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歪打正着

  张老爷做出一副通苦的表情,长叹了口气道:“大明边事败坏如此,皆由百姓士绅淡忽国事所致,天子脚下尚有人不识鞑虏,其他地方谅也可知,可叹可叹。”说完,张老爷掩面干嚎起来,竟似痛苦万分。

  书案旁站着的书童狠狠瞪了于光明一眼,转去安慰张老爷,书童柔声道:“爹…老爷,别为一个无学小子生气,气坏了身子反倒不妙了。大明不是还有袁巡抚那样的人在吗?想来大明有志之士还是不少得,老爷,您可要想开些,为国为家都要保重身子。”

  张老爷哽咽了数声道:“还是玉儿有见识,远胜一般男儿,可惜是个女儿身,否则…”说罢竟是连声叹起气来。

  书童一撅嘴,气呼呼道:“爹爹又小瞧人,谁说女子不如男呢。”书童转头趾高气扬的又看了一眼于光明。

  于光明心知他又犯了常识错误,但闹出这么大动静,倒也令他有些哭笑不得。那个小丫头片子看来是跟他杠上了,不时用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瞪向于光明。

  不过于光明发现这小丫头的眼睛还真是漂亮,又大又圆,兼且黑白分明,英气勃勃又不失灵动。光凭这双眼睛,都能羡慕死后世那一群带美瞳,割双眼皮的小女生。

  等那小丫头转头再次瞪向于光明的时候,于光明朝她挤了挤眼睛,然后朝她灿然一笑。那小丫头没想到于光明胆子这么大,在这种情形下,还敢胡闹。她的脸上不由浮现起一抹红晕,羞得转过头去,不敢再瞧向于光明。

  张老汉在一旁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里直抱怨于光明不通世务,惹恼了老爷。看来于家后生在张府是呆不下去了,作为于光明在张家屯唯一的熟识,张老汉暗自决定,等于光明出府后,先让于光明寄住到他家的几间破屋中去,这样也算有个安身之所。

  于光明对张老爷也有了新的认识,这封建地主看样子倒是个忠君爱国的乡绅士大夫,对大明王朝有着浓烈的家国情怀,否则也不至于会这么失态。

  于光明记得明朝最后好像被清朝给灭了,历史典故他虽然不太熟悉,朝代顺序还是记得的。

  等等,清朝,那好像是满族这个少数民族建立的王朝,满族老家好像是在东北三省来着,张府老爷不停嚷嚷的辽东应该指得是辽宁省吧,难道一个不巧,来到明朝末年了?

  明末,明末有什么标志性的人物吗?有了,崇祯帝,这倒霉催的吊死在煤山这事,于光明在游览故宫时还是听家里的老爷子提过的。但当今皇帝是谁又不能问,身为北京人不知道国家领导人是谁,说出来估计会被人笑掉大牙。

  明末还有其他名声响亮点的历史名人吗?于光明搜肠刮肚想了一圈,愣是没想出来。于光明不由得狠狠鄙视了一下自己那浅薄的历史知识,也对一上历史课就趴桌上睡觉这事,向以前的历史老师说了声抱歉。

  张老爷依旧在那里感时伤怀,于光明却站得有些焦躁了,去也不是,留也不是,还是硬着头皮自个问吧。

  “张老爷,晚辈无知冒犯之处,还请多多见谅。俗话说,不吃一堑,不长一智。晚辈回去定然多读些书,开拓眼界,争取做一个对社会....哦,是对大明有用的人,不负张老爷对晚辈的再造之恩。”于光明想起社会这两字在明代还没发明。前两天跟张老汉闲聊时,张老汉第一次听到这个新词时,那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于光明现在还记忆犹新。

  张老爷抹了抹面,揉了揉发涩的双眼,点点头赞许道:“于小兄弟能这么想,真乃是幡然发奋之举,汝家长辈听闻后,谅也会大感欣慰,勉之勉之。”

  张老汉见老爷心情转好,也稍稍放下心来,他笑着道:“老爷,于家后生是个忠厚敦朴的好后生,他答应老爷的事,想来不会虚应得。”

  于光明听到张老汉为他美言,倒有些汗颜,有很多事他知道说出来也没人信,所以只能遮掩着,不能实话实说。张老汉与他相识日子不长,却这么认可他的为人,并这么尽心尽力相助自己,于光明内心颇为感动。

