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贝伦点点手指指着加拉特刚刚拿过来的文件翻开的某一页说道,加拉特快速浏览了阿夏莉着手调查的事项的进展,然后提前离开了。

  柯林斯接到渡鸦传信之时横行无忌的虫子大军前哨已扫荡过诺格罗德在阿杜兰特的口岸,沿河一带聚集的人类村镇都受到了秧及。

  “尤其是田园作物较多的德兰家受灾严重。”柯林斯解说。

  “他们家应当有储蓄。”卓雅说道。

  “我感觉不太好,从嘉兰岛到诺格罗德无处幸免。植物染料、布匹、粮食恐怕都会飞涨。”阿夏莉分析。

  “领主有此防范,他让我安全地送回豆子。”柯林斯放下信件。

  “图森看起来,有点高兴,这样莫明其妙的一种人。”卓雅拿过那信笺。

  “阿夏莉,以你收集到的证据足够让图森服罪吗?”

  “依海蓝宝中间商的证词,我们可以挟持图森参观整个捉贼捉脏的过程,让他清楚自己栽在强迫他人交易上。其它的,像囤积粮食、货运损耗去向不明、不明来源红宝石的归属、近期最大一笔虚拟交易的收入,都显得没有这个有分量。”

  “青紫蓝兔和火鸡。”卓雅笑笑说。

  “这本帐也不见记得高明。”柯林斯回答,他又问阿夏莉,“你的证人是否供述了图森指使他人伪造金币,出售成色不足的首饰金的事情?”

  “这个不足以说明问题。金币即使成色不足,它也是金币,仍有其价值。首饰金与金子的最大区别就是它不是通用货币,不论谁头脑发涨趟了浑水吃了哑巴亏也只好自己认了。”

  “他伪造的是矮人的货币印记,矮人不能饶恕他。”柯林斯说。

  “我不能把他交给矮人,也不能保证矮人会量刑处死他。”

  “首要之急,我送第二批鹰嘴豆回到嘉兰岛,你暂时不可以轻举妄动,等我回来。”

  阿夏莉盯了柯林斯很久,怨恨像一柄利剑不愿还鞘。

  “必须这样做。”柯林斯不许她有异议。

  “好——”阿夏莉的语气很重,她心中的冷笑两个精灵谁也没听到。

  按说第一批豆子应当已经交货了,但当柯林斯将他亲自押送的豆子收入库中之后却发现只有这些豆子。

  “加拉特,没有豆子先到吗?”

  杰尔曼很遗憾地说:“贝磊勾斯特的矮人刚刚到达嘉兰岛,比你早了大半天儿的时间,他们带来一个坏消息。”

  柯林斯看看西坠的日光,平了平呼吸。

  “他们赶上了飞蝗进军,被无数蝗虫包围,冲散了船队,打翻了物资,损伤了五个水手。落水的豆子,”杰尔曼顿了一下,“据说,被诺格罗德回程的船支,劫去了。”

  “在没有查实之前,不能这么说。”加拉特纠正。

  “贝磊勾斯特的矮人说的?”

  “船队途经卡适家的河段,事发之时,卡什在场,他能证明确定有商船货物落水。”

  “谁能证明捞走豆子的船隶属于诺格罗德呢?”加拉特问道。

  “没有族徽?”柯林斯说。

  “有族徽就不是悬念了。”杰尔曼锁起仓库的大门。

  “那驾船的是矮人吗?”

  “是矮人。”杰尔曼回答,捏住一只停在残叶上飞不动的老蝗虫。

  “所以你们怀疑贝磊勾斯特的矮人设下迷局,监守自盗?”

  “人类的分析也有道理,在事实没有弄清之前,一切皆有可能。”加拉特冰冷的视线扫过略微激动的年轻精灵。

  “那不可能。”

  “照你信上提到的发货时间,这批豆子丢失的太晚了。按照矮人的行船速度,他们应当在巧遇飞蝗之前到达。”加拉特接下去又问,“是什么让他们减速了呢?”

  “这不像,我们曾经的想法。以前的我们编也编不出这种比故事还要曲折的解释。”

  “这里不是多瑞亚斯,”加拉特并不激动,“嘉兰岛与人类的村镇一河之隔,与矮人的驻地仅三五天的水路,精灵混居在不同宗族的人类之中,人类不满足于现有的土地。”

  “加拉特,请不要带上你的论断,这与本次事件无关。”柯林斯仍旧不相信。

  “很快就会引发……”加拉特似自言自语般走进宫殿。

  “嘉兰岛的飞蝗不是很多!”柯林斯轻松说道。

  “是已经飞过。地里的麦子被虫子抢收了,剩下的残茎只可以喂牲畜。”杰尔曼继续向前走。

  “好啊,把牲畜喂饱了,人类就不闹。”

  “这一点都不好笑。”

  “矮人在哪儿?”柯林斯到了杰尔曼的宫殿。

  “客房。”

  “贝伦在哪儿?”

  “厨房。侍女在捡选、整理蝗虫。”

  “呵呵,”柯林斯扔了配剑斜躺在杰尔曼的床上,“让我歇一会儿。贝伦想吃蝗虫,他是怎么想到的?”

  “莫奈尔知道方法。”杰尔曼倚在了桌边,桌上茶水已凉,他还是灌了一大口,夜里捕蝗他也通宵未合眼了,在不拘小节的柯林斯面前立正站定任谁都会觉得不舒服,他就势躺到长椅里伸展筋骨。

  “她可不会敢说让精灵吃虫子。”

  “瑟兰督伊要她这样做。”

  “真、有、他、的!”

