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艾奥尼亚要塞是克洛维帝国扼守着艾奥尼亚盆地的一扇大门，艾奥尼亚盆地四面都是连绵的山脉，唯一的出口就是一道窄窄的山峡。也许是因为矿质的污染，山脉上连一根草都没有，而盆地里除了丰富的矿产外也没有河流经过，坚硬的地面下挖几百深也只能挖出原矿而渗不出一滴水来。
艾奥尼亚盆地本来是克洛维帝国最大的矿区，在鼎盛时曾有近百万矿工和家属密密麻麻的挤在这里。那时皇家卫队在矿区中日夜巡逻，空中还有魔法师飞来飞去，载满食物和清水的马车在峡谷间川流不息。
当时统治克洛维王朝的皇帝虽不是一代圣君，也算是聪敏之主，在施政上颇有优绩，只是晚年的一项决策将他打入了昏君之列，从此不得翻身。
从他登基伊始，帝国商会联盟就一直想买断矿区的经营权，商会的买断价格从每年三百万金币出到每年六百万金币，皇帝一直都没有同意。后来商会错误的以抗税相威胁，不过在年轻气盛的皇帝眼里这根本就是叛乱，于是坚决的予以镇压。
当时克洛维帝国皇权正盛，商会的巨额财富在皇威下买不到任何领主的支持，拥有绝对权力的皇帝自然取得了绝对的胜利。在收了无数金币的贡奉后，皇帝考虑到商会的价值和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只薄惩了几个与商会有勾结的政敌后便与商会达成了和解。
但后来不知道是政治因素还是皇帝老糊涂了，或者是商会终于出到了皇帝的心理价位，反正当商会出到每年一千万金币时，皇帝终于将矿区的经营权包给了商会。
从此巡逻的皇家卫队变成了拿着利器的恶仆，空中飞着的魔法师也由一座座站着弓手的高塔取代，装载生活用品的马车倒是依然络绎不绝，不过所有的物品都要用高价购买。盆地中的人于是越来越少，当只剩下三十几万人时，商会发现再这样继续下去就要亏本了，就在峡谷中修了一道城墙，恶仆们全驻扎在城墙内，所有人只准进不准出，盆地里的人只能用矿石换食物和清水。
很自然的，暴乱发生、镇压、再爆发、再镇压，几次下来三十几万人就变成了二十多万人。而行将就木的皇帝被几派分别拥护不同继承人的大臣们聒噪得心烦意乱，连商会每年的契约金都顾不上追讨，自然无暇顾及这些低级的旷工。于是六岁的孩童至六十多岁的老人全都要拖着矿石赤着脚蹒跚的走在坚硬的矿道上。当矿区的人忍耐到极限时，暴乱就又发生，然后又被镇压……
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在当时还被誉“最伟大的魔法师”，后来却被称为千古罪人的新任宫廷首席魔法师——梅林因为一次偶然来到矿区才出现转机。当这个年轻的天才魔法师看到这令人发指的悲惨景况时，义愤填膺的当场格杀了一个商会负责人和十几个恶仆，并责令商会立马发放所需的生活物资，同时向旷工们宣布停工并承诺回宫后向新皇禀报此事。
梅林回宫前，为了防止商会又危害矿区中的人，在发放了最后一批生活物资后，他沿着城墙放了一道直冲云霄的巨大火墙，将城墙外的商会佣兵隔离在外。他没有考虑到的是，因为他强大的魔力，这道持续不绝的火墙将矿区中的人也与外界隔绝了。
这群悲惨的居民在日夜的期盼中等着他们的救世主回来，可惜的是随着食物和清水越来越少，他们心中的担忧也越来越甚。终于最后一滴水也喝完了，他们不知道那道依然熊熊燃烧的巨大火墙外发生了什么，但是求生的恐慌已经开始蔓延成了灾难。为了抢夺矿坑中积蓄的一点点雨水，强壮的人形成了不同的帮派，拿起他们的矿锄开始了自相残杀。老人、妇女和儿童只能依附在他们的儿子、丈夫和父亲下得到一点点湿润的泥土，当最后连一点点湿土都找不到的时候，他们的身体成了第一批食物。
