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二部金陵金梦 24、阴差阳错
何氏夫人趁着海瑞来家暗访的机会，把小玉的状纸交上去了，但小玉的老家沛县，属于古彭城（徐州）地界，在宋元时期，沛县划归济宁州，彭城属归德府管辖，到了明初，彭城和沛县又都划给了直属直隶州，永乐十九年，明成祖改京师为南京，直隶州改称南直隶，沛县隶属都凤阳府所辖，并不在应天巡抚的管辖之内。
但凭着海瑞在朝野之中的威望，有他为小玉伸冤，凤阳府很快就重视了起来，由于案情并不复杂，很快就掌握了沛县县令栽赃诬陷的事实，小玉的父母得以平反，但他们却已病逝在了充军发配的途中。
小玉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绝，甚至都不知道到哪儿去寻找父母的遗骨，如今家也没了，为了答谢何氏夫人，便一直留在汤府，帮何氏料理家务，十分尽心尽责，充当了管家的角色，她和府里的丫鬟相处也十分融洽。
快到年关了，何氏知道罗阿敏即将临产，虽然早已把月儿送回了老家，但还是担心家里的丫鬟，怕有人暗中使坏。
这日清早，何氏打发走了两个女儿，让她俩带着汤庆出去玩耍，把小玉叫进了东厢房，问道：“你有没有摸清楚，上次罗阿敏出事，到底是给下的药？”
买菜的、烧火的、还有煮汤的，一群丫头当中，也不好确定到底是谁，她既不能大张旗鼓的审问，又不愿冤枉好人，调查了许久，也没有定案，好在此后再也没有出事。
现在，听何氏问起了这件事，小玉颇显难为情，答道：“夫人，说实话，我、我真的很笨，看来，不适合做管家……”
“呵呵，也难为你了，我把你当作心腹之人，管家非你莫属！我也不瞒你，小玉，你知道，府里的老管家汤诚早就回来了，但却被派去了太仓黄渡港，明白其中发缘故吗？”
有关汤家的轶事，小玉也多少听过一些，但她却从没有主动打听过，听何氏问了起来，便摇了摇头，答道：“夫人，不是不想帮你，奴婢确有为难之处，倘若我来做管家，一者奴婢太年轻，缺乏经验，难以服众，又无心机，不见得能把家管好了；况且，婉兮和清扬姐妹对奴婢十分忌讳，个中缘故想必夫人很清楚，她俩在家中时刻提防着我，奴婢如今已经拜月空长老为师，学些武艺，行走江湖，将来帮着府上做好生意，以报答夫人的知遇之人。”
“小玉，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心思，倘若老管家汤诚等人回到府上，我、我真是再无颜面见人了……”尽管小玉有意回避这个话题，何氏却不得不面对，说着，边低声抽泣了起来。
小玉明白何氏的难处，安慰道：“夫人不要伤心，老爷也不是糊涂之人，出海经商也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至于将来怎么安排，奴婢一定会顾全大局。”
“汤诚自己也不见得愿意回来，家中也不能没有个管家，要是从外面请人，我也不放心，这可怎么办呢？”何氏颇显为难地问道。
“可安排汤诚等人在黄渡港管理仓库，协助老爷在码头做好买卖，朱辉公子来自东瀛扶桑，请公子带我和月空师父出一次海，等我们有了经验之后，就让公子在家辅佐夫人，这样，婉兮姐妹也就放心了。”
何氏一直认为，徐鲲留下的一百万两银子中，除了花七十万两买了这处宅院，剩下的那三十万两银子，都被徐鲲的债主刘千户等人要走了。
她还清楚的记得，当时连老宅的房契都给了刘千户，当天，汤景就被海瑞抓了起来，至于后来老宅的房契如何落到了月儿的手里，汤景解释是，给那三名锦衣卫的房契是假的，后来，他们三人死在了翠花楼，看来翠花楼是家黑店，老鸨子得知他们带有三十万两银子的巨款，就把他们杀害之后，抛尸秦淮河，在何氏看来，这一切合情合理，如今家中只有卖掉老宅的十万两银子了，过起日子来，很精打细算。
