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误请蛇大爷

  堰湖大坝这个地儿是值得说一说的。

  六十年代本市大兴土木搞水利工程,大坝就是在这时候叫人一块石一把沙垒起来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项小宇的爷爷项圈也是早先扛着锄头铁锹融入社会主义建设大熔炉其一的热血青年。

  那时候基本上没什么大型工程机械,靠的是一杆钎两只手,基石是从附近山上一凿子一凿子砸下来的,然后人抗骡子拉码起来成垛。从前坝下是一片水田泥湖,人们把田毁了泥掏了填上石头。修坝时劳动人民唯一的消遣福利就是掏泥塘,运气好能白捡到又肥又大的鲢鱼,还有藕,这些额外战利品都用来慰劳三军改善伙食。

  一日,项圈和几个年轻后生像往常一样下塘掏泥,这附近的泥塘都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此处最后一座宝藏了。半个月不见荤腥,大伙儿都充满干劲,卷起裤管往没膝黑泥里跳,在淤泥之中艰难地拔腿。有个瘦高个提醒道:“小心天丝(一种软体虫类,传言其能钻透牛蹄寄生其中不再出来,终身靠吸食骨髓血肉为生,久了牛腿也就废了)。”瘦子小心翼翼把白边红背心脱了叠好放在草丛里,红背心是他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比心头肉还宝贝疙瘩。赤膊上身两排肋骨清晰可见,胳膊像枯树枝皮包骨,经常干活的两只手如同坚硬的鹰爪老筋凸显,身子骨虽然干瘪但是看上去结实,浑身被太阳烤成古铜色,他总不忘扣上他那顶同样宝贝的破檐草帽,于是大家都叫他“草帽”了。

  项圈不以为然:“没鱼吃比烂腿烂脚更可怕。”

  草帽说:“那是。”跟着也跳下来。

  泥塘也不是说掏就能掏的,都知道这里面有货,全来挖宝贝谁还干活?再说了,让这些管不住嘴的馋死鬼乱挖一气,金山银山也架不住三两天胡吃海喝,到时候群众还咋改善伙食?大家干活的积极性还咋调动?这话是队长说的。

  队长还说了,隔三差五熬锅鱼汤不碍事,一天三顿大鱼大肉还不成资本主义腐败了?队长说的有理,所以大家伙才能从工期开始到结束都没间断荤腥。

  眼看着大坝快到验工收尾的日子了,队长恩赦天下开仓放粮,特批准几个年轻人把压箱底儿存货拿出来开庆功宴,项圈、草帽,还有俩叫栓牛、有米的伙计领了这项肥差。

  栓牛脖子上套着一段麻绳,说是小时候有回得怪病,光翻白眼不说话,村里赤脚医生、市里大医院大夫都没辙,气色瞅着就跟个死人差不多了。家里请来先生死马当活马医,熬了黄符水灌下去两碗,栓牛当晚又是拉又是吐折腾一宿,第二天居然奇迹般把眼黑翻回来了。先生说,多亏我作法在他脖子上栓条绳给拽回来,要不然早被牛头马面请走了。牛娃儿八字弱,娃小不懂事,谁招他跟着谁就走。脖子上这条麻绳不能取,一定要等他年满二十后方可摘下,此间可做镇鬼辟邪之用,提防不干不净的东西。栓牛家人千恩万谢,把先生的话记在心头,麻绳就这么一直保留下来,洗澡睡觉都不曾取下来,绳子磨烂了请先生给换一条,一戴就是十多年。栓牛挠着脖子上从未好透过的痒疮说:“圈儿哥,我好想找着好东西啦。”此话一出,几人全围过来。

  有米大龅牙往前戳着说:“啥啥啥?鱼还是王八?”有米没什么传奇故事,就有两颗传奇大门牙。

  一开始栓牛是拿脚探的,只觉得有个物什,但脚板底皮糙肉厚摸不出个所以然来,然后就弯下腰用手摸,浑水里摸了一阵抬脸喜道:“像是条好大的藕。”

