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军败(4)

  陈昕一怔,恍然想起什么,掩饰地嘿嘿一笑,道:“我竟然给忘了大事了。都怪你们,明明知道我要看你们亲嘴儿的,你们还真让我看……”看杨忠的脸色更阴沉厉害,赶紧道,“我爹请二位过去,有事相商。”

  不过,陈昕又怪笑一声,道:“我终于瞧到你们亲嘴儿了。羞羞羞么。”见杨忠又要变脸,他跳后一步,转身一阵风似的跑向外面,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叫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杨忠气得就要拔步追去。吕文婉嗔了他一眼,道:“你跟小孩计较什么?”

  两个人到得堂屋,陈庆之已经坐在那里了,皱起眉头,脸色沉得厉害。两人施礼坐下,陈庆之开了口,道:“元法僧心怀叵测,这个事情,我自会派人递给陛下疏表。至于豫王殿下……”他摇了摇头,眉头皱得更紧。

  杨忠道:“将军有什么为难之处么?”他自顾思索自己的事,倒似乎把豫王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吕文婉却察知情势,笑道:“这是皇家的内务,朝臣不宜多加参预。但视而不见,却也于心不安。更何况两军对垒,豫王又是全军统帅。统帅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军心涣散,继尔导致大军溃败。”

  陈庆之有慨而发,长叹一声:“是啊,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不知道二位有什么见解?”

  杨忠也恍然回过神来,思索片刻,道:“还是哪句话,先打个大胜仗,以稳定其心。”

  吕文婉眨了眨眼,道:“军前情势瞬息万变。依我之见,豫王的异动,只轻轻给陛下点一下,不要说太多。只说军前两军对峙时日已长,虽然互有胜负,但只怕时间一长,会有变数,请陛下暂时息兵,休整军队,待来年养兵,再行讨伐。”

  陈庆之摇了摇头,道:“退兵这样的疏表,我是不会上的。豫王刚来不久,就要退兵,不但于我国威有损,就算是下面的将士,也会沮丧,军心便不稳了。”

  吕文婉点了点头,思索道:“更何况,时间也来不及。只怕将军的信吏还没有到建康,这里已经有了变化。依小女子之见,第一,先将豫王请到彭城,以定军心。第二,那位御使朱大人,想必是梁帝眼前红人,不妨稍微的给他点一下豫章王的异常举动,朱常侍是大才子,他比我们更会说那些话的。第三,只能是先打一个大胜仗,稳定豫章王的心思。”

  杨忠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吕文婉却革苦一笑,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个全军统帅,如今心思不属,那可是兵家大忌。”

  陈庆之仔细斟酌一番,却再也想不出好主意来,叹息一声道:“只能先这样了。你们二人,就留在我军中吧,不知意下如何?”这二人自然连声称是,求之不得。

  次日,陈庆之知会了胡龙牙和成景俊,一齐请萧综去彭城。萧综见下面的几员大将都异口同声,不好反对,也就勉强答应。起程迳发彭城。

  杨忠和吕文婉也就随着又一到彭城。

  而元略和元法僧父子,也开始准备南渡。

  彭城沸腾起来,险些儿炸了祸似的,人喊马嘶,车喧犬吠,不绝于耳。元略骑在马上,看着满城的喧嚣,和被驱赶的军民百姓,脸上现出悲悯神色。那一簇簇攒动的人头,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妇女老人的啼哭声,唉叹声,那一双双迷茫的眼睛,无助地睁着,四下看着,仿佛想看到什么,却什么也看不到。

  元法僧为了讨梁帝的欢心,驱赶彭城一万余人的吏民百姓一起南渡,当夜之间,就有逃离被杀的,反抗被打的,不服从的就地被杖残的,犟了嘴被活摘了牙的,哀嚎之声,一夜之间倾城而起。

  只是,他们只是普通的小小的百姓,无论中壮年,无论老弱病残,无论妇女小孩,都被如驱羊一般的迁徙着,他们何辜?

  元略瞧着那一张张沾满风尘与风霜的脸,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造孽啊!

  只是,他身为大都督,却也无能为力。和元鉴一战,伤亡殆尽,虽然现在还有数十骑,又临时招了百骑人马,但比起元法僧的军力来,那差得不止一丁半点。他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上前追上元法僧,冷冷道:“元司空,你带兵南渡倒也罢了,带这些百姓做什么?你没有看到么,这牵家带口的,都成流民一般,就算到了梁国,你又如何安置?一路妄死诸多,岂不大造罪孽?”

