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谏击鞠马得臣善言 论孝道室梦奇苦心

  萧绰一连数日都被这股力量弄得心烦意乱,尤其是耶律隆绪因为那次击鞠得胜归来,时时技痒,总想邀请耶律斜轸韩德让一起再下场子,却被萧绰喝住。这股被压抑的渴望越积越厚,终于这天爆发了。

  耶律隆绪抱怨道:“太后,皇儿已经长大了,朕想干朕想干的事,太后还是不要阻拦的好。”

  萧绰一怔,脸煞白,说:“皇上说什么?皇上是说自己的翅膀硬了,想单飞,不要朕了?”

  耶律隆绪忙说:“太后不要误会,皇儿永远是太后的皇儿,永远需要您的庇护。”

  萧绰不听则已,一听悲从心起,放声哭起来:“先帝啊,你走得早啊,扔下朕寡母幼子好凄惨啊,本指望皇儿能继承你的大业,兢兢业业,勤勉政事,没想到皇上醉心击鞠,耽于游猎。朕曾与你致力中兴大辽,今皇上不务正业,如何能遂你的心愿?驰骋鞠场,倘有不虞,朕如何向你交代?”

  耶律隆绪抱着萧绰哭道:“太后别伤心,都是皇儿的错,皇儿今后一切都听太后的,勤于政事,不玩那东西了。”

  萧绰说:“皇上要体谅为娘的一片苦心。”

  耶律隆绪连连称是。

  虽然,耶律隆绪信誓旦旦地说不再击鞠,但时间一久,誓言便抛掷脑后,偷偷溜出宫去大干一场。萧绰问了几回,皇上对答如流,不承认下过场子,谎言编的不露半点破绽。萧绰想不到皇上居然对她撒谎,又不好戳穿他,把他逼急了,会让局面不好收拾。皇上是极孝顺的,对她始终是毕恭毕敬的。这却让萧绰感到莫名的不自在,皇上的恭敬是出自她的威严还是亲情?她感觉不到皇上的亲热。正是于此,她才有些不安,愈感到来自皇上身上的力量正日益增加。谁会保证皇上一辈子会听她的呢?就击鞠这事来说,皇上已经背叛了她,那么,在其他事情上,忤逆她大概是迟早的事了。

  她常看则天实录,看过之后,常常心惊胆战,担心惨剧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那是不可能的,宁可自己失去一切,也不能伤害他,但皇上现在还小,必须听话。她曾向韩德让表示过忧虑,韩德让总是安慰她,让她放心,并说皇上年轻贪玩,是人之常情,不能拘得太紧。很明显,他的心已向着皇上了。

  她说:“你们只知道随他的性,不知道朕把他拉扯大,花了多大的心思,现在他长大了,心野了,不听话了,教朕怎么过?”

  韩德让忙说:“皇上是听话的,回头我劝劝皇上,不,我找个能干人劝皇上。”

  萧绰说:“都是你??????们惯的。”

  这天散朝回来,萧绰的心情特别舒畅。终于有人站出来面谏皇上了,那谏文写得多好!这个马得臣真是文章妙手。她把那篇谏文拿出来看了一遍,又让侍女康延欣朗读了一遍。康延欣乃康默记之孙女,康延寿之妹,生的聪明伶俐。雪雁死后,萧绰便把她召至身边。其时,延欣刚刚十三岁,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萧绰甚是喜欢,尤其,那康延欣一来,就表现出对她死心塌地的忠心。康延欣读道:

  臣窃观房玄龄,杜如晦,隋委书生,向不遇太宗,安能为一代明相?臣虽不才,陛下在东宫幸列侍从,今又得侍圣读,未有裨补圣明。陛下尝问臣以贞观、开元之事,臣请略陈之:

