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等你喝酒

  漫天飘散着洁白的雪花,夹杂在了肆意吼叫的狂风里,一片一片,仿佛巨大的舞台之上,优雅跳跃着的美丽少女,摇曳着曼妙的动人身姿,前扑后拥的填满了这里的一整个世界。

  这里是一片受尽诅咒的地界。

  人世间缤纷绚丽的色彩与那些无法言喻的珍贵美好,戛然而止在了这片地界的边缘,如同是被某种神奇的力量残忍的扼杀并轻易的埋葬在了这些厚厚的冰雪里面,永世得不到超生。甚至是世间最为平常的阳光,在这里,也只能在无边天际里,在大片大片的阴沉的墨色云间里,努力的寻找着极小的缝隙,几缕几缕的挤了进来,弥撒在这里,微弱的点亮着世间。

  放眼望去,了无尽头的天地间充斥着一整片肃穆的苍白。

  这里已是癫狂的风雪,不停的呼啸游走在这茫茫的昏暗空间里,不时的喧嚣着,发出如巨兽般嚎叫的声响,奋力的向空荡的世间宣告着对这片孱弱大地的统治。当狂躁的暴风雪,翻滚着,咆哮着,闯过一座座的巨大冰川的间隙,终能来到这片诅咒之地末端的时候,之前的凶猛瞬间便变成了一种呜呜的轻轻低吟声,像极了一个年幼的孩童,伸手用力的抱住并不属于自己的玩具,看似磅礴的气势,其实只是一种虚假的表象。

  这时的风雪温顺的如同一只家养的狗。

  这里是冰雪无法触及的地方,一片由偌大冰川所包围的一狭小土地,在这片暗黑色的硬土之上,矗立着一座在漫长的时间冲刷下早已光彩不在的偌大宫殿。

  当人踏入这片土地之上时,眼之所及的,尽是无穷的昏暗,耳边亦是没有了任何声响,世界就这么突兀的静了下来,让人不禁的毛骨悚然。仿佛这充满着冰冷气息的寂静所包裹的沉默宫殿,是一座埋葬亡人的巨大坟墓。

  只是何人住于此地,亦或是何人才能安葬于此?

  “吱”。

  原本应该轻微的声响,在这里却成了一种刺耳的存在,声响的尽头是宫殿木门开启的轻微缝隙,是有人开启了尘封了太久的木门,木屑轻易的飘荡起来,浑浊了冰冷刺骨的空气。

  “吱”。

  更大的声响接踵而来。木门被完全的打开。伴随着昏暗的光闯进宫殿的是经历了无数艰险跋涉而来的四个人。这四个人无一不裹在厚重的绒袍下面,而本应如外面冰雪般洁白的绒袍,此时亦是劣迹斑斑,而与这悲惨难堪的绒袍相呼应的,便是相互扶持才能艰难迈步进入大殿的四人。他们步履蹒跚着挣扎走向大殿的尽头,走向那无数石阶之上的金色王座。但终因过度的兴奋耗尽了最后一点体力,一个个重重的跌倒在了石阶面前,看上去仿佛一个个膜拜伟大君王的臣民。

  空荡的大殿之内回荡着四个人粗狂的喘息声音。、

  许久之后。

  其中一人野蛮的撤掉了头戴的绒袍兜帽,露出了一头脏乱的暗黄色头发,棱角分明的土灰色面容上流淌着因兴奋而无法抑制的两行浊泪。

  “我终于到啦!”

  苏勒格木振臂挥舞并大声的呼喊着,同时艰难的起身,用着无比恭敬与期许的眼神专注的盯着面前石阶之上的那把金黄色的王座。

  “黄金王座,没错是黄金王座。”

  苏勒格木轻轻的重复低吟着,而后猛的回头,看着身旁同样挣扎起身的同伴。

  “弘古扎西,看见了吗?看见了吗?这是黄金王座,这里就是冬宫,我们苏勒氏的王,整个蛮荒的王就在这里。”

  苏勒格木手指黄金王座激动的说着话。

  弘古扎西拍了来身上的残雪,沉默着,并未理睬苏勒格木的话语。而后缓慢的摘下了绒袍的兜帽,露出了同样棱角分明的面孔,面色尤为的平静,只是眼神之中却有着些许的犹豫。

  “扎西大君,现在是您做决定的时候了。”四人队伍里面最为年长的老人用着自己特有的沙哑的声音询问着弘古扎西。

  “木先生不用再问了,快开始……啊,啊”

