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五

  爱多亚路非常偏僻,一向都是车马零落,行人稀疏。朱总编的尸体被隐藏在路边的灌木丛中。上面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很明显能看得出,他死前受过酷刑的折磨。明眼人都知道,这是76号继打砸《中美日报》之后,又一起针对租界内抗日言论的暴行打击。

  朱总编没有家人。他的丧事是与他有半师之缘的江月容帮着处理的。本以为或出于对恐怖力量的畏惧,或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出席人员不会太多。没想到,前来送行的各界人士反而不在少数。

  荣梓孝一直帮着江月容打理各种杂事,此刻终于告一段落,不由松了口气。

  江月容一边收拾灵堂,一边对荣梓孝表示感谢:“这几天跟着忙里忙外,真是辛苦你了!”

  荣梓孝道:“我一向敬重朱总编的人品才学,这是份内之事,谈不上辛苦。只不过,前来参加丧仪的人确实比我料想的要多很多。”

  江月容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她最后摘下一副挽联,问荣梓孝:“你知道这个是谁写的吗?”

  荣梓孝看那上面写的是“懦夫畏死终须死,志士求仁几得仁。”笔法雄劲有力、丰厚健实,很有些眼熟,但终究想不起是谁的墨迹,便摇了摇头。

  “料你也猜不出,估计恐怕很难会有人想得到。”江月容一字一顿的道:“这副挽联正是朱先生自己写的!”

  “什么?”荣梓孝惊讶万分。

  江月容勉强笑了笑:“这确实是朱先生为自己亲书的挽联!

  “中日战争爆发以后,朱先生从没有放弃过,我们终将有一天会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土地的信念。他虽不能亲上战场,但没有停止过战斗,他一直都是一名真正的战士!

  “记得他写的‘菊花专辑’吗?他说,菊花生来是一个战士,它挺起了孤傲的干枝,和西风战,和严霜战,和深秋时的细雨战,更和初冬时的冷雪战。而我们抗战时期的国民,正应该象菊花一样,不惜己,不畏战!”江月容徐徐述说,双眼渐渐蓄满泪水。透过泪水,她似乎看到朱总编和蔼慈祥的笑容,他总是和颜悦色,平易近人,但她知道,他内心里却有着宁折不弯、坚强不屈的士人风骨。

  “汪精卫投敌之后,朱先生日日辗转,夜不能寐。他以笔为武器,痛嘲汉奸,怒骂暴徒。虽然明知敌人日日在旁窥伺,他也从不畏惧。他说,他不怕死,死则死耳,必须死得清白。”说到这里,江月容的眼泪滚滚而下。“所以,他为自己写了这幅挽联。他早知自己必有一死!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如果我们中国人都象朱先生这样,我不信汪精卫杀得了一个,杀得了两个,他能杀得了我们所有人!而朱先生,正是要用自己的死,用自己的鲜血,唤醒还在沉睡的中国人。天道不灭,正气长存,我们中国人,绝不能做亡国奴!”

  “所以……”江月容泪眼婆娑,但目光依然坚定无比:“你看到了,朱先生不会白死,他也没有白死!我们的牺牲绝不是毫无意义的牺牲。终有一天,会换来我们期盼已久的和平!”

  她将挽联缓缓投入火盆之中。挽联被火焰一点一点的吞噬了。可那遒劲有力的墨字,在赤红的火焰中,就象是具有生命一样跳动起来。这是朱总编慷慨赴死的拳拳爱国之心!它虽然渐渐的停止了跳动,但那火焰,仍然,也必将永远燃烧在每一个人心中!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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