  臣闻唐太宗侍太上皇宴罢,则挽辇至内殿;玄宗与兄弟欢饮尽家人礼。陛下嗣祖者之祚躬侍太后,可谓至孝。臣更望定省之余,睦六亲,加爱教,则陛下亲亲之道比隆二帝矣。

  臣又闻二帝耽于经史,数引公卿讲学至于日昃,故当时天下翕然乡风以隆文治。今陛下游心典籍,分解章句,臣愿研究经理,深造而笃行之,二帝之治不难治矣。

  臣又闻太宗射豕,唐俭谏之;玄宗臂鹰,韩休言之,二帝莫不乐从。

  今陛下以毬马为乐,愚臣思之,有不宜者三,故不避斧戟言之:窃以为君臣同戏,不免分争,君得臣愧,彼负此喜,一不宜。跃马挥仗,纵横驰骋,不顾上下之分,争先取胜,失人臣之礼,儿不宜。轻万乘之尊,图一时之乐,万一冲突有失,其如社稷,太后何?三不宜。

  倘陛下不以臣言为迂,少赐省览,天下之福,群臣之愿也。

  康延欣读毕,萧绰意犹未尽。良久,抬头问:“这篇文章写得好不好?”

  康延欣说:“好,是一篇好文章,有孟子之风。”

  “皇上肯听吗?”

  “道理说得如此明白,皇上没有不听之理。”

  萧绰笑道:“治理国家,汉人比契丹人有能耐。”

  说罢,令人唤宰相室昉进宫议事。

  片刻,室昉来了。萧绰命人赐座,室昉侧身坐下,他那斑白的头发与胡须连在一起,显得十分苍老,但说话的声音却十分洪亮,中气十足。他天生一副方方正正的脸和一双柔和的双眼,让人觉得他正直,坚毅又谨慎。萧绰有时想不通,这个有些迂的老头怎么成了韩德让,耶律斜轸的大哥?

  室昉向萧绰欠身道:“太后唤臣来有何吩咐?”

  萧绰说:“早朝时,马得臣给皇上上了一个折子,你看了没有?”

  “臣看过。”

  “觉得怎么样?”

  “好,循循善诱,铿将有力。”

  “皇上会纳谏吗?”

  “老臣想,皇上虽一时戒不掉毬马之瘾,但一定会谨慎出场。”

  萧绰叹道:“皇上大了,主意多了,朕怕管不了了。”

  室昉忙说:“太后多虑了,皇上是至亲至孝之人,太后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萧绰说:“话虽如此,只怕人大心大,李显难道不是武则天的亲儿子?”

  室昉一惊,随即笑道:“武则天哪能跟太后相比,武则天阴险毒辣,六亲不认;太后宅心仁厚,亲亲善教,而且皇上也不是李显。皇上的孝心可感天地,断不会忤逆太后。”

  萧绰说:“看来是朕多虑了。”

  室昉忙说:“都是臣这个做师傅的太懒散了,疏于引导,请太后降罪。”

  萧绰说:“宰相大人,不要总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你日理万机,还抽时间教导皇上,多亏你了。”

  室昉说:“这都是臣的本分。”

  萧绰道:“卿都这大一把年纪了,要你如此费心,真难为你了。你请回吧。”

  室昉说:“太后唤臣来,不会只说这些吧。”

  萧绰摆手道:“没什么,你回吧。”

  室昉站起来欲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太后,你看臣真的老糊涂了,差一点忘了一件大事。”

  萧绰忙问何事。

  室昉说:“老臣刚刚收到一封耶律休哥的奏折,宋军屡屡寇边。近来据探报,宋君听信雄州知府贺令图之言,意欲大举北伐,日前,正在秣兵厉马,开始向雄州囤积粮草了。”

  萧绰怒道:“这个赵光义真是贼心不死。”

  室昉又说:“这回赵光义要下大本钱了,前几日,有几个宋人假扮成商人过境前往高丽,说是贩卖茶叶布匹,过境时,被搜出好几车金银珠宝,原来是宋国遣使去结盟高丽,女真,幸亏被我拦截,如果真让他们结盟了,我契丹会遇到大麻烦的。”

  萧绰说:“朕想宋国既定下结盟高丽女真之策,决不会因此罢休,他们还会由海道去高丽,如之奈何?”