为了尽快把汤家的生意做起了，这十万两银子远远不够，她曾偷偷地去找过庞尚鹏，希望来年春天，从庞尚鹏的兴记钱庄借一些货款，庞尚鹏很痛快的就答应了，但她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汤景。
自汤景得知月空法师将协助他们出海贸易，彻底洗心革面，每次外出联络货源回家之后，总是对何氏夫人说，自己如何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何氏听了心中也十分难受。
鉴于这样的现实，何氏对小玉丝毫没有隐瞒，讲道：“汤诚又托人送信来，大船快要试水了，可咱家只有卖了老宅子的十万两银子，所以，还得省着点花；年关到了，付清造船的工钱，至少得四万多两银子，再看看能不能便宜点租赁个库房，可能又得好几千两，给大家发些过年的利是钱，还得留些货款，家中就没钱了，真希望到了来年春天，你们到海外走一趟，多赚些银子回来，我在家里天天替你们烧香拜佛，祈祷佛祖和祖宗保佑吧。”
小玉虽说对经商兴趣不大，但自幼十分羡慕窦线娘、红拂女这些巾帼女侠，在得知父母双亡之后，更坚定了拜月空长老为师，跟着商船行走江湖的决心，听了何氏夫人的安排，答道：“尽管奴婢愚钝，但还是能帮上点忙的，家中有婉兮和清扬看家护院，外有奴婢协助朱辉公子和月空法师一起出海，夫人尽管放心吧。”
何氏夫人其实非常舍不得小玉，这姑娘十分单纯，做事勤勉，文采飞扬，又精通医术，是一位难得的好帮手，难道说她为了能和朱辉在一起，才以出家为尼为借口，非要跟着出海吗？
想到这儿，何氏笑道：“我和清扬商量一下，看看是不是让清扬跟着出海，你还是留在家中帮我吧。”
“请夫人看看奴婢这双大脚，虽然比不了清扬姐姐的本事，自幼还是学过一些功夫的，奴婢尊夫人之命，前去栖岩寺请月空长老，长老就说我是那种颠簸流离的命，便收了奴婢为徒，并非在找托词。”
何氏夫人看了看小玉的一双大脚，再看她虽然生得羸弱，但却有一副刚毅之像，知道无法再劝说小玉了，便无奈地讲道：“你先不要急于跟他们去太仓，西北角院的罗阿敏快快生了，我也不能从外面请产婆，有你在家，我放心。”
小玉答应了何氏夫人，留在家中等待给阿敏接生，汤景和朱辉在年关之前，带着家中的五万两银子，到太仓黄渡港看望汤诚等人去了。
汤景深知汤诚等一众老家人的忠诚，之所以铁了心卖掉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又迟迟不愿见这些老家人，实在是认为何氏有辱家门、有伤风化，自己无脸见人，原打算休掉何氏，另娶新欢，无奈如今因罗阿敏姐妹藏在府中，何氏有应天巡抚海瑞给她做主，自己花了那么大代价买来的宅子，抵押给了应天巡抚衙门，他虽然咽不下这口气，但也无可奈何地接受这个现实。
如今，月儿疯掉了，生死未卜，婉兮和清扬被去了奴籍，跟了朱辉，新来的小玉拜月空长老为师，惹不起，迫不得已，汤景准备在太仓另买处宅子，用于金屋藏娇，将来以做生意为名，长期留在太仓黄渡港。
汤诚等人在黄渡镇租住一处民宅，这十几位老家人的家眷都在濠州老家，当时，月儿把他们从老家叫回来，曾经说过，没有她的书信，汤诚等人不得私自返回南京，也不得无故回老家，眼看快到年关了，他们不知该在哪里过年，天天眼巴巴的盼着月儿的来信。
因他们平时的生活十分节俭，该过年了，汤诚到镇上去买肉，扛着一只大猪腿从肉铺里刚一出来，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两男一女正匆匆忙忙的赶路，那个女子怎么看都像是月儿，心中十分疑惑，难道汤景带着她来到了太仓？
汤诚试探着喊道：“月儿姑娘，月儿姑娘，是你吗？”
