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乐意等他一辈子
老楼的声控灯坏了大半，忽明忽灭地闪，林未未气喘吁吁地爬上六楼最后一层台阶，摸出钥匙来开门。
她左手还拎着在小区门口买的鸭脖，塑料袋窸窸窣窣作响，推开门的瞬间，一室黑暗里有一抹影子从眼前晃过，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陷入铺天盖地的酒气及一个怀抱里。
手里的塑料袋也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她险些溢出口的惊叫声被近在咫尺的低沉男音打断。
“你回来了？”
男人的手在她腰上箍得很紧，她张嘴成了哑巴，闻见他身上浓烈的酒味，皱了皱眉。
男人低头，酒气挟着微热的呼吸往她耳朵上落：“你终于回来了……”
她浑身一哆嗦，在黑暗中咬着嘴唇，睁大了眼睛，尖尖的下巴抵在男人的左肩，脑袋里一片空白，心口一阵悸动。男人的唇在她发顶轻轻擦过，她觉得她的心跳快要超出负荷，耳根发烫，她抓紧了男人的衣服，微微抬头。
在酒气里，她辨认出独属于他的那种味道，混杂在一点淡淡的烟草味里的雄性荷尔蒙，这味道叫她心跳得厉害。
男人一只手掠过她的后颈，语音似呢喃：“头发……剪了？”
林未未一愣，背脊僵硬。
男人的唇触到她的耳朵，她浑身一抖，一把将人推开，反手就往墙上一拍。
“啪”的一声，白炽灯应声而亮。
她心跳恢复的速度比她想象得还要快，心口发凉，视线直勾勾往眼前被她推得倒退了几步的男人身上看。
“墨子期，你醉糊涂了？”
白炽灯的光照下，墨子期抬手挡了一下，似是不适应亮光，冷冽的眉峰微微蹙紧，几秒后手才放下来，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深邃的眼眸锁定林未未的脸，半晌，眼帘低垂下去，薄薄的唇动了动。
“……原来是你啊。”
他语气里面的失望和失落不言而喻，林未未的心因他这句话狠狠抽了抽。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一脸的淡然，一点抱歉的意思也没有，后退几步就在沙发上坐下去了，好像很疲惫：“我休息一会儿就走。”
林未未也没赶他，这房子还是两个人的工作室成立之初的办公点，那时候穷，租房子都挑便宜的，现在公司发展起来了，早就已经换了市中心的写字楼，但房子租约未到期，林未未无家可归，就干脆继续住在这里。
她跑厨房倒了一杯蜂蜜水，心想，应该将墨子期手里的钥匙要过来，这样他就没法来去自如了。
打定主意，她端着蜂蜜水回到客厅，而墨子期靠着沙发，双眼紧闭。靠近了，她看到他白皙的皮肤，灯光下，他纤长的眼睫在下眼睑投下一片淡淡的暗影。
他睫毛动了动，而后睁眼，睨着她递过来的水，她不说话，他也没说话，接过去就喝了。
喝完，他深吸口气，直起身子，意识清明了些，这才从空气里辨认出一股怪味。
视线落在门口，塑料袋大张着，几个鸭脖在地上，他蹙眉看她：“你不收拾一下？”
林未未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等你走了收拾。”
“脏。”他挺直白。
她说：“不是你刚才抱我也不会掉，我还没和你算账，你赔我鸭脖。”
墨子期脸发黑，酒精让人头脑发热，他稀里糊涂地抱了林未未一下，他也不想。
林未未对他来说，是学妹，是合作伙伴，是朋友，但绝对不是可以随随便便搂搂抱抱的那种关系。
记忆里他曾经抱过林未未一次。四年前，他们合作的第一个网站刚上线，几个小时点击注册量惊人，那时候他们还在学校里，自己做的网站因为浏览量过大导致校园网络瘫痪，林未未激动得尖叫，他也激动，所以他抱了林未未一下，一抱酿成大错，被人拍了照，照片被他前女友沈佳希拿来说事。
一想到沈佳希，他的头就更疼了。
他揉了揉眉心，站起身，还有些摇晃，林未未也站起来，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有些忧心：“你怎么突然喝这么多？”