  “莫奈尔的家乡有句俗谚,‘蝗虫吃了我们的麦子,我们就吃掉蝗虫。’”

  杰尔曼蹦起来挥剑斩向柯林斯翘起来踢上床幔的靴子尖,白色流水纱贴着剑背改变了方向。柯林斯双脚并拢将朋友的剑夹紧迫使它垂向地面,这个讨厌的家伙从大床上坐了起来。

  “一只白鸽,飞过夜空,是时候该去看看矮人了。”柯林斯尽量忽略纱帐上的鞋印,尽量忽略杰尔曼的表情。

  “下一次,如果你还不记得,我会不客气地将之削下来。”

  “我应当高兴自己还有一试的机会。”

  护卫敲门,在外禀报:“两位大人,领主召见。”

  “贝磊勾斯特的矮人办事效率挺高。”柯林斯说。

  “所以,发货时间与到货时间相比,更加的可疑。”

  “至少要给矮人们解释的机会。”

  贝伦的会议室里柯林斯和杰尔曼式的争论仍在继续。

  “我们的国王承诺包赔损失。以嘉兰岛的河岸码头为货物的权属交割地,我们没有送到位,因此我们将再度如数发货。贝伦领主是否还有异议?”矮人船长行了一礼。

  “我同意,但我有一个疑问。”贝伦语速缓慢,“为什么没有按照原计划装船运送,那样就可以避免遇上飞蝗,早一天到达。”

  其他的矮人没有动,船长想了一下,回答说:“里尤里大公出高价买这批豆子,国王排除众议,坚持将货物运往嘉兰岛,只因为柯林斯大人提交现金早了诺格罗德小半天儿时间。”

  贝伦没有说话。

  矮人船长继续说:“如果领主大人找回了丢失的鹰嘴豆,贝磊勾斯特仍然运送一批新豆子来。矮人分得清责任,矮人的承诺从不失效。”

  “请代我向贵国国王表达敬意。”

  矮人行礼退下。

  侍卫悄声报告加拉特大人晚餐准备好了。

  “都留下来一起吃晚餐吧!”贝伦邀请道。

  这同时也是人类的晚餐时间,娜娜莉秀了新厨艺。

  “爸爸,味道怎么样?”娜娜莉为父亲满了一大杯啤酒。

  撒尔金扔嘴里一只炸蝗虫,抿一口酒,不能说的美味浸在酒香中越嚼越浓。

  “绝好的下酒菜,”撒尔金点点头,“从前怎么没想到?”

  “半精灵莫奈尔想到的。”

  “她将来会是个好妻子。”

  “她懂得生活,即使荒年也有办法生存下去。”

  “她还是需要个丈夫,我看巴丁对她不错。”

  “巴丁的脾气,”娜娜莉皱着眉头说,“经常是自己不在行的东西却不允许别人犯错。”

  “你怎么开始考虑起这个了?”

  “比如说我可以处理好家里的一切事务,要是我不会的事情我的丈夫也不能做,我还要想尽办法哄他开心吗?”

  “女孩子不能这么想。”撒尔金放下啤酒杯,“你未来的丈夫他的首要职责是坚守家园,他要拿起武器防范入侵,不论是河里的食人鱼,还是岸上的半兽人。孩子,你住在嘉兰岛,嘉兰岛之外的森林里有野兽出没。”

  “爸爸……”

  “还有一些东西你要理解。我希望你过得好,你也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好。但是你还是需要一个伴侣。你的伴侣给予你多少爱你就还他多少温情。一分一毫不用多,一丝一毫不用愧疚。可这是我作为父亲同女儿说的,我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对我的爱有所保留。”

  “爸爸,这也是你需要重新思考的地方。一个女人不应当因为家庭角色的改变而失去曾有的权利和爱护。爸爸,你需要重新审视一下,这是不是你与阿夏莉之间的问题所在?”

  “爸爸不想再谈这个问题。”撒尔金说。

  娜娜莉细仔观察着自己的父亲,想知道他有几分是真的在生气。

  当柯林斯返回诺格罗德时,撒尔金强烈要求同去,贝伦却命令瑟兰督伊也去。

  “阿夏莉可以做好。”

  “我要你亲自处理。”

  “为什么?”

  “阿夏莉会让图森万劫不复。”

  事情不总是像判断的那样发展,意外会令人措手不及。撒尔金没有任何不安地登船,他只是坚信自己有必要到场,至于是什么牵引着他,也许就是情人之间的灵犀。

  图森被吊起来毒打。

  “你现在明白中饱私囊和背信弃义的下场了,”阿夏莉坐在矮人护卫中间,“说,迟交的粮食藏在哪里?”

  “我没有私藏,货船从伊瑞德隆水上集市出发就撞岩沉没了。那天的飞蝗太多了,以至于瞭望员看不清航道。”图森看着里尤里大公,“阿夏莉,这名字好熟悉,诺格罗德有多少个别有用心的阿夏莉?”

  “这段时间你不是调查过我吗,你应当了解了这不是我本名。”

  图森没想到她竟坦然承认了。

  “图森,将印模交出来!”里尤里的手下搜查了整间房子都没有找到。

  “我没有什么印模。”

  “也许这件东西可以帮助你恢复记忆。”阿夏莉拍手,一位酷似老法师的男人从肩上卸下一只松松垮垮的布包放在角桌上,许是东西太重,老者失手将桌面砸出个坑。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希望图森老板的记性比我好,嘿嘿嘿——”

  不起眼儿的包布打开露出里面黄锃锃的金子,聚齐了矮人的目光更加地光彩灿烂了。

  “你求我的事我办得很好。新版的印模已启用,皮诺特也已验看过,不过皮诺特说了,他要将旧版的印模赎回。”

  “还认不认识我?”老者将脸皮揭下来,一张皮诺特的脸凑近了交给图森仔细检查,“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后来事情瞒不下去了,但是我还有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非要请你帮帮了。”

  “别拉我下水,我只是认识你,但你所说之事,我一概不知。”图森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那张面皮。

  里尤里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阿夏莉,你比从前变化很大。”

  女人仍是沉默。

  “阿夏莉,即使你有证据也无权判处我死刑。”

  “我独立处理是因为精灵授权了,而领主不想亲见背叛的行径。”

  图森又说:“没有我的安排,你根本没有故事!生活将是一层不变的养牛、挤奶、卖牛、生孩子、养猪、剁食、养孩子……呵呵……无话可讲。不是因为这个名字,你也不会遇见矮人公爵。但如今,你不配用这名字……”

  “是谁强加与我的?”阿夏莉站了起来。

  图森体会着女人的怒气,假想着里尤里同样有多愤怒,然而矮人静静坐在那里眼睑下垂都没有看金子。

  “你和你的父亲一样笨拙。如果他当年肯将你卖给我,那他还有一笔钱活到终老。他活该失去女儿又病死街头。”

  原来爸爸是病死的,他终是双手无力,没有躺进地窖里早已挖好的土坑,难怪房子周围连尸骨都找不到!

