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皇权如梦

  胡绿珠放下莲子汤,从宣武帝怀里站起来,正色道:“怀荒﹑柔玄﹑抚冥﹑武川﹑怀朔﹑沃野,这六座军镇本是我朝重中之重,外御群夷﹐拱卫京都。从前镇民都是拓跋部落的人,乃鲜卑皇族,深受器重,可孝文皇帝迁都南下后,这些镇民的地位一落千丈,他们看着中原一片繁华景象,原本属同一个部落里的亲戚们,跟着孝文帝南下到洛阳,成为王公大臣,享尽富贵荣华,难免会有怨气。”

  宣武帝没太当一回事,哼了一声道:“这个朕当然知道,可先帝订的条例,让北镇的镇民祖祖辈辈永为镇民,世袭为兵,戍守边关,朕不能因为他们心怀怨气,就答应让他们随意南下,如果这样,那朕不是受了他们的牵制吗?不是公然违背了先皇的条例吗?”

  胡绿珠微微一笑道:“以臣妾之见,这一次他们呼应冀州元愉叛乱,就是想让皇上,让洛阳朝廷看看他们的颜色,并不是真想造反。皇上的确不应该让步,可如今的时势,由不得皇上,目前皇上正要力剿冀州,那就不能四面受敌。臣妾以为,当今要务,是先平定冀州,是以,对六镇中响应元愉的部落,剿,不如抚,不如派能言善辩的大臣出去,带上黄金财帛与六镇中的拓跋部落首领谈判,先答应他们的要求,然后朝廷的平叛大军和北镇镇民两相夹击,到那时候,元愉必败无疑。”

  宣武帝被她说得眼睛一亮,仿佛一下子看穿了问题的本质,感觉到心中通透。

  这些天来,他天天和群臣在显阳殿议论冀州军事,头都谈得疼了,也没谈出个清清楚楚的对策来,可今晚被胡绿珠三言两语一说,他脑袋里倒豁然开朗了。

  不过,就这么随便和拓跋部落的人妥协了,他也太没面子,太没有皇帝的尊严了吧,其实,元家就是拓跋家,只是到洛阳后,孝文帝才改成了汉姓,姓上了天下首姓——元。

  “答应他们的条件?要是他们让朕逊位给元愉,朕也答应?”宣武帝哼了一声。

  他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兄弟,什么本家,一碰到金钱权力,大家就你争我夺,比绿头苍蝇还令人讨厌。

  就算他们是同一祖先生的又如何,就算他们是至亲兄弟又如何?为了皇权,他们在苦苦逼迫他,而他,孝文帝亲自挑选的大魏皇帝,也不会让这些元家的亲王们日子好过!

  叔父咸阳王元禧在封地叛乱的那次,宣武帝就已经对元氏亲王失去了全部信任,这一次,他要是能将元愉活捉回来,非得把元愉绑在刑场千刀万剐不可。

  上个月,宣武帝已经命人把他仅剩下的那个亲叔父彭城王元勰也抓了起来,准备斩杀掉,罪名嘛,就说元勰和元愉有过来往吧,反正他们以前都喜欢听曲看戏,过从频繁,也算不得冤枉他。

  胡绿珠将自己的手按在宣武帝的手上,注视着他道:“皇上,向拓跋家低头,这只是权宜之计。根本之策,臣妾以为,不如把北镇改镇为州,和中原各州同等待遇,北方六镇,人皆豪强,兵力雄厚,而又倍受朝廷冷落,如果听之任之,将来必是国家大患,只有取消镇兵世袭制,让他们也来中原读书做官,才能混同天下,消除这个隐患。拓跋部落是忠心耿耿的鲜卑旧部,如果不是心怀怨气太久,绝不会跟元愉互通声气。”

  宣武帝被她几句话一点拨,登时觉得心里的烦恼一扫而空,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冀州叛乱的原因,把元愉的命门紧紧抓住在手里。

  真奇怪,满朝大臣,包括元怿,包括高肇,包括李平,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有她的直觉和判断力,莫非面前这个女人,竟具备文明冯太后那样卓越的理政才能?

  他在灯光下欣赏地看着她,这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女人,她的确与众不同。

  此刻的胡绿珠,不是他龙床上侍寝时那个香汗细细、娇喘吁吁的承欢妃子,不是他后宫里穿着雍荣、珠光宝气的年轻贵妇,也不只是他未来太子的生身母亲。

  她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件珍宝。

  宣武帝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指着满案的奏章道:“爱妃,没想到你如此见识过人,这一两百个折子,都是这几天驿马飞递进来的军情和外州密件,你初读一遍后,再拣重要的折子,交朕批阅。”

  跟刘腾相比,这个妃子显然见识过人,又精明能干,更令他放心。

  胡绿珠心中一阵狂喜,没想到这么轻轻巧巧的,自己就能得到批折的权力。得来太容易,反而让她满怀疑惧。

  她知道宣武帝懒于理政,而她呢,偏偏对此充满了极大兴趣,可此刻她不能过早流露出这种惊喜,胡绿珠低垂着眼睛道:“皇上,这……这合适吗?祖宗法制,可是不让后妃干政的。”

  “唉,什么干政?”宣武帝浑身通泰,眉眼间的褶子全被烫平了,高兴地笑道,“爱妃这是替朕分忧啊!朕求之不得!”

  昨天高句丽送来了两名美女,长得如花似玉,娇嫩无比,宣武帝已命刘腾将她们秘密安置在西林园的暖阁里,准备好好风流两天。

  此刻,宣武帝正愁没时间过去慰问外国朋友,见胡绿珠勇于任事,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笑道:“爱妃,你就在这里替朕批折子,朕到明天一早再过来,你多多辛苦啦!”

  胡绿珠明知道他急着去陪那两个高句丽美女,也不说破,笑着施礼道:“皇上安歇去罢,臣妾先试着批一批,若皇上觉得不妥当,再收回去重批。”

  宣武帝在她的腮上轻吻一记,赶紧匆匆走了。外面的秋雨越发急了起来,可这个秋夜里,胡绿珠并没有觉得有一点凄凉和寂寞,她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桌子上一个黄绫封套的折子。

  奏章,只有皇上才能披阅的奏章,在她的面前徐徐展开来,这个国家最深处的图画,也同时在胡绿珠渴望已久的眼前展开。<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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