“高兴。”他唇角勾了勾，看着她的双眼，“今天酒局我问过人，咱们公司已经达到要求，我打算最近找保荐机构，申请上市。”
“……”林未未有点呆，眼睛发亮。
四目相对，激动和兴奋不言而喻。
业内没有哪个网络公司的发展像他们的公司这么快，说不骄傲那都是骗人的，林未未脑袋里像是放了烟花，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墨子期眼睛眯了眯，抬手轻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林未未，我要谢谢你。”
林未未脸上的笑意凝住，不自然起来，躲开他的手：“我也是为了公司，为了赚钱，你不用谢我。”
墨子期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门被带上，发出一声响，林未未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就哗啦啦地垮了，整个人瘫软地坐在沙发上。
这是她跟在墨子期身边的第五年，她已经舍弃了一切，而他给了她一个拥抱，还是因为搞错人，最后她只能从他这里得到一句谢谢。
林未未认识墨子期，是在C大的时候。
林未未读C大计算机系大一，墨子期是同系大她一届的学长，那时候，两人都是计算机系的学霸。
曾经的林未未年轻气盛，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学霸，有人说不知道她和墨子期谁的代码更胜一筹，于是她为一探究竟黑进了墨子期的电脑。
那时候林未未没有见过墨子期，一个IP地址还是她从别人那儿打听来的。黑进墨子期的电脑之后，她坐在宿舍里，一边优哉游哉地跷着二郎腿、晃着鼠标找墨子期写的代码，一边想墨子期的防火墙也就这样，没什么了不起。
直到她的电脑突然黑屏。
她的二郎腿晃不动了，挪鼠标、敲键盘都没有用，电脑屏幕上突然弹出程序框，速度非常快地闪了一下，在电脑系统彻底崩溃前，林未未看到的最后画面是几个字母——GUN。
墨子期连代码用的英文都没打，直接给了她一个拼音——滚！
林未未火冒三丈地去和人打听墨子期。
打听了几天，林未未发现墨子期在男生和女生嘴里口碑是十分两极化的。
女生会闪着星星眼一脸崇拜地说，墨子期长得好帅，程序写得好厉害，而男生眼里的墨子期简直就是系里男生公敌，他们会鄙夷地哼哼说不就是学习好吗。
这些评价都不太中肯，听得多了还听来一些八卦，例如系花喜欢墨子期云云，林未未觉得不能尽信，她决定亲自去会墨子期。
说是“会”，其实也就是她打听到墨子期有篮球赛，然后站在篮球场边近距离地看了一下这个未曾谋面，却让她电脑系统崩溃还送了她一个“滚”字的对象。
那是无忧无虑而又闲逸到让人觉得岁月漫长的大学时代，阳光下球场上的大男孩们挥洒汗水，那时的墨子期常常打球，所以皮肤要黑一点，但不影响他那张挺出色的皮相，球场边一群姑娘在尖叫，林未未想塞住耳朵。
她想，墨子期长得还是很不错的，但问题是，再怎么好看的男生，没见过就给她一个“滚”字，她心理上无法接受，这让他的帅也打了折扣。
那时候，林未未并没有喜欢上墨子期，她离墨子期很远，胸臆中迸发着一点微妙的愤怒和挑战欲。
这导致后来在知道系里一个导师做的项目墨子期有参与的时候，她也申请参与了进去。
导师开组内会议介绍新成员，指着林未未说：“这是林未未，大一的，但是底子很好，大家以后一起工作，多多关照一下学妹。”
那时墨子期就坐在桌子斜对面，姿态慵懒地靠着椅背，手里转着一支笔。在别人都夸她大一就能进项目组好厉害的时候，墨子期只是微微挑了挑眼皮，眯了眼打量她，那一眼十分敷衍且漫不经心。林未未深切地感觉到，她在别人眼里是个学霸，而墨子期并没太拿她当个东西。
后来她才知道，人和人没法比。墨子期大一的时候就已经自己参与商业项目了，所以确实没怎么觉得她是个东西。