  一声闷响,阿夏莉的手很痛,图森舔了一下牙上的血,阿夏莉又扇了他一耳光。吊绳荡开,他从绳上摔落,双手分开,左手刀刃切来。

  阿夏莉没想到年老的图森伸手比她更快,几个擦身已被亡命囚徒拿住,血珠儿滚下丝织的衣领。

  矮人护卫有意呆立着,他们明白了图森所指,装作惊骇地看着蓝衣女子标准的格斗姿式。

  “放我走!”图森推着阿夏莉向门去,“我知道你很遗憾地没有亲见第一个阿夏莉的结局,现在你有第二次机会。如果你还怜惜她……”

  “把门打开。”里尤里简短地命令。

  “别动,你的格斗术是我教的,我当然知道自己招式的弱点,如果你逃脱时我不慎手重了,那么里尤里大公的心血不就白废了。”

  图森换手拿住蓝衣女人咽喉,拉长她雪白的天鹅颈。阿夏莉被迫仰起头,余光向下,颈上换成钝痛,手碰上山墙外伸过榆木护栏的造刺树枝。一丝刺痛让她醒悟,阿夏莉反手齐根折下坚硬的长棘刺穿图森手背,喉头一松,腰间立刻着了一刀。幸好她早有准备身子向外旋转卸去不少力道,衣裙上鲜血淋漓却未伤及脏腑。

  女人的另一只手仍是使用木刺向图森颈侧血脉跳动之处扎去。

  图森的祷词里没有祈求,受伤让恶毒的咒愿与血结合在全身奔流,他的手指比死神的脚步更快一点。

  指尖如风吻过,阿夏莉失去理智之时多年训练积存的战斗素养本能地照拂着自身命脉。

  图森回手再切,逼退了阿夏莉可并未就此放过她,为激发潜能求得的咒语趋策着图森的刀划得要比对手快一分,然而出乎意料地,他距离死神又近了半分。他惊觉阿夏莉仅剩的一根刺戳至眼前,那是他一生最中意的绝技,此刻女人展现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阿夏莉——”

  撒尔金抓不住的那道寒光激起一片血红,冰雨从天而降,桔色的树篱,桔色的女人伸来殷红的手指,下一刻合上眼,像滚烫的刀片残留于脑海中。

  图森是知道下一式的,微笑的他为叛变者预留的没有悬念的死亡被撒尔金撞破。

  阿夏莉抱住莽撞却有着非凡好运的男人,断指在他脸上留下一处痛心的印迹。她抱着撒尔金面向矮人,图森的一声惨叫唤她回首,她的仇人双膝跪地,一边一支箭羽。

  精灵站在长廊的另一端,瑟兰督伊仍如初见,还是他的手下在执行他的意志惩治罪人。

  图森狂笑、大喊:“我总是会上当!”

  精灵护卫押上图森带进室内。里尤里大公命仆丛送给撒尔金治疗外伤的特效药。图森也被拔去箭支敷药。

  角桌上那块奇形异状的金块形似杰森带出牡羊酒店的包裹,如果那个沉甸甸的布包打开也是一块天然金,而这块相同形状的天然金被放在里尤里手边,里尤里又在没有交易的时间坐客于此,可以猜测诺格罗德矮人的诉求与图森的利益之间发生了多么严重的分歧。

  “抓到一个进门就匆匆折返的人,收缴来几十磅重的金币。”

  里尤里拈起一枚,说道:“这是夹心的,比镀金的成分足些。”

  矮人护卫押进来一位精明的商人,他还很年轻,手腕处一对儿漂亮的袖扣。他被推进来时顺从伏拜,谦恭地讲述事情始末。

  “我所知的这些事都是由杰森大人转述老主人的意思。”

  “呵呵,是杰森出卖了我。”图森摇摇晃晃地站起,“要怎么处置,瑟兰督伊大人请给我一个决断!”

  “你认罪?”

  “我认。”

  “没收全部家产,放你走!”

  “呵呵呵呵,冬天就要来了,让我净身出门无异于杀人。”

  “把那些金币给他。你可以走了。”

  一个矮人和站在最末的精灵护卫同时隐身离开。

  “啊,真难受,现在好多了。”那个皮诺特撕下脸皮又变回老法师,“啊,小伙子,还认得我吧?”

  “说认得也不认得,同一个老板手下的职员。如果老板交办了相同的任务就是搭档,要是老板让调查对方,那就是对头。”

  “哈哈哈,谄媚的话还可以这么讲!”

  “送他们回去休息!”里尤里冷冰冰地命令侍卫押走了撒尔金和阿夏莉。

  瑟兰督伊看到他的眼神里有一丝意味不明的烦躁。里尤里站起来,瑟兰督伊也站起来,这礼节性的举动让矮人更加不舒服。他正姿站于金发精灵面前,说道:“有必要邀请贝伦领主到诺格罗德坐客,劳烦转达。”他施了一礼,精灵还礼。矮人和精灵就此分开。

  卓雅摆弄着手中帐本,扔到桌上又捡起来。

  “还有比你更烦躁的精灵吗?”柯林斯问她。

  “白费力气了!”

  “那时你做什么去了?”

  “买礼物。都是因为阿夏莉没有听你的话。”

  “她要是会听话那她就不是阿夏莉。啊,我想迪奥一定比你闹心,我回来前看到他很不开心。”

  “小孩子有什么不开心的?”

  所有人以为小孩子当无忧无虑的却忘记了他们自己在那个年纪的烦恼。

  当梅根夫人向贝伦建议小主人应该加强系统的学习和训练时,加拉特在想金发精灵把迪奥带走多好啊,他就不用被迫当管家和保姆看孩子了,当他听到了梅根夫人的意见就立刻交出手中计划好的功课日程。迪奥发现他被功课抓牢了,没时间去玩,没时间去抓瑟兰督伊了。

  “迪奥你要是够聪明怎么会没有玩的时间呢!”来嘉兰岛陪读的人类小孩卡什挤出了一个笑眼。

  但迪奥没有理解为偷懒而是加倍地勤奋用功,更快地完成了学习任务挤出时间缠人。

  迪奥摸摸、亲亲小兔子,把它放到桌面上,看它蜷在书页边打盹,半精灵继续练他的下一页精灵字。

  卡什的辛达语学得很快,当他从贝伦领主那里回来时告诉迪奥他要出门几天,到诺格罗德去。

  “怎么回来没多久又要走啊?”

  “你也不想没吃的吧?”