火墙外的世界在经历了巨大的灾难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们都在忙着重建自己的家园，没有人去关心在这个被遗忘的区域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道一直燃烧的火墙突然有一天消失了，然后就出现了一个实力强大的亡灵巫师，他在峡谷的城墙里侧又建了一道骨墙，只宣布了一句“任何人都不得踏入矿区，否则他将毫不留情的发动攻击”，从此就失去了里面的任何信息。这一沉寂就是近两百年，其余的国家都称呼那里为“死国”。
虽然‘死国’两百年来没有任何动静，但是克洛维帝国因为扼守着‘死国’的唯一出口，也不敢放任不管，于是城墙越建越高，越修越厚，两百年间断断续续的修建，终于变成了这个恢宏的军事要塞。
按照‘死国’的动静，艾奥尼亚要塞本来不需要驻扎多少军队，反正再多也难挡住亡灵的攻击，但是它同时离奥里克国和纽斯特国边境的直线距离也很短，虽然中间隔着山脉、森林和沙漠，不过还是能随时增援边防部队，所以这里驻扎着一万多在克洛维帝国中央军眼里只不过是预备役级别的军队。
难得的是现在这些预备役级别的军人竟然在贯颐奋戟、英勇厮杀中，而他们的敌人就是来自‘死国’的亡灵巫师们。
远远的向要塞城墙看去，上面插满了巨大的火把，像是曾经那道巨大的火墙又出现了。城墙下三个骑士方阵排列整齐，只是从马的嘶鸣听来显得有些疲惫。城墙后的要塞中星罗密布的火光除了壮观外也说明没有人在休息。
“准备，放”。城墙上一阵箭雨向前激射而去，顺着箭的去向，城墙外一片白惨惨的骷髅倒下，几秒钟后大部分倒下的骷髅又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继续向城墙的方向缓慢地崴去。
“子爵大人，亡灵又攻来了。”在城墙后方约一里处有一顶巨大的帐篷，里面站立着两个侍从和十来个军官。正中一张宽大的桌子后坐着一个贵族指挥官样子的人，一个传令官正对他禀报道。
子爵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些没有痛楚不知疲惫的怪物！虽然它们没有武器、行动迟缓，但是已经五天五夜了，这样一直持续不断的进攻，士兵们怎么承受得住？”
看着同样满脸无奈、疲惫不堪的下属，子爵用带着请求的语气下命令道：“摩里斯，查德，克雷孟特，你们带第四，第五，第六队再冲锋一次，多带点火把。”
在沉默的帐篷中听着巨大绞盘传来的‘嘎嘎’声，表示三个队长马上就要冲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子爵带着空洞的眼神问道：“烽火应该早就传到宫中了，增援怎么还没到？”
“子爵大人，”一个下属回答到，“烽火虽然传到了宫中，但是就算宫中当天下命令，最快也要五、六天才能传达到离我们最近的驻军，哪怕他们轻裘快马的赶来也要三四天啊。也就是说在各方都不拖沓的情况下我们最少还要坚持四天。”
子爵又重重叹了口气想着：“据说经常叹气会老得快，如果是真的，我这几天不知道老了多少了。”
庞大的亡灵部队不知疲倦的又进攻了一整夜，它们缓慢但不停的前进、倒下、爬起、前进。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们没有武器，只能靠自己并不结实的身体冲撞着城门。
“第一队损失五十八人，伤三十六人”
“第二队损失四十五人，伤二十八人”
“第三队损失大半，已失去战斗力”
看着已经记不清是今天晚上第几次回来的下属，听完他们的损失报告，再看看他们身上还没凝固的只可能是自己或同伴的血迹，子爵无力的说道：“辛苦你们了，赶快下去休息一下。”
等三个骑士队长走出帐篷，一位副官说道：“子爵大人，您一夜没睡了，亡灵的攻势在白天会减缓一些，您不如趁现在休息一下。”
子爵点了点头正想起身，一个传令官急速的奔了进来，“子爵大人，亡灵大举进攻，数量比前几天还多，后面好像还有冲车和云梯。”
听到这个消息，子爵绝望地看着愕然的下属们，他的能力和经验已经不足以再继续应付这场战斗了。