这是后话，而在当时，导师给林未未一一介绍小组成员，介绍到墨子期的时候不吝辞藻地大加赞赏，说：“林未未，这是墨子期，虽然才大二，但他是组内目前资历最好的成员，你以后要多向他学习！”
林未未非常谄媚且认真地点头，看着墨子期那张俊脸，笑靥如花：“我早就听说过学长的大名，久仰了，很高兴有这个机会跟着学长学习。”
那一瞬，墨子期似乎是愣了一下，微微蹙眉盯着她的眼睛，旋即唇角斜了斜，一脸的饶有兴味：“我也听过林未未的名字，很高兴认识你。”
那一笑带着痞气，林未未笑容僵硬，脑子里一个“滚”字已经翻腾了千万遍。
会议结束之后，导师离开，众人四散，林未未将笔记本往包里装，墨子期突然出了声：“林未未，你等一下。”
林未未一愣，抬眼困惑地看着他。
墨子期等了几分钟，等其他人都走光了，他才开口：“下次黑别人电脑之前，先把自己电脑里面那些学籍信息清空一下吧。”
说完，他一把合了笔记本，起身就往外走。
林未未在原地看着那背影好一阵，抬手“啪”地拍了自己的脑门一把。
脸颊发烫，她觉得有点丢人。
墨子期毁了林未未的夜宵，鸭脖没吃成，导致林未未第二天上班还带着一股子郁气，此外还有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是因为那个糟糕的拥抱。
这一天的高管会议里，墨子期提出将KIT申请上市的工作提上日程。
KIT成立于四年前，起初只是个小团队，后来变成工作室，注册公司是三年前的事情，名字来源于公司的主打社交网页KIT——Keepintouch的简写，显而易见，这是个帮助人们保持联络的网络，旨在通过共有好友、受教育背景甚至某些特定事件等一系列条件，寻找以前认识后又失去联系的朋友。
经过几年的发展，KIT如今已经延伸为一个涵盖面更广、功能更多的社交网络，在国内首屈一指。
这个网页是墨子期和林未未一手做起来的，堪称业界奇迹，用户扩展速度之快令业内瞠目结舌，KIT以及墨子期都是靠着这个网页在业内奠定的基础，而林未未在网页做到半年多的时候，因为种种缘故已经退出技术团队，转而去拉投资。
再好的技术和产品也需要资金支撑，林未未成为公司的CFO（首席财务官），而墨子期则是当仁不让的CEO（首席执行官）。林未未并不太在意这个，她唯一觉得可惜的是自从她转去拉投资，能够用于编程的时间就少了很多，如今她的技术也越来越生疏。
不过这些她都能接受，只要跟着墨子期，她觉得眼前总有一条康庄大道，不光是赚钱，墨子期带给她的感觉，是希望，是一条目标和方向都十分明确的路。他那个人好像从来都不会感到迷茫，每一步要做什么都很清晰，这对于曾经除了编程之外没什么头脑的林未未来说，是很重要的。
公司里的人总调侃，林未未就是墨子期成功背后的那个女人，墨子期对于这些话总一笑置之，不肯定也不否定，任由别人胡思乱想。结果就是，她和墨子期几乎成为公认的一对。
林未未知道，墨子期只是不屑于解释，他不在乎别人谣传，他心里那个位置，有人。
而她，却在等时间抹去那个人在他心中的痕迹。
很卑微，她也认了。
会议中墨子期意气风发，一脸的运筹帷幄，结束后其他人纷纷离开，林未未精神不大好，打着哈欠收拾东西，墨子期横了她一眼：“昨晚没睡好？”
她恹恹地“嗯”了一声。
大半宿都在回味一个搞错人的拥抱，她也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墨子期已经见惯她这德行，合上面前的本子：“晚上下班别跑，有个应酬，你跟我去。”
林未未来了点精神：“是意向投资商吗？我需要化妆吗？”
墨子期看着她，一脸嫌恶：“不是投资商你就不化妆？”
林未未说：“不给钱我不化的。”
墨子期嘴角抽了抽：“林未未，你照照镜子，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KIT的CFO，你化个妆看起来还能像个女人一点。”
林未未本来年龄就小，又是一张娃娃脸，不见客户和投资商的时候穿牛仔裤、T恤，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大学生的模样，不久前还在KIT的电梯里面被人误认为是来应聘的应届生。
