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陈婆

  她手里的灯光飘忽了起来,大概是被她举着左右晃了一圈。她又问一遍,“你说谁?没有人啊?”

  陈磊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脸正对着的堂屋侧墙,墙上挂着一个相框。

  “就是那个老爷爷。”陈磊说。

  她随着陈磊的动作转回身来,一来二去的陈磊们俩的脸和目光不再是反方向。她顺着陈磊的手指,看到墙上的相框,释然道,“你说太爷爷啊。太爷爷不来吃饭。”

  陈磊有点生气她不理解陈磊的意思,努力让自己的表达得更连贯,“这个老爷爷,在那里。他没来。”

  陈磊的手,这回非常清楚的指向左厢房后门。

  妈妈总算明白了,她看看后门,什么都没有再说。拿灯的手却好像有点摆动,所以光阴变得飘飘忽忽。

  陈磊们到了灶房。灶房里灯火明亮,晚餐丰盛,爷爷奶奶爸爸姑姑都在。

  妈妈让陈磊在凳子上坐下,拉过爸爸,“小子,告诉爸爸,刚刚看到谁了。”

  爸爸笑眯眯看着陈磊俩,“怎么啦?”

  不知怎么的,人一多陈磊说话也清晰了。陈磊回答,“刚刚看到老爷爷了。墙上那个老爷爷。”

  爸爸喔唷一声,双眼瞪得圆圆的,“真的啊?“

  他和妈妈对视一眼。

  那晚后来的事情陈磊不记得了,包括后面好几天发生过什么,陈磊都没什么印象,唯有老爷爷这一茬,每一个细节都丝丝入扣,几十年来栩栩如生。

  为什么?因为陈磊当时只有2岁。

  最后一个关于此事的记忆就是爸爸低声说的一句话。

  他像是对陈磊说,又像是对妈妈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还真是啊。”

  看到这里恐怕你们要失望了。什么啊?刚起了个头,就这么不了了之?

  当然不会。

  只是时间要跳跃一下,到陈磊12岁那年,这件事情才又有了后续。

  刚刚说的那间祖屋,在陈磊3岁那年被大人们卖掉了。陈磊们一大家子搬离了那个山坳,住进了县城。说起来,这个山坳也非常有玄机,以后有机会陈磊详细讲一下,现在先把12岁这年的故事讲完。

  还是大年三十。奇怪吧?不奇怪,你看下去就知道为什么故事都发生在大年夜了。

  仍然是一大家子吃年夜饭,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姑姑,不同的是多了一个姑爷。

  姑姑姑爷还没有小孩,所以全家人的重心仍然是陈磊。

  从来不爱吃鱼的陈磊,不知怎么的主动夹了好大一块鱼来吃,结果,毫不意外地被刺卡住了。

  陈磊痛得嚎啕大哭,大人们忙成一团,又让吞饭团又让喝醋,妈妈还拿了手电筒掰着陈磊的嘴找半天,都不得其法。一个钟头过去,鱼刺依旧在,陈磊的肚子却快被各种食物灌爆了。

  大年三十的,家家户户都闭门团年呢,没法子,爸爸像是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猛地一拍大腿,“只能去找陈婆了。”

  大家随着他这一句话,都安静下来。没有人反对。陈磊被爸爸领着,走了半个小时夜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一路上爸爸都没有说话。问他谁是陈婆,他也不理会。

  陈磊们一直走到小县城的另一边。偏僻的小路边,有一间旧而不破的红砖房。

  那时候没有电话,当然更没有手机。奇就奇在这里,有一个老太太——很老很老了吧,时至今日陈磊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她的脸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平整无皱纹的地方了——这个老太太,早早地就等在红砖房门口,看见陈磊们,笑笑,“来了啊。”

  更奇怪的是爸爸,他很平静地接一句,“嗯,还是来了。”

  老太太穿着旧旧的、但是很干净,甚至散发着肥皂香气的布衫。打见她第一眼,陈磊就觉得很舒服,好像2岁时见过的那个老爷爷,莫名奇妙有温暖的感觉。连仍然扎着鱼刺的喉咙都不那么痛了呢。

  老太太没有让陈磊们进屋子的意思,只手掌往下虚空地按了按,表示让陈磊们等她,转身回屋,出来的时候端着一只碗。

  她把碗递给陈磊,“喝吧,孩子。”

  陈磊看看爸爸。

  素来告诫陈磊不要吃陌生人食物的爸爸,破天荒竟带着一丝急切的对陈磊说,“赶快喝。”

  “这是什么啊?”陈磊反倒是有点紧张起来。

  老太太给陈磊一个安心的眼神,“只是水,好孩子。”

  陈磊接过碗,发现碗底有一些水,非常少,几口就能喝完的样子。陈磊又把碗端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老太太笑了。

  “陈婆对不住,”爸爸道歉,“这小子从小就很沉稳。”

  陈婆摆摆手,“我知道。”

  陈磊越发的好奇了。这个陈婆,是知道多少事啊?

  陈婆对陈磊说,“慢慢的,三口,把水喝了。”

  陈磊小心的喝了第一口,并没着急往下咽,水在陈磊嘴里转一圈,嗯,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清水。

  然后第二口,第三口。

  陈婆见陈磊喝完,收回碗,对爸爸说,“好了。你们回去吧。”

  说罢一个字也无,也不再看陈磊,转身就回屋。爸爸倒是有点急,跟上去,“等等,陈婆,然后呢?”

  夜色下,陈婆的脸格外平静。

  她笑笑地看着爸爸,“然后什么?”

  爸爸支支吾吾,“然后,她——”他瞥陈磊一眼,“陈磊——”

  陈婆等他支吾完,轻轻道,”别急。“说罢回屋。门关。灯灭。

  爸爸蹲下来,凝视陈磊。搞到现在已界凌晨,四面八方开始放爆竹。

  在一片斑斑驳驳远远近近的爆竹声中,他的声音非常非常颤抖、飘忽不定,“小子,你喉咙怎么样?”

  现在想起来,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心情该有多复杂。

  这个问题几乎就是一切的界限啊。

  陈磊当时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吞了一口口水,立刻欢快得跳起来,“爸爸,我不痛了哎!”

  “真的?”

  “真的真的!一点都不痛了!”陈磊确认。简直没感激的扑过去拍门谢谢那个陈婆。之前的几个小时陈磊每吞口水都痛到想吐,现在喉咙里舒服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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