看着子爵沉默不语，站在左首一位年长的军官说道：“现在部队减员已经超过一半，各种物资已经告罄，骑士们都精疲力竭，就算他们还能冲锋，战马也都站不起来了，而弓手们早已经连弓都拉不开了。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死国”的进攻才刚刚开始，我们连神职人员和魔法师都没有配备能坚守这么多天已经不错了。我建议我们退出要塞，反正各部队一向看不起我们，军部应该能够理解的。
他语音未落，站在右首最年轻的一个军官厉声说道：“按帝国军法，还有战斗力的情况下，未得命令撤退一律视为临阵脱逃。而且现在减员还不到三分之一，我们还有五千轻步兵和两千重步兵未曾上阵，何况我们还丢了要塞，你觉得皇帝会轻饶吗？我认为应该继续坚守，只要神职人员到了就能击垮它们，到那时就没有人再敢嘲笑我们了。”
年长的军官反驳道：“第一天死的那两千多重步兵你都忘了吗，步兵对那些没有痛楚没有恐惧的死物无任何威胁，只能利用骑兵的速度一触即退，你派步兵上去完全是挑水填井，我们继续坚守只能是全军覆没。低级神职人员只能止血裹伤，而高级牧师只有禁卫团才有配备，就算他们到了，你觉得他们会把功劳让给你吗？”
年轻的军官还想争辩，子爵挥手制止了他，沉思了一会吩咐那位年长的军官：“你负责将伤员和后勤人员立即撤走。”又略停了一停，心里想着：“已经坚守不住了，要塞丢了我就算逃回去还是个死，就当便宜了我那个蠢儿子，只是他那个后妈不知道要给我带多少顶绿帽子。”
“将我的战马牵来。给我穿铠甲。”伯爵对两个侍从吩咐道。
“子爵大人！”帐篷中的副官和下属们异口同声的喊着。
子爵心里带着满腔的恨意，咒骂着根本不知道的以后要给他送绿帽子的男人们，脸上却带着刚毅的神情说道：“骑士们，现在正是我们为国尽忠的时候！让我们在这里光荣的战斗吧！让我们的子侄继承我们的爵位、让国家宣扬我们的事迹、让家族传颂我们的荣耀！”
看着帐篷中的下属们视死如归的表情，子爵不由得暗叹：“可惜了这些帝国的勇士，更可惜了他们的如花美眷们。”
就在军官们做着同归于尽的准备的时候，帐篷中突然飘进来了一个魔法师，从他长袍上的金线和徽记分辨这竟然是一个高级魔法师。
“麦斯威尔大人来了，你们还不去迎接。”魔法师威严的吩咐道。
看着魔法师高傲的神情，听着这无礼的语气，包括子爵在内的军官们没有一丝的怨恨，反而有了劫后余生的欣喜。
众军官们拱拥着魔法师走出帐篷，子爵边走边奉承的说：“麦斯威尔大人终于来了，我们有救了。”
不过那个魔法师不知道是没听懂子爵的语气还是心里不爽，冷冷的说：“麦斯威尔大人收到烽火的第二天就带我们出发了，一路使用飞行术过来，每天连吃饭带睡觉就休息五六个小时，你还嫌我们来晚了？”
“不敢。”子爵赶紧分辨，但是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想问问麦斯威尔大人带来多少援军，又怕这魔法师万一又误会了怎么办？于是子爵说了这两个字后只有默不作声，低头跟着魔法师向城墙走去。
一路上子爵左顾右盼，心里盘算着：“中央军肯定不可能来得这么快，左右两个边境城市中各有一支庞大的边防军，不知道麦斯威尔大人带来的是哪一支部队。”找了半天也没看到一支生力军的子爵疑惑的登上城墙下的楼梯。
等走上城墙，前面的魔法师已经不见了，子爵看到前方几十米远的一群魔法师，赶紧向前走去。走到一半被一位迎来的高级魔法师拦了下来，“麦斯威尔大人正在施法，不要靠近。”说完这句话魔法师就转身走了，留下踌躇不安的子爵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被五六个高级魔法师簇拥着的麦斯威尔超级魔法师站在城墙上默默的看着下面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的亡灵军团。看了一会，他抬起了左手，子爵紧张的注视着他的动作，他竟然捋了捋胡须后又将左手放了下来，继续看着。
被子爵在心中骂了无数回的麦斯威尔终于又缓缓的举起了双手，嘴唇微动着默念咒语，麦斯威尔的双手上也悬空出现了一个红点。子爵看到麦斯威尔竟然要施放魔法，心里暗暗的想着：“这个时候放个魔法有什么用，就算消灭了几百具骷髅也改变不了战况，还不如去催促一下援军快点到。”