林未未抓了抓自己的短发，哼哼了一声。
KIT发展太快，谁都想不到，做KIT的时候两人都还没毕业，林未未至今也不过毕业两年多而已，身上褪不去初出茅庐的那种青涩，但是为了公司，在外人面前她会竭力表现得沉稳，每次见投资商都化妆折腾半天，力求把自己那张本来清纯可人的脸化得“御姐”一点。
化妆对女人来说等同于整容，墨子期每次见到她在投资商面前那副判若两人的老道嘴脸都想笑，林未未很能演。
他想了想说：“今天的会面比较重要，我给你找个化妆师吧。”
他这么重视，还专门请化妆师，林未未一下子激动起来：“是不是上次那个暴发户，说要注资上亿的那个，我本来以为他是吹牛……”
墨子期手里的文件夹在她头顶轻拍了一下：“去工作，晚上你就知道了。”
有人进来，是秘书部的梁晓冉，恰好看到这一幕，掩着嘴巴一脸意味深长的诡笑。
林未未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她在KIT深交的朋友没几个，她的秘书梁晓冉便是其中的一个，而且是关系最好的那一个。
她和梁晓冉名义上是上下级，但其实工作之外两人是死党，她的事情梁晓冉知道得不少，不光墨子期和林未未之间的关系，就连她暗恋墨子期这事也清楚。
离开会议室之后，梁晓冉迫不及待就凑过来了，坏笑着说：“什么情况，发展很顺利啊？”
这话林未未不敢苟同，压低声音看一眼四周：“什么发展也没有，晚上可能要见重要的投资商，他让我打扮一下。”
梁晓冉笑意未退：“搞不好是个借口，今晚带你去吃烛光晚餐。”
“拉倒吧，就他那榆木脑袋……”林未未笑，“想得出那种点子就怪了，再说我俩还八竿子打不着呢。”
“刚看你俩气氛很棒啊，我看你也别遮着掩着了，赶紧告白吧。”梁晓冉怂恿。
林未未想到头天晚上那个拥抱：“我觉得没希望。”
“你总得赌一把试试，不然难道要永远这样下去？”梁晓冉摇摇头，“我这个旁观者看着都替你着急！小心这样下去有人捷足先登，觊觎墨总的姑娘可不少。”
林未未一愣：“啊，有吗？”
“光我知道的就有俩，一个是业务部的负责人，还有一个是客户，你真得长点心了。”
两人已经走到林未未的办公室，林未未将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放，油然而生一种危机感，皱了眉头：“我以为只有我瞎。”
梁晓冉哭笑不得，走之前撇下最后一句话：“墨总长得那么帅，要不是老一门心思地研发新网页，估计早就在女人堆风生水起了，还有你什么事！”
林未未一个人发了一小会儿愣。
别人捷足先登这回事几年前就发生过了，所以梁晓冉这一番话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恐慌。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梁晓冉跑来找林未未，原因是，她受命于墨子期，要带林未未去做造型。
这是破天荒头一遭，所以两人到了私人造型设计会所都还在琢磨，晚上要见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客户，以至于墨子期这样重视。
墨子期提前和会所打过招呼，林未未就坐在那里任由别人摆弄，摆弄着摆弄着她觉得不太对，梁晓冉也觉得不太对。
镜子里，她的妆容和发型分明走的是可爱风格。
直到造型师拿出一条看起来十分繁杂的洛可可风格的粉红色裙子，林未未再也忍不住发问：“这是墨总交代的？”
造型师点头：“对，墨总交代，一定要把你打扮得可爱一点。”
林未未瞪大眼。
她摇摇头：“不行，这太不专业了，我是要去见投资商的，属于商业应酬，不能……”
梁晓冉一把拦住她，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急什么，墨总都说了，你先穿了呗，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林未未看着那条粉红色的轻飘飘的裙子，很抗拒：“我可是KIT的CFO！穿成这样别人会以为我是个玩cosplay的大学生。”
