”

  皇后话音到这儿便戛然而止,看着苍葭的脸,一脸的高深莫测。

  却见苍葭并不流露出一点惊叹,而是呵地一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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