月儿一回头，看是汤诚，摆脱了那两个男人，急忙跑了回来，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叫道：“终于回来了……”
这时，那两个后生也跟了过来，拉起了月儿，月儿扑向前来抱住了汤诚的大腿。
汤诚对着两个后生吼道：“你们两个人贩子，看我不把你们送给官府！”说着，抡起猪腿砸向了两个后生。
有名后生急忙施礼，问道：“这么说，请问你就是汤景、汤大官人？”
汤诚这才放下了猪腿，问道：“月儿姑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另一名后生急忙答道：“汤大官人莫要见怪，月儿姑娘在宁波把她前主家吴襄公子给吓疯了，我们给吴公子请了郎中，结果，吴公子没有医治好，月儿姑娘反倒是治好了，我们掌柜的问明了情况，得知她现在的主家是您，就让我们给您送回来了。”
听完这位后生的话，汤诚也糊涂了，看看这两名后生也没恶意，答道：“原来是这样，那就多谢二位了！”
这俩后生觉得眼前的这位，怎么看也不像陈元化所说的那位有钱大掌柜，本来还指望拿些赏钱，看来没戏了。
“你是汤景、汤大官人吗？”一位后生疑惑地问道。
汤诚又举起了猪腿，喝道：“我是汤大官人的管家汤诚，把月儿姑娘交给我，难道不行吗？再敢多言，我叫人把你们当成人贩子押进官府！”说着，拿着猪腿又砸了过去。
月儿讲道：“多谢二位护送，你们可以回去给陈掌柜复命了，将来奴家一定会报答二位的恩情。”
两个后生只好把月儿留下，将陈元化的书信交给了汤诚，悻悻的离开了太仓。
在回去的路上，月儿讲述了在宁波的离奇经历：原来，黄炳文抛弃了月儿回南京后，经过郎中的针灸治疗，吴襄没有医治好，过了一个多时辰，月儿反而好了。
玄德真人做完法事之后，陈元化才得知月儿已经神志清醒了过来，赶紧把她找来，问她汤景的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月儿只记得婉兮和清扬把自己抓了起来，后来就被送回了老家，被自己的亲哥哥铁牛又带到了南京，至于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她似乎记不起来了。
所以，无论陈元化再怎么问，月儿也不敢多言，更不敢把阿敏姐妹的情况说给陈元化。
陈元化对月儿说，自己是汤景在日本时候的朋友，如果月儿想回去的话，可以把她送回去。
月儿无论如何不敢回南京了，想了想，觉得汤诚等人还是能帮自己的，便对陈元化撒了个谎，说汤景现在太仓黄渡港，自己要求回太仓。
陈元化又仔细盘问了半天，也问到月儿是否知道阿敏姐妹的情况，月儿都摇头说不知，陈元化便放心了。
由于现在有张敏儿做罗阿敏的替身，陈元化又火着心，准备让玄德真人把张敏儿送给隆庆皇帝，给自己讨个一官半职，他实在不想再与海盗们打交道了，好在如今林风死了，远在琉球国的新首领马五鞭长莫及，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交好汤景，将来无论是对官府、还是对海盗，都是一张很好的挡箭牌。
心中打定了主意，陈元化已不再犹豫，给汤景写了一封书信，次日，派这两名后生把月儿送到了太仓黄渡港。
汤诚刚进家门，就听见屋里边热闹非凡，好像来了客人，便问道：“谁来了？”
汤景从屋里走了出来，笑呵呵地高声朗道：“老叔叔，辛苦了！”
汤诚看见汤景来了，立刻泪流满面，把猪腿仍在一旁，躬身施礼，哭诉道：“六年多了，我这还是头一次看见老爷……”这时，刚刚进门的月儿像鬼魂一般，突然上前抱住了汤景。
汤景正准备搀扶老管家汤诚，猛一抬头，已经被月儿抱住了，立刻吓得脸色煞白，大叫一声“有鬼”！便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