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第八章 笛曲

  云淡天高,晴空万里。空中时有大雁结队飞过,绿树红花掩映之下,一条山溪潺潺流过。溪边走来一名少年,衣衫褴褛,却是英气勃勃。这少年腰悬佩剑,神色间不无茫然,正是林济。

  林济糊里糊涂的被吴何扔到这来,别说去什么昆仑山,就是连此处是什么地方也不清楚。想来想去只知道昆仑山大致在西南方,便只好朝西南方赶路。正值春暖花开之时,满山的野花开的正艳。林济少年心性,又从未出过流波山,见了这景象,只觉心气爽朗,似乎什么烦心事也无关紧要,什么断剑,什么钟山,统统抛在脑后。只盼在这山中多带些时日。

  只是流浪山中,不见人烟。林济走了许多天,也只见到一座山村而已。虽说山上野果,野兽不少,倒不至于饿,但每天在山林间行走,林济这身衣裳却已是“千疮百孔”了。

  林济在溪边喝了些水,只觉神清气爽。取出水壶灌满了水。起身看看天色尚早,辨明了方向,便想继续往西赶路。这时耳畔忽而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歌声,轻柔婉转,轻纱一般飘了过来。林济往日在青石峰上闲来无事,就要吹上一阵笛子。几年下来也算是精通音律,听见曲子无不细细品味。这时听见歌声,更是凝神倾听。不料只听得几句,竟是大吃一惊。

  歌声唱道:“归,萋萋芳草送残霞;惊回首,晚风冷空杯。”林济原本出生在一座渔村中,后逢灾祸,为师傅所救,遂拜入流波山。这首歌在他家乡流传甚广,几乎可说无人不会。时日已久,林济已然有些淡忘了,这时听见,心中一阵酸楚。

  歌声渐歇,余韵犹在。林济初时只在意歌曲,这时回味起来,那唱歌之人嗓音柔美之极,足可当起“荡气回肠”这四个字。只是歌声飘渺,不知从何而来。林济呆立半晌,心中怅然若失。好一阵后才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心想此人多半是不能得见了。但这仙乐一般的歌声,平生听到一次也是莫大的福分,却也不敢奢求什么。

  林济定一定神,沿着山溪而上。歌声还在耳畔回响,想起少年时的种种,心中又是一阵难过。想到伤心处,不禁抽出笛子来,低低的吹起来。不料只吹了一段,竟听见有人相和。林济一惊,随即大喜:听声音正是先前唱歌那人。林济惊喜之余,笛声不停,细细分辨,歌声似乎正是从溪流上游传来,当下加快了步伐。

  林济吹了一路,换了几支曲子,那唱歌的姑娘似乎极为渊博,不论吹的是什么,总能和上。林济少年心性,不觉起了好胜之心,挑了些偏僻难唱的吹出来,竟也难不倒她。林济惊奇之余也不禁佩服。走了不久,眼前豁然开朗。碧波荡漾,树木掩映之中,竟有一方小潭。潭水清澈明亮,泛着幽幽的绿意。

  林济放下笛子,四下看去。小潭的西南角上,隐隐露出亭子的一角来。林济微觉惊讶,这时歌声已停,便信步往亭子走去。走到近前,才知这亭子已有些年岁。柱子上的红漆大半都已剥落,亭上似有提字,却也模糊不清,不知原本叫做什么名字。林济正要查看一番,忽听一名女子笑道:“喂,刚才吹笛子的,就是你么?”