  “嗯?”

  “德兰家都断粮了,我家情形也不好,所以我才上岛上来呀!”卡什搓热双手,“今年阿杜兰特沿岸无收成,飞蝗过后,水果、蔬菜、谷物价格暴涨几十倍,连布匹和染料都需要加价预订呢。就矮人国有积粮,他们还不肯出售。”

  “只要我有鹰嘴豆泥吃我就能分你一半。”

  “你的那一点儿食量,根本就帮不了正在长身体的人类小孩儿。”

  “你去诺格罗德就能借到粮?”

  “不是借,是找回鹰嘴豆。”

  在来路上贝伦一直琢磨着阿夏莉报告的事儿,她丢失了图森“进贡”给里尤里大公行贿的26磅天然金,它突然出现在图森家中,还是由里尤里带去的。贝伦望着那些个随行的忠诚的精灵,想着阿夏莉的住所,动手的能是谁呢?行近熟悉的矮人地宫,他还是没有头续。贝伦撤回支在车窗上的手臂,甩甩梳了香油的卷发,正襟危坐。马车向下,钻入地底。

  贝伦的视线有些模糊了,金色光线在矮人的毛球脑袋上方闪亮,嘉兰岛的领主扶了一下自己的眉骨,咽下一口烈酒。矮人贵族还在轮换着敬酒。

  我们是为了失窃的鹰嘴豆而来,那些个矮人如预料的一样不认帐。

  里尤里坐在他们中间,他说:“一个人类孩童的证言不足以取信。”

  “他是卡适家次子,人类的贵族。除了他之外,有沿河的居民可以证实,确是诺格罗德的矮人带走了那批豆子。”

  “哼哼,矮人不相信流民的话。”

  “卡什?卡适是一位贵族。”贝伦听着自己沉痛的声音从天边传回来,脑袋晕沉沉的。矮人的酒太不好了,喝这么一丁点儿就上头。

  贝伦哪里想得到,在嘉兰岛的酒会上,瑟兰督伊在领主的口舌麻痹以后向他的酒碗里掺了大部分的水,所有的精灵都来敬酒,他们高高兴兴地喝上一个下午喝的都是不同程度的麦酒,以至于贝伦领主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瑟兰督伊没有饮酒,矮人们跃跃欲试,挖苦的眼光在精灵身上流连。想要回那批豆子总得拿出点儿让我们佩服的本事!里尤里依然清醒,在饥荒年月他当然首要考虑矮人的利益,在利益无损的情况下,忠诚的风度自然体现,但当窘境之中,没什么比得过矮人自身!况且那批鹰嘴豆是我们从食人鱼口中抢回来的粮食,占有即拥有,所有权早就易主了,没什么可心虚的。

  “精灵送来的松露少了份量,是你们违约在先。”里尤里端起锡制酒杯敬对方。

  银灰色的光线带给贝伦更多感悟,矮人撤掉了往日接待使用的金器,辞锋也变得犀利。

  “这次送来的松露是干货,自然减重,但是菌株数量未变。”

  “协议只约定了重量,换句话说,这批货不够新鲜。我催促再三,不是想要送来凑数的东西。遵照合约,必须弥补不足的部分。这件事我们可以商谈。”

  “今夏少雨,松露采收不易,请您谅解。”

  “心理上,我体谅,但事实必须按照约定执行。”

  “您想提出怎样的补偿?”

  “曾经的那块海蓝宝原石。”

  迪奥手中的一亚,贝伦数次与瑟兰督伊争执未果的未出卖的透明晶体。

  “很可惜,那块原石开出来以后底部全是杂质,一直伸入宝石中心。”

  “我不管它现在是什么样子,只要你没有把它摔碎,就以它为补偿,我只要它。也许我也可以因此附赠一些豆子,我知道一些嘉兰岛的境况。”

  那是绝无仅有的一大颗宝石,连杰森贡献出来的另一块儿上好的原石都不及它千分之一,只是在市场颓废之时像块石头了,然而好东西不会永远沉寂。

  那是矮人决不同意的条款,不论什么状况他们都不接受延迟交货的变通,这是矮人的手段,他们讲来扼住诚实灵魂的咽喉的一种道理。

  但下一次,即使与矮人绝交,即使断绝贸易往来,也要签下不可抗力的免责条款,而这样的条款保护的是双方的利益。

  “那么领主可以考虑一下。”里尤里放下锡杯。

  一只小蚂蚁奋力从桌面爬过。

  侍卫捧来新酒,酒提子在里面一搅香得能将酒鬼的下巴引逗下来。那只蚂蚁从桌边转回来,点了两下触须。

  “这桶年份原浆,瑟兰督伊大人不想尝一尝?”

  “不想。”

  陪坐的贵族赞同地笑了,他们都想看美丽的精灵饮酒。

  “贝伦领主酒量不行了。”

  “与你对酒,我从未退缩过,也不曾辜负你的美意!”贝伦斜眼看着里尤里,“我到想尝尝你的美酒,倒一碗来。”

  “不,不,”里尤里笑了,“这不是给你准备的。如果瑟兰督伊大人肯与我比试,豆子的事情可以好好商量。”

  瑟兰督伊不言。

  “如果瑟兰督伊大人赢我三杯酒,矮人将送上相同数量的鹰嘴豆。仅是这游戏的筹码。”里尤里给自己倒了一杯,细细品尝。

  侍卫为其他尊贵的客人各满上一杯,嗅嗅香。

  “松露剩余的份量留至明年补足。”

  “如果你赢。”

  “好的。”金发精灵端起面前满满的一杯酒。

  “等等,”里尤里又说,“拼酒可不是用这个。”

  “斗酒就要有个斗酒的样子,”里尤里一只手臂支在桌面上,倾身看着精灵,“接受了挑战就要有气度,用这个。”

  侍卫捧来矮人的头盔,矮人极长的头围造成这倒置的钢盔宽阔得像只敞口的小酒桶。

  “这样才像个战士!”里尤里托在手上,盔上红缨夹在指间。

  侍卫在里面放个牛皮袋,注满,酒水从钢盔空洞的眼框中溜下地来。

  酒气散了一些,贝伦撑着桌子站起来,“这不符合多瑞亚斯的规定,应该由我来,毕竟我才是嘉兰岛的主人。”