  元法僧似乎愣了愣,转过头上下打量元略一番,忽然嘿嘿笑道:“大都督有所不知,这些贱民如果我带到南方去,不但可以增加大梁人口,更可以增加大梁劳力,叫他们垦荒田,种粮课税,应募杂役,繁殖人口,可以为我大梁出一份绵薄之力。”

  元略怒道:“他们好好的在彭城有房有田,不也一样交赋交税,应募各种国事所需么?你因何要强迫人家离开故土,背井离乡,把好好的安居乐业弄成哀哭盈野,妻离子散?”

  元法僧哈哈大笑,道:“大都督,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妇人之仁,难见其成!你可有所不知,这彭城之地,远在边境,两国一旦交征,那么如果彭城不保,魏兵难免屠城泄愤,我这可是大发善心,做了个大善事,功德无量啊。我为何叫法僧二字?法僧法僧,既有佛法,以有僧人的慈悲,才叫这个名字的。朱大人,你以为如何呢?”

  元法僧说话之间,问向了他旁边骑马的散骑常侍朱异。

  朱异细眉细目,面含微笑,听元法僧如此说,呵呵一笑,道:“元司空劳苦功高,如此为我大梁着想,当真是陛下洪福,梁国百姓之福。”

  元法僧哈哈大连,得意之情溢于颜然,连连谦逊说“不敢”。

  元略见此二人不可理喻,怒得策马向前,疾驰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哪里飞来一枝冷箭,破空如风。元法僧战场经验老辣,眼角一瞥之间,远远见快马轻骑一闪,便知不妙,赶紧俯在马背之上。那冷箭在后脑后飞过,射中了朱异的马头,只见那马长嘶一声,发了疯似的向前跑去。朱异猝不及防,惊声连叫,连连拉缰,那马却无论如何也停止不住。

  而那放冷箭之人,打马扬鞭,疾驰而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彭城的形势也似乎紧张了起来。北魏王朝自从元鉴一败之后,立即又派安丰王元延明和临淮王元彧再次的领大军讨伐相拒,已经逼近了彭城。

  萧综回到彭城之后,心里更觉忧虑。回想起那日晚间同杨忠救吕文婉的那个面具人,越想越觉熟悉,似乎就是陈庆之。而如今吕文婉音讯皆无,杨忠也没了踪影,如果,被陈庆之藏在了军中,那么自己要反叛的事,就可能泄露,那么自己的处境,将十分艰难。

  只是,派梁话等人打探了好多次,在陈庆之的军中,却并没有发现二人。

  自从跟在北魏的皇叔萧宝寅通信之后,自己投魏的事,一直再无进展。而北魏,如今那又派来安丰王和临淮王前来讨伐,这两位王爷军,更与自己素不相识,如果给他们送信,能相信自己的话么?

  他想了想,还是先除掉陈庆之,把那两个人揪出来为上,思索了片刻,拿起桌上的军情文书扫了一眼,突然有了主意,吩咐道:“来人,传令升帐!”

  陈庆之的营中,一骑马蹿急促声打破了宁静。杨忠快马如飞,奔驰而来,直闯入营中。那守门军兵见到是他,也不阻拦。

  马到中营,杨忠一个翻身落马,便气呼呼的把马缰扔给士兵,走入营帐之中,一见吕文婉人影不见,便坐在桌边生闷气。

  这时,陈昕笑嘻嘻的凑了进来,看到杨忠一脸阴沉,道:“杨大哥,你怎么了?”杨忠倒杯水一口而下,重重的放下杯子,“砰”的一声,吓了陈昕一大跳。陈昕埋怨起来:“杨大哥,你这是怎么了,竟然对杯子发这么大的火,如果让吕姐姐瞧见了,肯定会笑你的。”

  杨忠无心理他,一挥手道:“去去去,捣什么乱,一边儿呆着去!”

  陈昕一怔,从来没有受过如此之气,他还年仅七岁,自然委屈得不得了,眼珠儿就在眶里打转。不过,他硬生生将眼泪止住,大声道:“杨忠,你别不识抬举,我堂堂少将军,跟你说话,是给你脸儿。你还待如何?”

  杨忠冷冷一哼,道:“好大的脾气!你是少将军怎么了?你便可以随便驱赶别人,视人命如草芥吗?”

  陈昕不知为何,被他这一句话顶回来,登时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哭声立时惊动了陈昭和吕文婉。两个人先后跟进来,安慰陈昕。陈昕突然擦了一把眼泪,怒哓哓的叫道:“杨忠,你有种,你有种跟我出来,咱们比射箭!你若赢了,我二话不说,任你处置。你若输了,哼,就跪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你看如何?”身影一闪,又出了帐外。

  杨忠的无名火顿时冲顶,起身就要出去,被吕文婉一把拉住,陈昭也是不明所以,叫了一声:“杨兄,你这是……”一见杨忠满眼布血丝,如同野狼要摄人而噬的模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跺脚出了帐外,去问弟弟怎么回事。

  吕文婉嗔怪的瞧了他一眼,道:“怎么了,发如此大的火气?”