  室昉说:“臣已与耶律斜轸,韩德让商议过了,二位一致主张在他们结盟前,先发兵进攻高丽,威慑女真,先除后顾之忧。不知太后以为如何,故特来请太后示下。”

  萧绰说:“如此甚好,明早朕就下旨,让耶律斜轸,萧挞凛率兵东征。”

  室昉说:“太后英明,臣相信耶律斜轸一定不负太后所望。”

  次日早朝,萧绰颁下旨意,令耶律斜轸,萧挞凛征讨高丽,女真。耶律斜轸慨然允诺,又道:“臣前日派人前往西夏劝说李继迁叛宋,昨日,得到消息,李继迁已应允反宋降我,使者已入我境。望太后,皇上善待使者,好心结纳。”

  萧绰大喜,说:“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李继迁为人首鼠两端,未必可信。”

  耶律斜轸说:“太后所虑极是,但依臣愚见,李继迁现急欲脱宋自立,因此,需要我们支持,与我结盟是他的实情所愿。夏州虽小,但民风剽悍,有盐池贺兰之险,不可小觑,若令李继迁都督夏州之军骚扰宋境,则环,庆,延,夏,麟诸州自顾不暇。我军一心对付南面之敌,则宋军不难破也。”

  萧绰喜道:“将军所见极高,朕就封李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特进检校太师。”

  耶律斜轸又说:“南面之事也要早作安排。”

  萧绰说:“是的,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即令各地输送粮草,铠甲,兵器于南京,又令南枢密院采购战马,准备犒赏之物。

  萧绰一直忙碌着,时时刻刻关注着局势的发展。她规定耶律休哥,耶律斜轸每天必须报告前线的形势。每天朝会,她必将得到的情报让朝臣讨论。若有悬而未决的事,她必会召集室昉,韩德让,耶律善補,耶律睦质彻夜商议,直至拿出最佳方案。最让她悬心的是东征的战事,必须速战速决,千万不能胶着,旷日持久,必会给宋国可乘之机。为此,她已向耶律斜轸三令五申了,然而,耶律斜轸的战报总是说,部队正在前进,迂回。他们似乎没有找到敌人。这让萧绰很忧心,在那崇山峻岭,茂密的森林中想找到藏匿的野兽都不容易,何况是机智,敏锐,训练有素的军人。已经五天没接到耶律斜轸的战报了,萧绰满嘴生了燎泡,连喝口水都生疼。昨夜的会上,她发了火。责怪耶律斜轸不按时传递战报。

  韩德让说:“臣想他一定是找到敌人了,想战争结束再禀报。”

  萧绰说:“战争结束,朕还要他禀报什么?”

  室昉知道萧绰在说气话,连忙开解:“臣想若耶律斜轸遇上敌军,必全身投入战斗,无暇给太后奏报,而且,战事正酣,他一定不想让太后担心,臣想只要他抓住了敌人,定会速战速决,这两天一定有捷报传来。”

  这一夜,又商讨了一夜,黎明时分,大家喝了一点羊奶,吃了一些牛肉干,就上朝了。甫坐定,枢密副使耶律抹只便奏道:“恭喜皇上,恭喜太后,我军东征大获全胜。”

  萧绰立刻精神一振,忙问:“可有奏报传来?快呈上来。”

  耶律抹只说:“使者刚刚到,已在殿外等候。”

  萧绰忙说:“快让他进来。”

  随着传宣声落,一人昂首阔步进至丹墀跪下。那人一进殿,萧绰就认出来人是自己的族弟——萧挞凛,心中甚是激动。萧挞凛生得器宇轩昂,威风凛凛,好一副大将风度。后族有如此英雄人物,怎不让萧绰欢喜。

  萧挞凛奏道:“微臣奉命与元帅耶律斜轸东征,已大获全胜,俘获生口十余万人,牛羊马匹二十余万,现所有俘获正在解押上京的路上。”

  萧绰喜道:“好好,将军初次出征即顺利凯旋,真我大契丹的勇士。”

  萧挞凛回道:“这都是耶律元帅谋划得当,一举击败敌人才有如此斩获。”

  耶律隆绪笑道:“朕就知道我大哥一定会马到成功,建立奇功的。萧将军快说我大哥是怎么打败敌人的?”