梁晓冉眼角抽了抽：“你对衣服的包容度也太低了，这裙子我看着还好，你试试，不好看再说。”
林未未试了一下，倒是让梁晓冉眼前一亮。
那个十分“娘”的造型师也拍手：“这裙子太合适你了，身材这么好就应该穿裙子，你看看，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而后把林未未往镜子前面一推。
林未未盯着镜子看了几秒。
她体型偏瘦，体重不过百，平日里不论休闲装还是套裙穿出来都特别骨感，这条裙子让她看起来更单薄。是不一样了，看到的第一眼她也在心里叹，是好看，但是……
她穿不惯这种衣服，觉得有点别扭。
梁晓冉替她做了决定：“就穿这个吧，反正也就一阵子，又不要你穿一辈子。”
林未未稀里糊涂地跟着梁晓冉上了车，才觉得自己定力不够。
好看又不能当饭吃，穿这个德行实在不像她。
晚上七点，梁晓冉开着林未未的车将她送到了墨子期说的地方，是一家挺高档的中餐馆。墨子期当然不可能搞什么烛光晚餐，林未未也不会心存幻想，想了想，拉住梁晓冉：“晓冉你别走了，反正是工作，你陪陪我吧。”
梁晓冉有些犹豫。
林未未又说：“我心里没底，你看墨子期把我弄得跟个交际花似的，你说今天要见的投资商会不会有什么怪癖？喜欢洛丽塔什么的……”
梁晓冉没提防地笑出来：“你觉得墨总会让你出卖色相拉投资？”
林未未眼神闪了下：“我有点怕……”
梁晓冉发觉她是认真的，于是也下了车：“好吧，我陪着你。”顿了顿，又安慰她，“墨总对你那么好，不可能让你干那种事的。”
林未未没说话，她没觉得墨子期对她多好。
在外人看来，墨子期是挺照顾她的，但是过去很多回忆和种种迹象都能表明，墨子期这个人如果真想干成一件事，哪怕损害她的利益，他也绝对不会犹豫，不会心慈手软。
林未未和梁晓冉进包厢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
林未未一进去，就发觉自己想多了。
包厢里面坐着的几个人她认识，都是大学校友。
墨子期坐在最里面，对角线位置，幽深的眼眸睨着她，微微笑了一下，便转头和旁边的人说话。
倒是门口有人忽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嗓音带着点兴奋：“未未，你还记得我吗？”
林未未抬头看了一眼，是展皓。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展皓。
林未未大学的时候交际面不大，加上一门心思耗在编程上，在大家都“选修”恋爱的时候，她也没几朵桃花，展皓是这里面尤为刺眼的一朵。
展皓条件其实挺好，富二代，长得也不错，就是有点中二。
当初展皓追林未未的时候挺惊天动地的，情人节在宿舍楼下摆心形蜡烛这种事都做过。当天林未未要去参加一个有关代码的讲座，展皓蜡烛摆了一半还没点，林未未就背着包从宿舍楼出来了，一看那么多蜡烛，问展皓：“你这是打算祭奠谁呢？”
展皓受到重创，顿时不能言语，看着林未未转身就走，一把拉住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个深情告白：“林未未，我喜欢你，你是我在三次元唯一喜欢的女生！”
林未未愣了一下，最后叹了句：“你在三次元认识的女生可真少。”
她说完就走了，留下展皓很是伤神了几分钟，然后想了想，林未未这话好像也不算是拒绝，于是又振奋起来，继续追。
展皓有些天然呆属性，这导致林未未和他的沟通出现了一定偏差，林未未觉得自己态度挺明确的，可他就是不放弃。
林未未油盐不进，满脑子都是编程代码，展皓追了一年多毫无成效，然后他被家里安排去了国外学习，一走就是几年，这还是后来两人第一次见面。
林未未收回思绪，挤出个笑：“展皓……你回来了？”