  林济听了这姑娘的声音,心中便是一颤,只觉普天之下更无一人能有如此动人心魄的声音,好像春日里的艳阳,温柔娇美,无可名状。又听那姑娘道:“喂!你怎么不进来说话?啊呦,不对不对,你,你先等一下……”林济隔着树木,隐约看见一个姑娘的身影。听她出言相邀,却是莫大的荣幸,当下定了定神,整理整理衣饰,这才记起自己这身衣服早已破烂不堪,不禁有些窘迫。又听见那姑娘唤道:“行啦,你进来吧!”林济犹豫片刻,红着脸走进亭子。

  林济原本想好了一套说辞,以显示自己“家学渊源,谈吐不凡”,不料刚踏进亭子,忽听得背后风声紧急。林济忙转身去看,只见一团白蒙蒙的物事朝自己扑来。大惊之下,躲闪已然不及。眼看就要扑上,身后那姑娘叫道:“小远!别胡闹!”那白蒙蒙的一团似乎听的懂,半空中扭了一下,在林济肩上点了一下,往身后扑去。

  林济吃这一惊,一颗心砰砰直跳。过了一阵才平复下来,转身去看时,只见亭中摆着一张石桌,桌的四面各有一只石凳。那姑娘一袭黑衣,坐在对面,怀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事物,一双素手白玉一般,轻轻抚摸。面上却笼着一层黑纱,看不清相貌。林济经这一吓,颇觉有些狼狈,脸上一阵发烧。正措辞间,那姑娘抬起头来,含笑道:“刚才吓着你了吧?实在对不住,我家小远总是这么顽皮。”林济看不见她表情,只见她一双眼清澈明亮,微微流露出愧疚之色,心中一动,竟不敢多看,低下头去,正瞧见之前扑向自己的那东西,这时细看,才知是一只白狐。这狐狸蜷作一团,倒也十分可爱,眼睛滴溜溜直转,也正瞧着林济。

  “你看我家小远,很漂亮吧?”林济一怔,知道这小狐狸叫作“小远”,便应道:“是,是啊,的确是很漂亮。”心想你若是摘了面纱,定然也是十分漂亮的,只是这话却不便出口。那姑娘似乎知他所想,歉然道:“我戴着面纱,倒不是故意不给你看我的容貌,只是我家里不许我在外面抛头露面,非让我戴的,你可别介意。”林济忙道:“哪里哪里,不敢不敢。”那姑娘又笑道:“我姓苏,名字叫惜梦,怜惜的惜,美梦的梦。你叫什么名字?”林济听她说话天真烂漫,似乎不谙世事,也就不加客套,道:“我叫林济,《易经》上说:‘小狐汔济,濡其尾’,就是这个‘济’字。”苏惜梦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林济看她眼神,只怕是没读过《周易》。其实他自己也不见得明白什么“濡其尾”,只是从前在青石峰上百无聊赖,只好找些书来读,这《周易》高深难懂,他自不肯用心研读,只记了些片段,拿出来装门面而已。

  苏惜梦打量打量林济,道:“林公子,你那笛子借我看看成么?”林济抽出竹笛,上前两步,递过去。苏惜梦伸手接过,细细端详片刻,道:“这笛子真好,是你做的么?”林济这笛子是师傅的遗物,笛子依然完好,那赠笛之人却已不在。林济心中一阵悲凉,只轻轻摇摇头。

  苏惜梦没见他神色有异,把笛子递回去,道:“林公子,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我刚才听你吹的这几首曲子,似乎有些不对的地方,料想你这笛子学的时日不长吧?”不等林济接口,自顾自道:“不过曲中的意象倒是有趣,明明是欢快的曲子,却有悲凉之意,只是悲倒也罢了,偏偏不肯一悲到底,往往要有几处转折,最终却还是归回悲戚,师傅说,曲为心声,却不知……啊哟,林公子,实在对不住,我这人一提起音律来就是这样,可不是有意不理你……”

  林济见她低头思索,蛾眉轻敛,更闻到一丝丝幽香,早已有些痴了,听她轻声细语地向自己赔礼,心中更是一荡,连忙拱手回礼,道:“不,不,我哪里有这样的意思?”话未说完,忽听见远处有人唤道:“惜梦!惜梦!……”苏惜梦一惊,从凳上跃起,道:“林公子,对不住,我师傅来找我了,咱们,咱们就此别过……”四下张望一番,从一旁的石凳上抓起一柄长剑,系在腰间,向林济歉然一笑,抱着白狐匆匆奔出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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