  “你不是游戏参与者,而且这件事完全可以由领主的属下代劳。我也直说吧,在场的诸位对于领主参加比试不感兴趣。”

  “记住你的诺言。”瑟兰督伊走向里尤里。

  贝伦皱眉,并没有去拉精灵。精灵护卫向前移动,跟在瑟兰督伊后面。

  “喝完一次,交付三分之一的豆子,绝不失言。”矮人说着,送上刺鼻的酒液。

  里尤里灌的是烈酒,那种辛辣像是毒药,从嗓子一直烧到身体深处。从第二袋起,瑟兰督伊喝得很慢,想要一次喝下三只头盔体积的水也不容易。

  矮人们擂桌子数数。人们划分了从日升到日落的时间,却没有什么器具精确计量较短的时光。

  大厅角落沙漏的上半只沙面出现了凹坑,哗哗的流沙贴着水晶壁下滑,瑟兰督伊听见中止的声音,像在刺耳的冲锋号声中整队的刀斧手砍碎守军城防。瑟兰督伊耸耸耳朵,矮人笨重的脚步声像是轰动了整座宫殿。

  精灵喝了三次那酒,非但没醉,琼浆像在胸中燃烧,要发光。每一处感官都清楚地告诉他,矮人军队来了,带着重兵器,矮人王子来了,愚蠢执著得像狗熊。

  “把他们拿下。”那王子喊道,“我要得到……”

  精灵护卫恰好分开一线,一道金光越过,银芒穿透刀斧的阵仗,矮人王子鼓突的喉结被刀刃一抬,他一口唾沫咽不下去了。精灵对上王子昏黄的眼珠儿****一样的目光,他的手指很想压下去,因为现在他体内有一种疯狂的热力无处释放,十分希望找到一个出气口,不论这个口子是开在自己身上还是人质的颈项。

  矮人王子涎了口水,他后颈像被烧红的铁爪钳着,一直痛到脊骨的第五节。

  “瑟兰督伊……”

  军队已将大厅封锁。

  “让他带我们出去。你们的国王很爱这个儿子噢,不会等他死了之后再来讨伐我。都让开!记着,以你的承诺来交换,里尤里。”

  “你放开他,由我做人质。”

  “我想你很愿意送我们一程。”

  贝伦拿住里尤里的咽喉,缓慢地推着他靠向瑟兰督伊,金发精灵极其缓慢地撤去死亡的薄刃,快速架在里尤里的脖子上,矮人们看到精灵笑了却没有想到他押着他们的公爵在向出口移动。瑟兰督伊用了刀柄根部最接近护手的那一段刀刃,完全由护手的飞檐卡在矮人的喉结上。贝伦踢开了傻站着的矮人王子,肩抵着瑟兰督伊的背随着他缓慢向外挪,心中哀叹一句,你可别半路醉倒了。里尤里的手握住了金发精灵的腕子,他不想醉酒后的精灵没轻没重地误伤了自己。

  矮人贵族手扶半出鞘的刀目送他们的公爵大人爬上精灵的马车,精灵护卫迅速撤回车上,贝伦踏上金发精灵的那一辆。瑟兰督伊收回匕首,贝伦一掌砍晕了矮人。出了诺罗格德,并没有矮人卫兵追来,贝伦吐一口浊气,伸了个懒腰。他命令护卫绑走了里尤里,自己坐于长凳中央,说道:“看来真如细报所言,矮人王子不喜欢里尤里大公。”

  木车轮从冻土棱上碾过,车窗巅响了。贝伦推开木窗,漆黑的夜里看不清路况。

  “瑟兰督伊……”

  贝伦贴近对面的他,在车厢四角燃着的白蜡映照下精灵的指尖隐隐泛起红光,他的脸色红润,没有饮酒后的青白,唇色鲜艳,锁骨上都是绯红色,尤其色泽如玉的耳尖像是一簇小火苗儿。贝伦伸手将他耳畔的金丝拂开,错过了精灵瞬间张开的眸中冰蓝色的闪电。

  “你发烧了……很难受吗……吐出来会好些……”

  精灵皱了一下眉,抓紧座下的锦锻。那双微合的眸子再看人类一眼,偏过头去。

  贝伦扶着他的肩膀嘻嘻哈哈说道:“你不会、不会吐吧?”

  “迪奥还不会擤鼻涕呢!”精灵沙哑了嗓子。

  “行了,别说话了,你渴吗,我找点儿水给你?”

  “我喝不下。”

  “那就漱漱口。”贝伦将车上的备用毯子摊开盖在精灵身上,问他,“冷吗?”

  “你不是让我别说话吗?”

  “我想让你都吐出来,吐出来会好受些。”

  到河岸码头换乘时,里尤里被拖上了船。

  “别像抱尸体那样抱我,很难受!”

  贝伦将精灵安放在床上,侧耳俯身听他说的什么,一时气乐了。

  “像抱小孩那样抱你?”贝伦将他的头扶正,掏出颈下绵软的金丝长发,塾上一张折叠的布巾。

  侍从送来冲好的洛神花茶。

  贝伦抿了一口另一杯的,“味道不错噢!”

  “不想喝。”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你好烦!”

  “噢,有力气和我吵架没力气吃饭?”

  精灵想翻身堵住一只耳朵,他动动手臂,无奈像沉没在湿泥里,被吸住了。

  “瑟兰督伊……”

  贝伦觉得不太对劲儿,他浸湿了手帕覆在精灵额头,向船长下达了死命令,一夜务必赶回嘉兰岛。

  “舔舔唇,喝一点儿水。”发烧了不是应该多喝水吗?

  “喝不下去,你还吐不出来,这欧罗费尔大人是怎么把孩子养活的啊?”

  “乖,就算无意识也应当知道渴呀!”

  贝伦放下勺子和水杯,擦干净精灵的脸和手臂。那精灵脖颈上的颜色更深了,好像还起了些红点点。

  船飘了飘,靠岸了。

  天亮了。

  红着眼睛的领主大人顶着颗宿醉未睡的脑袋踏进公主的房间,露西恩从窗边走过来。窗上薄纱在她身后合拢,阻隔了清晨微弱的光线。

  贝伦从妻子的左眼看到右眼,看清了那里的冷峻,叹口气,“我回来了。”

  露西恩给了他一个早安吻,轻轻离开他的身体。

  贝伦摇着手说道:“我想你都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露西恩侧向光,轻轻拉住贝伦的手掌,“我以为你知道多瑞亚斯的律法。这也是我的错。”

  “那么严重吗?”