展皓笑起来，不同于林未未的皮笑肉不笑，他的笑容明媚而阳光，林未未恍然觉得他还是那个单纯，有点天然呆的展皓。她突然又没了脾气，仔细打量着他：“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展皓个子高了，声音也沉了一点，棱角倒是越发分明，挺绅士地给她拉开椅子：“挺好，你呢？”
“我老样子。”她说完扭头，招呼梁晓冉也坐了下来。
梁晓冉不太舒服，看出这不算商务聚会，有点想走。
可林未未拉了一下她，凑到她耳边开了口：“没事，咱们坐一会儿就走。”
对于梁晓冉的到来墨子期也没说什么，说实话，这个聚会里林未未几乎感觉不到墨子期的存在，他就那么坐在对角线的位置和身边的人聊天，几乎不看她。
她心里很憋屈，搞不明白墨子期叫她是来做什么的。
倒是展皓一直很热心地和她寒暄，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展皓从几年前问起，问到现在的工作情况，还和她说了很多他在国外犯二的逸事。
林未未是个很理性的姑娘，一般不自作多情，也不认为自己的魅力大到几年时间还能让展皓念念不忘，可是展皓眼底的那一点点微光让她觉得不妙。
席间有人聊起大学时候的一些旧事，大家都参与进来，再聊到现状，问的无非是工作和个人问题。
林未未跟着墨子期做KIT已经是众所周知，所以问到林未未的时候只剩下个人问题，林未未挺淡然地回：“我不着急，我还年轻呢，不想踏入婚姻的坟墓。”
展皓突然出声：“那你有男朋友了吗？”
林未未愣了一下。
一直没说什么话的墨子期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什么样的男人可以驾驭得了林未未？”
一伙人都笑，林未未皱眉看了墨子期一眼。
墨子期端着酒，视线掠过展皓：“其实我挺期待的，她是我们公司的老大难，谁来赶紧收了这个祸害，我谢天谢地。”
大家笑得更欢畅了，尽管墨子期以开玩笑的口吻说话，林未未的脸还是有点黑：“你个人问题都没解决还管我。”
墨子期唇角勾了勾：“我和你不一样，我在等人。”
这话一出，饭桌上有几秒的沉默。
墨子期在等沈佳希，在座有几个人是知情的，可是两年前出了那种事，他能不能等得到沈佳希，很大程度上是个未知数。
林未未也沉默了几秒，最后举起酒杯：“祝你等得开心。”
这下轮到墨子期黑了脸。
一边聊一边吃饭，饭局被拉长，结束时已经九点多了，有人提议第二轮去KTV，林未未意兴阑珊地拉着梁晓冉要回去，墨子期叫上了展皓一起送人。离开餐厅没几步，墨子期的意图就开始变得明显了，冲展皓使了个眼色：“展皓，她俩住得不顺路，你送林未未，我送梁晓冉回家。”
梁晓冉瞪大眼。
林未未没反应，只是心口发凉。
到了这会儿，纵然是傻子也看出来了，墨子期今天是在做月老。
林未未心里爆着粗口，她觉得墨子期真闲，居然还专门打发她去做了个破造型。
展皓倒是挺高兴，手碰了一下林未未的手臂：“坐我的车走还是？”
林未未没反应。
她在忍，可要怎么努力忍才不至于破口大骂，她觉得有点难。她站在街头，穿着一身可笑滑稽的公主一样的裙子，被她暗恋的对象约来然后推到别的男人身边去。
夏夜的风里蕴含着一点躁意，像是在她心里点了一把火，她死死盯着墨子期，企图用眼神杀人。
可墨子期一点反应都没有，叫上梁晓冉就走了。
展皓又碰了一下林未未的手：“未未，你说话啊……”
林未未回头就是一记眼刀飞向展皓，展皓惊得缩了一下。
这个表情，这个眼神，太熟悉了。
本来客套疏离了大半个晚上，他穿着得体的西装努力表现得沉稳，而林未未穿了挺好看挺可爱的一件公主裙，也巧笑嫣然的，可是这一眼就把他俩之间这氛围给打回好几年前了。
展皓以前是有点怕林未未的，林未未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和温柔不沾边，这火气还来得莫名其妙。
林未未看着展皓那样子，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
展皓是无辜的，她干吗要拿个无辜的人开刀？
她压抑着火气，把声音放软了一点：“展皓，今天见到你我很高兴，我自己回家就成，你也别送了。”