  萧绰看了一眼耶律隆绪低声说:“皇上要有君臣之别。”

  萧挞凛说:“我大军到达鸭绿江时,天大雨,半月不开,河水暴涨,道路泥泞。大军只得在鸭绿江畔扎下营寨。元帅每天令士兵到森林里砍伐树木,打造舟船。暗中让臣领一支军间道渡江,务必月底抵达咸州城外潜伏,待天一放晴,猛攻咸州城,引得高丽军回援。元帅率大军顺利渡过鸭绿江,一路追击至咸州城下与臣里应外合,大破敌军,一举攻陷咸州。高丽这才降服。”

  耶律隆绪大声道:“朕大哥真诸葛也。”

  萧绰说:“萧挞凛也是赵子龙转世,浑身是胆。”

  室昉奏道:“启禀太后,皇上。今我大军大获全胜,理应庆贺。”

  萧绰道:“极是极是,朕还要好好犒劳有功将士。”

  室昉说:“何不让教坊来助雅兴。”

  萧绰说:“应该的,今日我们君臣共享一乐。”

  说罢,令设宴庆贺,君臣欢聚一堂,一边宴饮一边听乐看戏,气氛甚是欢乐祥和。酒过三巡,室昉又出席奏道:“启禀太后,皇上,日前,老臣闲来无事,写了几支曲子,令教坊演唱,今我契丹大破高丽,皆赖太后,皇上洪福,上天庇佑。在此,可否让教坊演唱一遍老臣的拙作,搏诸位一欢?”

  萧绰笑道:“梦奇啊,朕想不到你还会作曲作词,快快让教坊演唱。”

  随着室昉的手势,曲风一变,但听歌姬唱道:“朝露骄阳晚风凉,君王心中恓惶。穹庐冷暖萦胸怀,亲尝汤药苦,手焙茗茶香。卧冰求鲤如王祥,亲亲孝敬温良。弱幼从母继大业,契丹大孝子,我们好君王。”

  耶律隆绪只听得若痴若醉,而萧绰早已泪光闪闪。

  一时歌毕,耶律隆绪有些惭色,说:“朕只是尽了一些人子之道,何以值得如此褒扬?”

  室昉说:“皇上如果觉得做得还不够,老臣这里还有书一册,乃老臣日常搜集的古今孝道之故事,合为一契,命名《孝经》。皇上若肯赐阅,能于皇上有所裨益,则老臣心愿足矣。”

  皇上命呈上,略翻阅几页,已敛容整肃,感慨道:“果然孝感天地,令人肃然起敬。”

  萧绰取过来,细细地看,边看边赞,唏嘘不已,口中念念有词:“世间竟有如此至孝之人,他们的孝道足以感化万民,动天地,泣鬼神。这样的孝行应广布人间,让民众竞相效仿,广行孝道,亲亲睦邻,则世道太平,人民乐道,盛世不难矣。室爱卿,可否将此书编印成册发放民间,让我契丹成为孝道乐土?”

  室昉说:“臣正有此意,臣还想既百善孝为先,不如朝廷颁布法律,将不孝列为大罪,不孝者按律论处。”

  萧绰大悦,说:“爱卿所言极是,凡不尊敬长辈,不行孝道,虐待父母者要受到严惩,邻居不劝阻,不举报者,也要受到惩罚;凡四世同堂者,都要受到表彰,每家发一面锦旗插在其门楣之上,以耀其门。”

  室昉说:“好好臣即刻去办。”

  这一夜,萧绰兴奋得一夜没合眼,这汉人办事真有一套,让她多时头痛不已的事就这样让室昉轻描淡写地化为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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