  “好,好,但愿如此。噢,对了,于小兄弟从京城来蓟州做生意,可是有相识的朋友住在蓟州府?”张老爷心怀甚慰,就随口问了句。

  于光明见张老爷总算提到这茬了,他沉吟了一会,才道:“不瞒张老爷,目前晚辈在蓟州府举目无亲,往日只是听京城的朋友说蓟州府这里生意走俏,就购了一批货过来贩卖,谁知路遇不测,幸得张老爷施以援手,方才免于沉沦荒野。”

  张老爷点头嗟叹,心道这小子真不知好歹,如今大明局势不稳,关外大批流民涌入蓟州,蓟州府虽作为军府,但这几年来治安也有些吃紧。于光明竟敢单身贩货来往生意,也难怪会不幸遭遇劫匪。纨绔子弟不知世事维艰,听了点消息就敢孤身犯险,真是无知无畏。

  张老爷越发认为于光明是个破落的勋贵后裔,不得不说张老爷的直觉倒还是有些准确得。实际上在原来那个时空,于光明也的确算是个勋贵,属于军三代,爷爷是开国将领,父亲也是实权在握的高级军职人员。他也确实是开车来蓟县谈生意得,刚才于光明所说得那些话也不算全然欺瞒张老爷。

  几年前,以优异的成绩从大学毕业后,于光明借了家里的资金办了一个承揽工程的建筑公司,并托用父辈的一些关系,接到了一些工程的承包权。于光明尽心竭力的设计施工,竣工验收时,那些工程获得了客户的一致好评,这使得这家新公司的声誉和实力获得了业内的认可和肯定。

  近年来,于光明的生意红红火火得开展着。谁曾想这次来蓟县谈生意,会遭遇到天降怪鼠,一脚把他送到明朝旅游来了。

  张老爷含笑对于光明道:“于家小兄弟勇则勇矣,只是欠缺些时运,真是可惜了。吾观小兄弟如今身无长物,在蓟州也无亲朋故旧,生计全乏,不知小兄弟以后做何打算?是打算回转京城?还是别有长计?”

  于光明黯然道:“张老爷说笑了,这趟生意赔了个底掉,京城我是无脸回去了。长计更是谈不上,我打算先在蓟州府找个活计干干,先能养活自己再谈其他。”

  张老爷道:“小兄弟不必挂怀,想来汝是怕回去后令尊等人怪罪于你,我想天下无这样狠心的父母,听闻自己的儿郎在外遇劫,还会因身外之物迁怒于你。若汝打算回转京城,老夫可以资助些盘缠,当不令小兄弟有断炊之虞。”

  “张老爷,我实是不愿马上回去,这次出外也是打算干出一番头面来。如今一事无成,还折尽本钱,回去徒惹人耻笑,实在无脸回去。”于光明暗道,回北京也是同样的从零开始,还不如先在蓟州府呆着呢。

  张老爷暗道这小子倒有几分韧性,他微笑道:“虽圣人言父母在,不远游,但也有句话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既然于家小兄弟决意如此,老夫也不好强求。不知小兄弟有何一技之长,老夫在蓟州还有几分薄面,也可为你引荐引荐,让小兄弟少走几步弯路。”

  于光明心想这张老爷想得倒是细致,可是为什么他要如此相助自己?另外说到一技之长,于光明想起大学时他虽然是双学位毕业,但一个学得是土木工程,一个学得是机械设计与制造,在明朝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另外选修的金融和数学,这两项在古代可能有用,但找工作怕是用不到。经济学在明朝应该还没成为一个独立的学科,数学虽然是于光明的最爱,现代数学的各个分支他都有所涉猎。但古代需要用到数学的行当,于光明却是一无所知。

  于光明颇为踌躇,张老爷看在眼里,却只道这小子怕是一无是处,估摸着于光明以往只懂吃喝玩乐,家里人看不下去了才让他出门做生意,谁知却出师不利,连裤头都被劫匪劫走,失了面子又没颜面回去,只能在蓟州流落。

  于光明想了良久,方才暗下了决定,还是选择数学吧,他试探着问道:“张老爷,我会计数,这能算一技之长吗?”