展皓说：“你一个女孩子多不安全……”
林未未就是受不了展皓这一点，特没眼色，搁正常人身上肯定能够听出她这是推托之词，潜台词就是不想让他送，可是展皓听不懂，他的眼神很真诚：“我前几天看新闻还有姑娘一个人回家在小区电梯被人劫……”
林未未不耐烦地摆摆手：“谁能劫得了我！”
展皓说：“你好歹也是女孩子啊。”
林未未愣了下。
这一瞬，她心里莫名就泛起委屈，铺天盖地的。
她好歹也是女孩子，跟在墨子期身边那么久的女孩子，墨子期却没拿她当女孩子。
她情绪低落，惨淡地扯了扯唇角，突然觉得她的处境好像和展皓有那么一点像。
不对，还不一样，至少展皓这几年在国外有自己的天地，她却像是月亮，一直绕着墨子期这颗地球转，几年如一日。
暗恋一点也不浪漫，只留给她憋屈，这一刻她看着展皓甚至在想，干脆对墨子期表白算了，看他什么反应……
他对她太过没有防备了，她真想打破他的从容不迫，看他会怎么回应。
展皓看她的表情变得失落，小心翼翼地问：“未未，你没事吧？”
林未未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
她艰难地扯了扯唇角，想挤出个笑，没成功，突然觉得特别累，语气也带着深深的疲惫：“展皓，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没用的。”
这话非常直白且尖锐。
林未未之前每次在拒绝展皓的时候，话语都很委婉，她总想给对方留点面子，像这样直接还是头一回。
展皓愣了几秒，脸上的笑容就绷不住了，唇动了动，发声有点艰难：“我……我只是想送你回去。未未，我们好久没见了，说句话都这么难？”
林未未心里一下子难受起来，鼻尖发涩，展皓总是傻乎乎的，这个样子让人有点心疼。
等不到她回答，展皓后退了一步，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还喜欢墨子期？”
林未未一怔，抬头，眼底有惊讶也有疑惑。
“你以为我不知道？”展皓还在笑，那笑容有些陌生也有些冷，“林未未，你还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吗？你以为那时候我为什么会放弃你去国外念书？”
“我……”林未未开了口，可就吐了一个字。她脑子是空白的，找不到辩驳的话，有些无措地攥了攥拳。
“那时候墨子期都有女朋友了，你在我跟前成天话题不离‘墨子期’三个字，我觉得挺失望的，真的，也是我犯贱，几年了还忘不了你。我听说墨子期和沈佳希分手这么多年，你和墨子期还是工作关系，我以为你现在会不一样……”他的笑凄然，也带点嘲讽，“结果几年了，我没长进，你也没长进。墨子期等沈佳希，你呢，你在等什么？守人家身边都几年了，打算一辈子这样下去？林未未，以前看你好像很洒脱，结果还不如我，缩头乌龟一样连一句告白都说不出口！”
林未未有种心事被人戳穿的窘迫和尴尬，声音不由得高了一度：“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展皓静静地看着她。
她吼完就后悔了。
展皓看着她，又退了一步，和她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手插在衣兜里，淡淡地笑了下。
这一刻的展皓不同了，他身上的气息冷冽，眉眼间透出冷酷的气息，语气也变得讥诮：“这样下去，你一辈子也等不到墨子期。”
林未未脸色煞白，被戳穿心事的恼羞成怒难以遮掩：“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乐意等他一辈子，你管得着吗……”
林未未有点失控，话说得难听，她这一瞬突然觉得崩溃，就连展皓都教训起她来了。
展皓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目光忽然定格在她身后，表情微变，眉头皱紧了。