  “你知道柯林斯不喜欢他,但是与他出行,做他的临时监护就必须照顾他。这一次是你的失职。在嘉兰岛看护他的责任就是你和我的。多瑞亚斯不允许未成年精灵饮酒。”

  “如果他醉死了?”

  “你将受到惩罚。”

  “出于对小精灵的爱护?”

  “所有的成年精灵必须担负的职责,是出于种族的需要。”

  “我来找医师的。”

  露西恩提起裙裾,挽起贝伦的手,拉上他走进客房。

  “嗯——”贝伦静待了很长时间,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他妻子五根净白修长柔韧的手指按上精灵胸口,金发精灵也没有醒来,贝伦的心有那么一霎那颤了一颤。他觉得胸口有些堵,走到床头俯身去看。

  精灵依然睡着,那种痛苦的神情并未除去,颈侧散乱的金发色泽更深。

  露西恩收指,滑向下,点在精灵心尖,她指下光晕越来越不清晰。贝伦扶在床边,从头看到脚。

  “是否应当缓和一些了,我怎么看不出好转?”贝伦抬头看妻子。

  “你要是再晚些回来……”露西恩拉起薄被盖住瑟兰督伊,在他额心轻轻一吻。

  贝伦憋住一口气。

  “能睡到明天早上。”

  “嗯?”

  “明日早上他醒了再通知我。”

  贝伦踢着妻子飞扬的裙角步出客房,露西恩突然回过身来,说道:“亲爱的,你可以洗个澡吗?”

  “我?”领主大人面部僵硬地张不开嘴。

  “胡闹,真是太胡闹了。”加拉特知道了以后很生气,告诉厨房,“只许准备鲜嫩的青菜,不准炖肉。”

  “这哪儿是罚,本来他也吃不下肉了。”柯林斯说。

  迪奥扑过来抱着父亲,“ADA,事情都顺利吗?”

  “还算顺利吧!”

  “我去向NANA道早安。”

  “不必了,她累了,我代你问候。”

  “瑟兰督伊没回他的房间,他病了吗,为什么加拉特今天黑着脸呢?”

  “他很快会好起来的。”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现在不行。”

  “ADA,你很疲惫啊!”

  “去找你的朋友卡什吧,他有重要的话对你讲。”

  “ADA,请允许我亲一个早安吻!”半精灵抱住父亲脖子狠狠亲了一口,“ADA要好好休息噢,不要累病了,NANA还需要ADA的照顾呢。”

  “我没事儿,”贝伦揉揉儿子额头,“你NANA也没事,大家都没事儿!”

  贝伦慷慨地将粮食出借给德兰家族和卡适家族,这两大家族也将半大的男孩子送到岛上为迪奥陪读。伊甸人制作了钢丝网下水捕鱼,他们追踪食人鱼,以血为饵,几乎捞尽了水中猛兽。男人项上一串串坚固如铁石的鱼牙是他们养家的骄傲。除了鱼,嘉兰岛的人类吃得最多的是猪肉,但是他们也留足了一对儿的牲畜等待明年延续种族。

  柯林斯再抱怨加拉特的吩咐根本是为难大家,秋季遭了蝗灾,隆冬季节哪儿来的鲜叶,要是有一块松露也能煮水解酒,可那是今年最紧俏的东西,还有那些人类小男孩,见过他们的吃相才知道什么叫做饥饿。当柯林斯听说其中一个要走了,他竟想送那男孩一条快船。

  “卡什,你为什么离开嘉兰岛却不想回家?”

  “我为什么要回家,我总要离开家的。”卡什向迪奥解释,“我在嘉兰岛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是当我到过诺格罗德我才发现矮人的许多技艺都是我十分向往的,我要去那里学好手艺,建造自己的家园。”

  “那你的家呢?”

  “我的家,那将不再是我家。我哥哥会继承父亲所有的财产。在那之前,我要学到养活自己的本事,闯出自己的路。”

  “我不懂!”

  “你是独生子。”卡什忽而怜悯忽而宽慰地看着他,“而且我们的习俗与精灵不同。精灵一生跟从父母,但是我们,成年后就是自己的天下。只有长子才受缚于祖业,其他兄弟可以任意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你没见,那些开创了不世之功的大人物,都是弟弟们在冒险!”

  “你要与我告别了,那我祝你得偿所愿!”

  “我们的朋友,都会感激你和你的父亲,是领主大人帮他们渡过难关。你要珍惜这个美丽的小岛,嘉兰岛未来的继承者。也许你的眼光更加远大,我听说你名字的含意是那位精灵王的继任者。一位父亲通常希望孩子至少守住祖业,最好能发扬光大!不用送我了,我知道你有放心不下的朋友,我会寄信给你的。”卡什用力拍拍迪奥的右肩。

  迪奥笑了。

  恢复精神了的贝伦正在找他的儿子,因为迪奥的老师问起这小子没来上课的原因。当时领主大人设想孩子可能在陪伴他的母亲,于是心上潮乎乎地为孩子请好了假。

  迪奥趴在客房的床边,瞪大眼睛看着精灵清浅的呼吸和金丝之下皙白的部分。看久了被梦境抓住了半身,小孩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迪奥手脚并用地爬上床去,这床很宽大,他想躺在一边。白胖的小手压到了几缕头发,迪奥回肘支在床沿儿,重心探前,笨拙地转身。

  “哇——”

  贝伦找到这里时看见儿子坐在地毯上哭,瑟兰督伊侧了身一手探到床边。幸好早在精灵床前铺了一层厚实的长绒皮毛毡。

  “被推下来了?”贝伦有点好笑地逗弄坐在绵软羊毛上的儿子。

  坐在地上没人抱的小孩子委屈得金豆子横滚,眼角全是泪渍了。

  贝伦抬首,只见金发精灵无辜地瞪大眼睛坐起来。

  “别动!”贝伦向着精灵说完,弯下身,掐着小孩儿两腋将儿子举抱起来亲亲。

  “噢,小主人您在这里,领主大人也在。”听到吵闹声的梅根夫人轻轻走进来,“您的老师四处找您呢!”

  “已经为他请过假了,请夫人现在带他到公主的卧房去吧!”