  听到于光明苦思冥想许久,最后迸出来这么一句话,张老爷这次实在忍不住了,直接笑喷了,边笑边摇头,直叹谁家这么运气,怎么会生出了这么一个活宝。

  旁边的书童已经笑得前仰后合,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暖阁内,竟似令冬天的寒意都退去了几分。张老汉在一边苦笑着直摇头,暗道于家后生哪都好,就是有些不学无术,弄得老爷小姐又是哭又是笑得。

  于光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明朝数学难道很发达,还是他表述得不清楚,让张老爷他们产生了误会,于光明只得厚着脸皮再次重申道:“张老爷,我可能说得不够清楚,我真得很会计数,还是很厉害的那种。”

  谁知张老爷笑得更厉害得了,他指着于光明,气喘不已的道:“你呀,你呀,真是,真是不登大雅,不登大雅…。”

  于光明疑惑的看着张老爷,心道这是啥意思啊?怎么听不懂。

  等张老爷笑得都咳嗽了,书童上去服侍他喝了一口茶水后,张老爷这才喘匀了气。张老爷放下茶壶道:“于小兄弟啊,今日老夫托大,叫你一声光明。光明呀,汝回去可要好好向学,要知这计数乃是蒙学小童都熟知的本事,你身躯长大,却徒会计数,说出去会让旁人笑话。”

  于光明总算明白张老爷他们可能搞错了,以为他刚才所说得计数是指得数数了,但于光明转念一想,这事也确实不好说,像群论,拓扑学,微积分之类的,不说张老爷他们不懂,就算听说过,古代估计也用不到这些玩意。博弈论这些比较偏门得,在实际生活中也都是处理对策用得,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数学。于光明也有些犯愁了。

  张老爷这时已坐回了交椅,他沉吟的点点头道:“光明,我且问你,以前你可曾读过书习过字?”

  于光明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又迟疑得摇了摇头。

  张老爷疑道:“这是何意?”

  于光明面带难色,他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大概能看懂些书,但可能不会写。”

  于光明想起古代用得好像是繁体字,他在游戏和影视中也接触过部分,虽然很多繁体字能够读懂,但要他写出来估计问题很大,终究新中国书写的都是简体字。

  张老爷摇了摇头,却也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而是一副意料之内的模样。张老爷接着问道:“我看你身强体健,膂力颇丰,想来是学过武。”

  于光明不得不佩服张老爷的眼光之独到,他确实从小在他爷爷的警卫员指导下,学过传统武术和中国式摔跤,长大后,又去北京的天武道场练过一阵子散打和综合格斗。论打架水平,以前徒手干翻几个壮汉都不在话下,更何况现在体质变异,想来打架更是厉害。

  于光明少有的谦逊道:“晚辈倒是学过几招粗浅的三脚猫把式,有着几分笨力气,倒有劳张老爷见问了。”

  张老爷抚须大笑道:“这就好,这不就算是一技之长吗?光明,实不相瞒,我府内正想招几个拳勇武师,农闲时训练庄丁,平时卫护庄院,不知你是否愿意留在张府,忝为一名武师?”

  于光明有些意外,搞了这么半天还是能留在张府,倒是歪打正着了。眼见张老爷含笑看着他,于光明忙低头拱手道:“正愁没法子报答张老爷的救命之恩,今后张老爷若有差遣,就算前有刀山火海,于光明也不负所托。”

  听于光明说得慷慨,张老爷也有些激动,离座走上前来,扶住了于光明的双臂,笑着拍了拍道:“那以后就有劳光明贤侄了。”于光明逊谢了一声。

  张老爷心情不错,跟于光明又扯了几句,突然一拍脑袋道:“倒忘了一件事,有件东西还没还给贤侄。”

  见张老爷越发亲近,称呼都改口成贤侄了,于光明觉得都有点受宠若惊了。张老爷还说有东西要还他,于光明却记不得他有什么东西和他一起穿越来这个时空,难道是汽车底盘没有被毁掉,也掉过来了?