  苏勒格木抢于弘古扎西回答着被称为木先生的老者的提问,只是话还没来及说完,自己却被扎西身后的魁梧男子猛的伸手掐住了咽喉。

  那人十分用力。

  苏勒格木痛苦的剧烈扭动着身躯,面目狰狞,双手用力的想要掰开掐在自己脖颈上的那只如同钢铁般坚硬的手。

  “苏勒格木,现在还轮不到你说话”掐人的男子阴狠的说道。

  站在一旁的弘古扎西伸手拍了拍掐住苏勒格木咽喉的男子肩膀,轻声的说道,“松手吧,那罗”。

  “是”。被称为那罗的男子,恭敬的回应着弘古扎西的话,凶狠的瞪了一眼苏勒格木之后方才松开了手。

  被放生的苏勒格木奋力的推开那罗,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魁梧的身躯因痛苦而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之上,不住的颤抖着。

  弘古扎西若无其事的看了眼苏勒格木而后回身面对着木先生。

  “木先生,我既然来到这里了,就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只是木先生,你是否已经决定了呢?”扎西反问道。

  木先生并未急于回答弘古扎西的提问,只是平静的与之对望,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墨色的方形木匣。

  弘古扎西见状,嘴角泛起了笑意,冷冷的说道,“既然木先生都可以舍弃整个中原平静,那么我,自然也放的开这个蛮荒之地的大君。”

  弘古扎西说完转身看向了黄金王座,背对着木先生身继续的说道,“请开始吧,木先生”。

  木先生听罢,手捧着木匣,走到三人的最前方,仰望着身前石阶之上的黄金王座,一边低声轻吟着旁人并不明白的话语一边缓慢打开了尘封已久的木匣。

  只是一瞬之间。

  无数幽蓝的光芒如同开闸的洪水从木匣逐渐开启的缝隙里倾斜而出,一瞬之间便铺满了整个冬宫宏伟的大殿。而当木匣完全的开启,一颗泛着深蓝色光芒的金属球体从木匣之中缓缓的升起,轻盈的飞到了黄金王座之上。

  又是一瞬之间。

  所有幽蓝色的光茫尽收于金属球体之内,而原本静止于王座之上的金属球,现在开始缓慢的自我旋转起来并且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快,并发出嗡嗡的声响。细看之下,原本光滑的球体表面的乌黑金属也在这疯狂的自转中逐渐的蔓延出了无数条细小的裂缝。而后,噗的一声。极速自转的金属球煞那间便炸裂在人们的眼前。无数刺眼的白光从球体喷射而出,一下子便照亮了整个空旷的大殿。

  四人下意识的想去用手阻挡着迎面而来的汹涌光茫,可终究毫无作用,这光如同海面上飓风所掀起的通天大浪,以势不可挡的姿态,狂躁着将四人淹没进了自己庞大的身躯之中。

  此时的四人眼前已是再无其他,只剩下了一整片一整片刺眼的白。

  紧接着他们听到了领所有人不禁颤抖的声音。

  “尔等为何将我吵醒?”。

  白光慢慢的散去,冬宫大殿逐渐的暗了下来。四人微眯着有些刺痛的双眼,寻声望去,那原本空空的黄金王座之上,此时正安坐着一道暗色的身影。

  四人急忙颤抖的跪拜下去,一道冷汗从木先生苍老的脸颊缓缓滴落,不敢擦拭。

  那个人,回来了。

  木先生心中默默的念着。

  安坐于黄金王座之上的那个人,静默的看着眼前跪拜于脚下的四人,手指轻微的摩擦着金色的扶手,面色阴沉的如同一滩没有活物的死水。

  令人望而生怯。

  “祖上,您终于回来了!”。跪拜于地的苏勒格木鼓足勇气又很激动的大声说着。

  “哦?”那人有些意外的看着说话的苏勒格木并询问着,“你是苏勒氏的后人?”

  “是,我是苏勒格木,是苏勒氏后人,是您,伟大蛮荒之王苏勒查哈的后人”。苏勒格木边说边将头重重的扣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哈哈,没想到我还能见到我的后人。”苏勒查哈略有兴奋的说道。

  跪于一旁的木先生则在听着俩人对话的同时,轻微的抬头,仔细打量着黄金王座上说话的苏勒查哈。眼前那个看上去似乎不到而立之年的苏勒查哈有着不同于普遍荒人的干净面容,柔滑的脸颊轮廓,略显苍白的皮肤,随意束起的金色长发,配以青色长袍所包裹的消瘦身躯,看上去像极了中原里饱读诗书的柔弱文人,根本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俊俏之人,会是一手统治了整个纷乱的蛮荒之地,将无尽的血腥杀戮带进中原的魔君苏勒查哈。

  “你们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苏勒查哈有些不快的继续发问。

  弘古扎西不待苏勒格木回答便迎着苏勒查哈的目光勇敢起身,面色坚毅的说道,“王,我们千辛万苦的唤醒您,是为了请您拯救这片荒原里的千万荒人。”

  “你又是谁?”

  “我叫弘古扎西,是现在蛮荒之地的大君。”

  “哦?蛮荒大君。”苏勒查哈神色慵懒的看了看弘古扎西,又瞄了一眼苏勒格木询问道,“为何苏勒氏不是这荒原的大君了?”