  “是,大人。迪奥,跟我来。”梅根夫人接过抱着父亲脖子亲昵了一会儿的小主人。

  瑟兰督伊半卧在床上,贝伦坐于床边得见精灵的发丝恢复了亮泽,像重新戴上金属光环,只是垂在被子外面的手指松松握着,看起来没几分力气。

  “你看来好多了?”

  “有热葡萄汁吗?”

  贝伦拉铃召唤侍女,遣人送来果汁。

  “喝点柠檬汁吧,酸吗?”贝伦将一杯浅蜜色的液体塞到精灵手上。

  “酸。”

  “这是蜜糖水,酸什么酸。等你的舌头尝得出味道来再喝葡萄汁吧!”

  精灵看着那杯水,不再喝了。

  “你在烦恼什么,担心醉酒长不高吗?你还没发育完全呢!”

  瑟兰督伊看着贝伦。

  “你的工作还留待你做呢!”贝伦站起身,看着不动的精灵,感觉胸怀舒畅,似乎被闷住的笑声憋得有点痒儿,离去之时嘴角不经意地上扬。

  精灵睡了一段时间,有轻柔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很快地,声音的主人露西恩公主就到了近前。

  “你醒得比我预想的要早。”

  “姐姐。”

  “记住那咒语了吗?”

  “没有。”

  “我再说一次,解酒的咒语,你听细仔了,怎样将酒化为水。”

  露西恩托着他的肩,瑟兰督伊回头看她,美丽的公主扶他侧身躺好,手贴上他的背。瑟兰督伊的身体从最初的酒气蒸腾中冷却下来,麻痹的感觉在一点点退去,仿佛冻僵的身体用温泉水洗过,指尖针刺似的疼痛让他可以攸地握紧了拳头。

  “这口诀倒过来念可以使水变成酒吗?”

  “小酒鬼,”露西恩笑了,“水化成酒可不容易,需要更多的能量,也许维拉们做得到吧。不过有了这口诀你就不会再醉了。”

  “我记下了。”

  “不许告诉迪奥。”

  “原来、他会、偷酒、喝!”

  “你也记住了,30年以后再喝酒!在嘉兰岛,不会纵容小精灵喝酒的,我会把你的葡萄汁换成洛神花茶,直至30年以后。”

  “卓尔会很快乐!”贝伦会偷着乐到睡不着吧!

  觉得多瑞亚斯关于小精灵饮酒的责罚有失偏颇的贝伦终于成功说服妻子为他出气了。这之后的领主大人心怀坦荡,除了处理好日常公务,还要照顾瑟兰督伊羁押上岛的那个大麻烦。

  里尤里被安排在瑟兰督伊住过的小木屋。青绿色的地板已变褐黄,好似忘记了曾为树木的美好时光。屋子里的家具棱角依然,没有磨损的模样,让里尤里以为这是一处新房。

  “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吗?”

  那个被绑来的矮人没有半点沮丧,不合身份的白绳一点没缚住此人从容优雅的举止。现在,他正安静地坐于桌边,等贝伦一个解释。

  贝伦换了议题,像是闲话家常,“这是瑟兰督伊的木屋,平日里洒扫得很辛勤。你也知道他有洁癖。”

  这个矮人不像传言中的见了树林就发狂,当然,传说也没特指哪一位矮人。

  “我们没有地下宫殿,如果您住得不舒服,还是等他亲来道歉吧!”

  这不是一个贵族应有的脾气,但是里尤里大公就是这样一个脾气古怪的家伙,怪不得和瑟兰督伊谈得来。

  “把他灌醉的那是什么酒?”

  “套马杆。那种酒需要在冬天里将结了冰的部分捞出来扔掉。”

  等贝伦转回露西恩宫殿的客房,只有瑟兰督伊在,人类领主带来了晚餐,一碗细细的椰肉酱。

  “给,酸牛奶。”

  “不酸。”

  “这个,桃红葡萄酒。”

  “石榴汁味。”

  “嗯哏。”

  啪——

  瑟兰督伊把酒杯摔了。

  “你不喝,晚上渴了也没水。”

  精灵轻轻松松地看着骗子笑。

  “哪个,”贝伦有点不好意思,“你还记得醉酒前都对里尤里大公做了什么无礼之事吗?”

  “什么也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贝伦长叹一声,“记得去和里尤里道歉!”

  需要午夜钟声的时候,嘉兰岛一片寂静,沉睡的生物隐没在黑暗之中,絮絮私语。从阿杜兰特到盖林河,无声的祈祷在胸膛里轰鸣。不是所有的祷告都会灵验,却总有生物在静静聆听。

  说的人非他所愿,听之者我心依然。

  瑟兰督伊突然醒来,睡意全无。

  窗外的建筑在月色下惨白发亮。

  桌上的水居然是温的。

  壁炉里的火有点太旺了。

  贝伦早上再来,精灵骑着被子在睡,棉团上只露一点儿红嫩的耳尖儿,长发像是熔炉里倾泄出来闪着光的金水。贝伦看看壁炉,又看看桌面,他走到精灵脚边,放下白琥珀梳子比比精灵的发色觉得很相称,目光上行,看到一双晶莹剔透的蓝宝石眸子。

  “睡了这些天,精神恢复得很好嘛!”

  一件小东西被扔在瑟兰督伊拉过来的白雪似的被角上,精灵捡起这朵琥珀雕刻的野姜花,它半透明的花瓣里是融化的云朵和稀薄的雾露。

  “相传,因战火而离散或者被命运分隔的母子在寒露之夜流下相思的眼泪,大地看见了,不忍这份真情消逝,于是将之藏入胸怀,等待母亲或者孩子有天能够在此找到失落的亲人。这泪滴就幻化成了深埋于地下的白琥珀,几经桑田沧海。我托奇尔丹在大海深处找到了它。”

  瑟兰督伊转动那朵小花儿,它是不香的。

  “它是香的。”贝伦拿起那把精巧的梳子递给他,“送你的。你不是一直在找这种白色的花儿。留点遗憾,它不会香。”

  “就不说句谢谢?”贝伦并不真的在意,他也没有坐下长谈的意思,“里尤里还在等你,把这个麻烦解决掉,案子我都给你留着呢,别再偷懒了!”