麦斯威尔并不懂精神魔法，他可不知道子爵在想什么，不过他双手中的红点随着时间慢慢的越变越大，大约过了五分钟的时间，这个红点已经变成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巨大火球，站在十几米远的子爵虽然被红光照得睁不开眼，却感觉不到这么大的火球所应该发出来的灼热温度。麦斯威尔的嘴唇一直没停的微动着，看来还在念咒语，子爵透过红光看去不由得想着“不愧是超级魔法师，这么大的火球应该不止消灭几百具骷髅了，这么长的咒语也亏得他记得住，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念咒语，也许只是面部抽搐呢。”
随着子爵的思想活动，火球又变大了一圈后居然开始慢慢缩小，一直缩到了比西瓜略小的样子，而且周围的空气竟然开始慢慢变冷起来。子爵心里直打鼓“完了完了，看来这个魔法失败了，这么小的火球能起什么作用，而且火系魔法竟然没有热量，看来他马上就要我去冲锋了。”
不管子爵怎么想，麦斯威尔依然不停地念着他的咒语，在子爵看来那是面部抽搐时间太长了。突然火球从麦斯威尔的手间飞向了空中，子爵心里又想到“这超级魔法师的准头也太差了吧，就算射不准也不能抛向空中啊，难道是投石机的原理，反正丢上去，砸到谁谁倒霉。”想到这里子爵观察了一下火球的轨迹，确认它是飞向亡灵那边后，稍稍放了点心。
火球向空中越飞越高，到后来只看得到一个红点，随着一声沉闷的轰鸣，前方视力所及的整片天空都变成了血红色，看着天空翻腾的红云，整个要塞的人都张大了嘴巴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子爵也终于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终极魔法‘末日审判’。
亡灵巫师们显然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亡灵军团开始向后退去，有些骷髅、僵尸直接就地一歪倒在了地上。当然不会有人认为它们是在装死，显然是亡灵巫师们只顾自己逃跑，已经无暇控制这些死物了。
天空中的血红越来越鲜艳，云层开始无规则地慢慢翻腾起来，渐渐的越来越快，好像赫菲斯托斯打翻了他的熔炉，火神的熔浆喷涌而出。随着麦斯威尔的面部终于不再抽搐，一声轰鸣响起，无数巨大的火球开始落了下来，而天空中的浆泡却越来越多，轰鸣声也持续不绝。被火球砸中的僵尸在火球消去后什么都没有留下，就算隔着火球落点十几米远的骷髅，也被巨大的能量冲得支离破碎，一个技艺再高超的骨科医师也不可能将它拼凑起来了。
火雨足足下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除了那群麦斯威尔带来的高级魔法师外，所有人都带着恐惧的表情虔诚的祈祷着。
等到天空终于不再有巨大的火球落下，第一批回过神来的士兵站在城墙上向前望去，视力所及之处满目疮痍，坚硬的地面被砸出无数个巨坑，坑里都是黑乎乎的粉末，有的坑里还有火光闪烁，在这寸草不生的矿区也不知道是在燃烧什么，城墙里面除了大地和在她身上燃烧的点点火光，再也看不到其余的任何东西。
在城墙上，一位高级魔法师搀扶着麦斯威尔，轻声的说：“大人，您还好吧？”
麦斯威尔疲惫的摇了摇头：“我现在觉得越来越难凝聚魔力了，也许我真是老了。”
那位高级魔法师说：“您正当壮年呢，可能是这一路上太疲劳了，您先休息一下。”
麦斯威尔点头说道：“也好，让他们准备膳食和住处，你们也休息下，明天我们就回宫。另外这个指挥官在这种情况下支撑了这么久也算难能可贵了，让他处理好善后和守备的工作，我回宫后会为他向皇帝请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