林未未愣了一下，侧身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马路边，几步开外站着墨子期和梁晓冉。
林未未脑子里有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这实在是太尴尬了，她不知道墨子期和梁晓冉什么时候过来的，听到了多少。
梁晓冉面色惴惴，举起手中的手包弱弱地解释：“未未，你的包还在我这里……”
林未未脑海一片空白，没有回应，视线缓慢地挪到墨子期的脸上。
路灯的光从他身后照来，让他整个脸都沉在一片暗影里，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脑子里只有三个字——完蛋了。
林未未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对墨子期告白的情景，但绝对不是这一种——她毫无形象，跟人歇斯底里地吼，然后被墨子期听见。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失败的告白了，还很突兀很丢人。
梁晓冉心里骂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么着急把包送回来，犹犹豫豫地靠近林未未。
没有人说话，一片意味难明的沉默弥散。
耳边是车来车往发出的噪声，空气里都是汽车尾气的味道，这里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墨子期就那么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转了身。
他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他把难堪的林未未留在了原地，并不打算给她解围。
梁晓冉在后面叫了几声“墨总”，他头也没回，倒是展皓出声打断：“别叫了，就算叫回来，说什么？”
林未未面色苍白，盛夏里，心仿佛坠入冰窟。
几年来她在墨子期身边安静无害，一直维持着朋友和上下级的关系，她就是没信心，生怕她要是说出来了，搞不好连朋友都没得做，所以她压抑自己。
她一直在等，不想让他看低了自己，所以一直努力，想要变成更优秀的人，想要和他站在对等的位置，以为真有那一天她就可以充满自信地去告白，可现在，都完了。
他居然就这么走了，这种拒绝的态度堪称冷漠。
梁晓冉唤她的名字不见反应，一腔的内疚：“对不起，未未，我只是想着把包给你，我没想到……”
林未未似乎在发愣，没有太大的反应，眼帘低垂下去，视线落在地砖上，那地砖的纹路很快变得有些模糊，她脑子里都是墨子期离开的背影。
梁晓冉十分担忧，但又找不到安慰的话，站在旁边干着急。
林未未呆呆地站着像是一块化石，展皓陪着站了一会儿，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把梁晓冉叫过来安顿：“未未不让我送，你带着她打车回去吧？”
梁晓冉还没吭声，展皓的语气又软了一点：“你……帮帮忙，看着点她行吗？”
许是想不到展皓会拉低姿态这样说话，梁晓冉愣了下，最后点了点头：“我没喝酒，未未的车子在附近，我送她回去。”
林未未是被梁晓冉拉着上车的，上了车还在发愣。
她想不通，墨子期怎么能听过就走了，哪怕说一句话呢，让她不至于站在那里跟个傻子似的，可是转念想想，他又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墨子期不在乎她，她早就知道，到头来都是她一厢情愿，存了一点点卑微的侥幸，以为守着他，帮着他，总有一天，他会看到她。
可现在，她连这样安慰自己也不能了。
林未未有气无力，脑袋靠着车窗，窗外景色飞逝，这种无力感像是回到了从前。
他从容不迫，而她一头热，像是一个跳梁小丑，她永远拿他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