  “这??”苏勒格木有些慌乱,一时无法应答。

  苏勒查哈看着苏勒格木慌乱的神情,心中一沉,多少是能够推测出苏氏一族定是贪于享乐从而丢掉了荒原大君,低声轻叹,“都是群不争气的东西”,而后十分不耐烦的摆手打断了苏勒格木的解释。转头看了眼弘古扎西,身影突兀的闪动。

  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

  苏勒查哈清秀的脸庞便突现于弘古扎西的面前,一双泛着幽蓝光芒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弘古扎西,一阵刺骨的寒意瞬间沁透了弘古扎西。

  弘古扎西惊愕的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苏勒查哈,身体轻微的颤抖着,紧缩眉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略有惊恐的情绪,一双褐色的眼眸之中慢慢的渗出了无法抑制的凶狠愤怒。

  苏勒查哈轻盈的向后挪开一步,面对着满面愤怒的弘古扎西,满意的笑了笑。

  “不错,像个大君的样子。”

  弘古扎西立刻察觉出了自己的不敬,连忙收敛起了自己如烈火般猛烈的愤怒,略微的低下了头,无比恭敬的说道,“不,您才是这荒原里唯一的大君。”

  苏勒查哈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注视了一会儿弘古扎西,然后微笑的轻轻拍了拍弘古扎西的肩膀,方才转身面对着跪于一旁的木先生冷冷的说道,“中原人?”

  “是”

  “见我何事?”

  木先生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摸索出一封舒展极佳的信,双手举于头顶。

  苏勒查哈接过木先生手中的信,随手拆开,一眼便扫过了信上了了数语。

  “有点儿意思”苏勒查哈看完信后看着跪于一旁的木先生说,“你家主人怎敢笃定我会同意他的提议?”

  “我家主人说,您一定会同意,因为他与您走着同一条路。”

  “同一条路?哈哈哈”

  苏勒查哈有些肆意的笑了起来,随手攘飞了手中的信,那信在离手的一瞬之间便撕裂成了千万的细小纸片,一片片的吹散在了冬宫的冰冷的空气里,如同被风吹散开的洁白雪花,煞是好看。

  “起来吧”。

  苏勒查哈朝跪于脚下的另外三人说道,而后便转身负手朝冬宫外踱步而去,只是略走几步之后,苏勒查哈突然的驻足,唧了吧唧有些干涸嘴,微微转头,斜视着冬宫黑暗的最深处,喃喃的说道,“我既已醒,总该招呼一声,不能短了礼数,对吧末刹?”

  阴暗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回答声。

  “是的,主人。”

  四人惊愕的寻声望去,一个极其魁梧的身影从冬宫深深的阴影里面缓缓走了出来,这个如同大山一样的男子,咧嘴傻笑,手持着巨大的墨黑色的号角,大步而行,沉默的穿过了四人的身旁之后,迅疾的走出了冬宫,踏上了黑色硬土,立于这片天地之间。

  只见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举号便吹,低沉的号音以万马奔腾之势汹涌而出。

  久居于冬宫之上的浓厚乌云,此时竟被这号声吹出了一道道大大的裂缝,无数束刺眼的光芒便一下子闯了进来,原本昏暗的世界便也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清晰的露出了自己本就凶险的面貌。

  苏勒查哈站立于老旧斑驳的冬宫殿前,沐浴着久违的温暖阳光,双眼微眯着看向远方天地连成一线的尽头,微微一笑,轻声的说道,“我回来了”。

  ……

  ……

  都城尚京的北面郊外有座孤山,名曰见龙,草树繁茂,山峰奇高,其最高一峰只能眼见隐于天边云端之中,陡峭悬壁之上有一棵挺拔的大苍松,松下时常会有一年长老人,着一身单色素衣,于满天浮云中巍峨而立,静静的俯视整个都城的繁花似锦。

  只是今日略有不同,此时的老人早已不在低头俯视,而是抬头眺望着北面的天之尽头里的微光,时而焦躁,时而欣喜。

  片刻之后,老人缓缓的倚松盘腿而坐,抿了抿因干涸而微微发苦的嘴唇,随即便如同老僧入定般再无任何的动作。

  时光如指间的细沙般悄悄流逝,天色逐渐的暗淡下来,不知不觉间老人头顶之上漆黑的苍穹里已满是璀璨的点点星斗,仿佛明亮的眼眸,一闪一闪,争相的眨眼。

  老者此时也终于察觉到了时间无声的流逝,收回了远眺的目光,揉了揉已显干涩的双眼,叹了口浊气,手扶着苍松起了身。面朝着遥远的极北荒原方向,紧了紧有些单薄的素衣,喃喃的说道,“天凉喽,该回家了。”

  略走了几步,老人突兀的定身,扭头再次看向极北天际的尽头,轻声说道,“还记得那坛子青梅酒吗?我一直留着,等你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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