  杨忠犹胸有怒火,气喘咻咻,半晌又倒杯水一饮而尽,重重放落,低吼道:“元法僧这个老匹夫!”

  吕文婉一愕,道:“元法僧怎么了?他遇着你了,还是……”

  杨忠摇头否认,长叹一声,怔怔地望着帐外。半天,幽幽的道:“彭城一万多官吏百姓,都被元法僧给驱赶着,与他南渡了。”

  吕文婉道:“这个陈将军说过。”

  杨忠瞪了她一眼,就要发火,但看到她那双温婉如水的眸子,又降下了气恼,叹道:“你可知,那一万吏民是如何得辛苦?那些官吏富户倒也罢了,可那些贫苦之人,这么长的路,都光着脚丫,满脚的鲜血淋漓。听说,先前挨家挨户告知时,就有被杀的,被殴辱的,被杖残的,你不知道,就是今天,刚才,他们驱百姓出城,那两边都是手持兵器的军队,有逃跑的,或行得慢的,都被硬生生的杀死,无论老幼。还有一个还有怀中的婴儿,因为那母亲一时不慎,被众军赶得急了,不小心将孩子落到了地上,便被那马的铁蹄给硬生生的踏碎了脑袋,而那孩子的母亲,因急如狂,也被兵丁扯到了一旁,当场便被扒/光/了衣服,被几名兵士凌/辱……”说到此处,杨忠的牙咬得直响,虎目含泪,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吕文婉呆了一呆,轻轻的抱住了他的头。杨忠一头埋在吕文婉的怀中,竟然如个孩子似的,委屈得哭出声来。陈昭再次进到帐内门口时,看到这一幕,也识趣的悄悄退了出来。

  陈庆之回来之后,便招集帐下的军官议事。杨忠和吕文婉虽然无甚军衔,但也位列在侧。

  陈庆之手中是一纸文书,给帐中的所有人传看一遍。魏军的安丰王元延明派了他的别将丘大千悄悄的在浔梁一喧构筑工事,增加壁垒,已经跑到了彭城的眼皮子底下,这纸文书,便是前方侯骑快马传回的谍报。

  众将看过之后,面面相觑一番,其中一人道:“我等只待将军一声令下,一定将这个丘大千打个落花流水!”那些人也纷纷附和。陈庆之点了点头,道:“方才豫王殿下招众将议事,便是为此事而作。诸将意见不一,后来,殿下与我的意见不谋而合,都是先将这个丘大千拿下,取了浔梁,杀魏军一个下马威。”

  杨忠也道:“这不是正好么,我们正要打一个胜仗来涨高士气,他们便来了这么一出。不过,这是萧……哦,是豫王殿下下得令,倒也有叫人猜测不透。”

  陈庆之眉头挑了一挑,似乎觉出其中确有蹊跷,又见吕文婉坐在一旁沉思不语,心中奇怪,问道:“吕姑娘,你意下如何?”

  吕文婉忽地一笑,欠身道:“小女子见识浅薄,哪里有什么见解。不过在此充个数罢了。”

  陈庆之会意,一挥手,众人便退了下去,只剩下了陈昭兄弟,和杨吕二人。陈庆之道:“吕姑娘,现在可以说了罢?”

  吕文婉道:“杨郎说得在理,若是我们先打一个大胜仗,那便提高了士气。不过,从豫章王嘴里说出来,就有些奇怪了。他一心要北投,如今却叫将军去打这个丘大千,倘若取胜,这命令是他下的,自然魏人也恨他入骨,又如何会接纳他入朝?他不可能这么没有见识,自掘坟墓吧?只怕这里面有什么诡计。”

  陈庆之点头道:“你说得在理。殿下此举,必然是已经设下了陷井,等我去往里钻。”

  吕文婉道:“只怕将军那夜救我,已经叫萧综看穿了。他怕你在梁帝面前揭出他的罪状,所以就先行设局,要除掉你!这事,想来还是由我而起。”

  陈昭急道:“既然殿下有意设下陷井,那这仗还打不打?若不打得话,那殿下怪罪下来,也是临阵抗命,也会被军法从事的。”

  陈庆之凝眉沉思一番,忽然舒展了脸上的神情,道:“这仗自然要打,不但要打,而且还要打赢。”他眼光向杨吕二人望了一眼,以示询问,见那二人也一齐点头,不禁笑了起来。

  当天陈庆之营中传下号令,按兵不动,且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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