  里尤里不需要瑟兰督伊的解释,相反再见到瑟兰督伊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抱歉了。他没有离开只是因为想要亲手交还勾沃恩的匕首,而那张乌丝软甲他没有随身带来。

  里尤里问出的第二句,“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我无碍。”精灵简短地回答。

  几声雪块塌陷的轻响中止于挂着双木屋的那棵大树后。

  “谢谢你!”瑟兰督伊接过矮人自靴筒里抽出来的无鞘短刃,谢谢他的手下留情。

  贝伦曾嘲笑精灵要不要给里尤里一些补偿和安慰,瑟兰督伊真的带来了一块白松露。

  “我不知道是你的国王喜欢,还是你真的喜欢松露的味道,这块已是今年最好的了。”

  一只肥猪嗷嗷叫着冲矮人猛扑过来。

  “快跑!”精灵说道。

  “你不跑吗?”

  “我不用跑。”

  安迪绕过瑟兰督伊直冲里尤里奔去。

  事后贝伦回忆说,安迪一直跟着瑟兰督伊,见他松露离手就发威拱人了,而后贝伦抱怨地说,他从不知道这冰天雪地里哪儿来的松露,原来精灵从猪窝里偷的!只吃松露的猪还能长这么肥,唉!

  “查到是谁偷走了阿夏莉的天然金吗?”贝伦审这个案子之时还忍不住想起昨天的笑话。

  “关键是狗头金闭口不言,没有更多的线索,只是确定,奸细在人类那边。”加拉特这么说。

  瑟兰督伊说道:“在人类那儿也不行。嘉兰岛上不允许危害存在。抓到狗头金,关到他说出来为止。”

  殊梅躲在岛上的客房里,也不想燃着壁炉,好似就这么冻着心里能好过些,窝在被里久了,腿脚都麻木了,侧躺下,她的梦境里全是稀里糊涂的惨剧。

  如果精灵被杀了,如果阿夏莉被杀了,如果狗头金被杀了……

  如果自己被杀了……

  如果米勒被杀了……就好了……

  “如果我的爱不能拯救你,那么我希望恨能有个出口!”

  “阿夏莉……”阿夏莉是最美的玩偶。

  “这代表你爱过我吗?”阿夏莉你是爱着我的。

  他从没见过人偶流泪,那些水痕在混沌的夜中炸开,飞速消失,像它们不曾出现。他们脚下的夜空很暗,彼此依偎才确信不会坠落,却不知这种考脸要持续多少时间!

  他要见她,她不听话。

  “你来了!”

  米勒抱紧怀中似乎不存在了的女人,手指插入她的发中。那些光泽很好的发卷在他的手抚过以后弹起,这种真实的推力和胸前稔熟的女人香胀满了记忆,他宁愿用心将之完全吸收,泡在回忆里水花漾荡四溢,宁可心里空了回忆空了也不要那个实体一步步的离去。

  “你何时听了我的话……”

  阿夏莉抱住米勒拔下头上孔雀蓝光泽的插针刺入他的脖子。

  “啊——”米勒弹跳起来,犹觉不能呼吸。

  午夜钟声响起。

  “幸好是梦境。”他推开湿凉的锦被,足尖落地仍觉虚软无力。

  他所爱的女人,从不是倍受呵护的花朵,她在暗夜的荆棘中生长,只相信根抓牢土地才能汲取营养,茎粗壮有力才能破开封锁得见阳光。雨露恩惠,虫蚁口德,不是上天垂怜,而是它终于长得高大坚强,像那美丽的加布树,将欲望在体内淬炼成毒,披覆的护甲由心而生。

  “呵呵呵,阿夏莉,你赢了!我是不会把这份危险留在身旁,阿夏莉你的控制欲太强。”米勒转身。

  “呜呜——”殊梅爬进被子下哭,她好像梦到了米勒最终放了阿夏莉,可是她呢,如果狗头金说出来,谁来放过她呢?

  “我是无可救药了,但她还想回头,请您给我这个机会,不要再问了,我是不会说的,就让我带着这个秘密去死吧!呜呜呜——”狗头金坚持了数日,为了脑海中那抹坚韧的虚影,水米不进的他祈求道:“请您成全我吧,不要让我对不起朋友,她是无心被利用!”

  贝伦后来问道:“那狗头金怎么办?”

  瑟兰督伊回答:“送他西去。”

  里尤里曾经坚持,“违约之人,我要亲见他的死亡。”

  瑟兰督伊:“不放心的话,你可以过来亲眼见证。”

  里尤里:“很高兴你给我一个拜访的借口。”

  瑟兰督伊:“还有一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里尤里:“愿闻其详!”

  瑟兰督伊:“不是现在!”

  诺格罗德如约送来了鹰嘴豆,卡什?卡适搭乘里尤里的船队去往诺格罗德,阿夏莉则留了下来,留在了撒尔金的身边。

  夜里大雪,雪后的世界净白鲜亮。刮了几日的风停了,太阳高升,用它温暖的射线轻轻触碰枝条上粘覆的薄雪。不多时,银白色的世界化开了,露出苍老的土地。雪落入罅隙里,清凉的水相约汇入阿杜兰特。

  阿夏莉喜欢早春的这个声音,还有飞过枝头不见了踪影的大山雀仅留下的一串响亮的鸟鸣。

  娜娜莉拢一拢壁炉里的柴火,默默看着父亲微笑。有那么一种幸福藏在心底仍洋溢在脸上却不再担心被人窥破。娜娜莉没有受到害羞的父亲责备,因为父亲看不见她的偷笑。父亲的幸福得之不易又掺杂了太多憾慨让娜娜莉在微笑中落下泪来。

  “小心——”

  撒尔金握着了阿夏莉的手腕,压住了裹着一缕卷发的蓝纱,手下肌肤的触感半是温暖半是衣料的摩擦。

  “我扶住你了……”

  从什么时候起,那两人开始一起走进阳光下。

  阳光如此美好,鸟雀高飞,蛇鼠也不甘寂寞地爬出了洞穴。

  贝伦暗中抓住图森这条线索,直到他在青黄不接的时节打开了地下粮仓方才收线,将图森囤积居奇的宝物一一点收入册。里尤里也找到了此人的罪证——旧版的印记——抓捕了违法乱纪的皮诺特。瑟兰督伊承诺给里尤里的一个交待也终于了结。不过,搜查的精灵发现了异样,好像有些不祥的信息被图森悄悄传递了出去。精灵把追踪的情况如实报告了贝伦领主,而负责截杀的兵力已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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