  但见张老爷从暖阁书架上捧起一个长条形的盒子,于光明就知道他刚才的猜测是错得。

  等到打开盒子一瞧,于光明惊讶地叫了起来:“哎,这刀竟然还在?”只见打开的锦盒内,放置的乃是一把唐刀,紫檀刀柄,黄金刀谭,紫檀刀鞘,装饰华美,做工精细。

  这刀本是于光明花高价购得,打算送给客户的一柄仿古工艺品刀剑。那位客户本是个刀剑收藏家,于光明就投其所好的购买了这把极具匠心打造的唐刀,谁知放在车上还没送出,于光明就来到了明朝。

  于光明现在就算用脚趾头想都能明白,这把未被时空隧道毁掉的唐刀,必然也发生了某些特异的变化。

  唐老爷见于光明的反应,心道这把刀还真是这小子得,就笑着道:“想来是那劫匪不识货,故未识这把宝刀的名贵之处,以致这刀未被夺走。”

  说到这里,张老爷也觉得奇怪,那劫匪把于光明的裤衩都爆掉了,怎么会单单留下这刀,傻子都能看出这刀的特异之处,难道那劫匪是个瞎子不成?

  于光明看出张老爷非常喜欢这把唐刀,不仅珍而重之的将刀收藏在雕花锦盒之内,还用丝绸垫称在周围。他遂朗笑道:“张老爷要是喜欢这把刀,晚辈就将这把刀赠予您吧,也稍表晚辈的感激之情。”

  张老爷大为讶异,直叹这小子倒真是豪气,身无分文,价值连城的宝刀却说赠就赠,脸上竟毫无肉痛惋惜之色。张老爷心中越发认定于光明是个勋贵后裔了。

  而于光明这次真得只是单纯地想感谢一下张老爷的救命之恩,这把唐刀本就是买来送客户的,送谁不是送,送给张老爷也能聊报一下大恩于万一。

  张老爷确实对这把唐刀爱不释手,听闻于光明想将刀赠予他,他心里也是一阵翻腾。但张老爷却也不好意思收下这把宝刀,他爱怜的看了这把宝刀一眼,然后神色决绝的将刀递给于光明,推辞道:“光明,即便你肯割爱,老夫也绝不能收下这刀。这刀价值连城,想必是你家传宝器,我岂能乘人之危,强收他人的珍宝。这刀你留着,万一他日你偶遇困厄,也能将此刀典卖,救济一时。”

  于光明笑着将此刀又交到了张老爷手中,含笑摆手道:“张老爷此言过了,这刀虽然宝贵,但与张老爷对晚辈救命的恩情相较,实在是不堪一提。命且不存,何惜一刀,张老爷万望收下,也可以稍慰晚辈报恩之念。”

  于光明见张老爷还想推辞,忙用手抵住锦盒道:“张老爷,万勿推辞。晚辈还有一句话,岂不闻好刀也需爱护,你想晚辈如今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心思顾及保养宝刀,这不是令宝刀徒然损锋折锐吗?想来这也不是张老爷所愿。还不如将这刀赠予像老爷这样得爱刀之士,方不致令他人生出明珠蒙尘之叹。”

  张老爷一想确实如此,他半生读书,直觉天下间最可贵的莫过诗书,但见到这柄唐刀后,张老爷突然发觉自己前世可能是个武士,否则怎会对这柄刀如此喜爱。

  张老爷如获至宝的收下此刀,小心翼翼的阖上了锦盒,方才对于光明道:“光明,你的言语也有几分道理,那这刀就权且暂寄在我这。什么时候你想要,我再还你。以后你也莫要张老爷张老爷这么称呼老夫,反倒显得你我生分了。若你不嫌弃,不妨称呼我一声叔父,也可见你我叔侄情分。”

  于光明显得大喜过望道:“小侄哪敢嫌弃,这可是小侄的福分啊。小侄见过叔父。”于光明重新与张老爷见了礼,叙了辈分,这下更显亲近。

  于光明心道,本来是想报报恩,这么一来反倒像是送礼拉关系了。果然古今都是有“礼”走遍天下。

  一旁的书童哼了一声,对于光明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于光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只当没看见。

  张老爷本想让女儿也上来见个礼,但看到女儿有些不情愿的模样,想想也就算了,别弄出什么岔子为好。

  张老爷还想摆个家宴,要与于光明小酌一番。于光明借故要回去收拾一下,谢辞了。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张老爷也就不再坚持,吩咐张老汉带着于光明去管家那里签个契书,这样就算是在张府安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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