  项圈说:“我看看。”栓牛年龄小经验少拿不住准头,项圈不放心,指不定把一截烂木头当成莲藕了,这种事儿不是没发生过。项圈下手,只觉得那东西手感奇特,凸凸包包似乎还带弹性。

  草帽见项圈满脸疑惑,也想一探究竟,摸到那东西说道:“真是一条千年藕精,他娘的皮都这么厚实。”一铆劲儿想把那莲藕扯出来,项圈突然脸色大变,叫道:“慢!”为时已晚,草帽钳子般、能提钎凿石一整天不觉累的、有力的手已经将那东西破水而出了。

  草帽还寻思项圈犯啥傻,这千年老藕可是好东西,八仙过海里的张果老可不就是误食千年何首乌才成的仙么?好酒也是年份越久越香醇,老物件儿都叫古董,所以凡是老东西都是好东西,弄不好吃了这藕坝上人人成仙,都能延年益寿呢。草帽这么想着已经把千年藕捞出水,定睛一看怀里抱着的哪里是藕,分明是一条比人大腿还粗的蟒蛇!

  明白自己弄出来个活物,草帽吓得“妈呀”一屁股跌坐在泥水里。正做美梦的蛇大爷还纳闷呢,本想趁着午后燥热趴在水洼里消消食儿凉快凉快,哪成想被人乘机揩油又搂又抱,蛇大爷琢磨着不教训教训这毛手毛脚的小子威严何在?尾巴一卷就把草帽箍住了。

  另外三个人也着实吓得不轻,换做是条大草鱼,兴许众人二话不说就扑上去了,可这祖宗是一条尖牙利齿力大无穷的大长虫,弄不好囫囵个儿把人都吞了,连皮带肉嚼都不带嚼。长虫吃人它不嚼,因为蛇没大牙,所以人被装进蛇肚子时整个过程都是清醒的,你能清楚看到自己一点点滑向食道深处没入黑暗,能清楚听见肠胃蠕动的声音,能闻到腥臭的胃酸味道。光想想就已经浑身起鸡皮疙瘩,可见多么恐怖。蛇吞猎物前先使劲缠绕挤压,力度可折断骨头,猎物在挤压中缺氧窒息、开始晕眩,这时蛇才开始吞咽,像吸根失去反抗能力的软面条,纵使你看得到听得到闻得到、意识尚存,但使不上力气,只好听天由命变成蛇粑粑。据说印度某地存在一类猎蟒高手专门利用蟒蛇整个吞食的特点置之死地而后生,猎杀大型蟒蛇。这些猎人在探明蟒蛇洞穴后,往身上涂满羊油直挺挺一躺就等蟒蛇来吞,猎人练过瑜伽,不畏惧蟒蛇缠绕,进入蛇腹后取出预先准备好的小刀从内将蛇肚子剖开,猎人安然无恙出来,蟒蛇早死翘翘了。

  草帽没练过瑜伽,也没猎人那套本事技能,细长身板让蟒蛇搭上往水里拖。蛇大爷是捕猎老手,脑袋瓜灵光着呢,它是想把草帽溺死。项圈一看那不行,你把草帽拐走了谁凿石头?伸手拉草帽胳膊没拉住,干脆抱住一段蛇身,两个人的体重往岸上倒,大蟒蛇寡不敌众连人带蛇一齐全部出水摔在泥巴上。

  项圈左臂也被卷进蟒蛇的死亡缠绕,胳膊上血管暴突,项圈涨红脸大吼一声:“快帮忙!”一嗓子把栓牛和有米吼清醒了,各扯一段蛇身救人。

  一条蛇和两个人较劲不相上下,四个人就占不了便宜了,蟒蛇有些体力不支松松肌肉,憋了半天的草帽猛吸一口气总算缓过神儿来。项圈见状便问:“草帽,你怎么样。”

  草帽艰难说道:“能喘气儿。”

  蛇大爷光顾着和人类比力气,差点忘了自己还一嘴牙。对啊,老子还一嘴铁齿钢牙呢,想到这儿蛇大爷弯起脖子作攻击状,用那邪恶的黄眼睛找寻适合下嘴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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