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三声枪响划过夜空

  (6)三声枪响划过夜空

  太阳西沉,夜幕很快就会压下来。

  岳震虎一直在摆弄着那部手持电台,也许它在救生包里窝得太久,电池失了效,也许是这块土掉渣的铁疙瘩还不如自己这血肉之躯经得起震颤,在弹射出机舱的那一刻就牺牲了。总之,电台没发出丁点讯号声,甚至连指示灯都不曾闪亮一下。

  两瓶维生素淡水,可谈化三升海水的脱盐剂,外加一盒铁块似的压缩饼干,所有这些,只够他在海上生存六七天。岳震虎继续清点救生包内的物品,还有救生手册,指北针,信号枪,太阳反光镜,闪光标位器,小手电,急救盒。

  已知的物质太有限了,未知的结果却太多太多了,茫茫大海,危机四伏,一个巨浪,一阵狂风,一条大鱼就能连船带人一起掀翻。守株待兔等待救援很被动,他必须让自己朝着北面陆地方向飘去。岳震虎很快判明,海浪虽在向北拍进,而海风却使劲把他朝南吹,所以他就躺下身来,以减缓海风的推进速度。尽管此时他多么想把仅有的两瓶淡水统统灌进苦涩的喉咙里,可他还是忍着,忍着,再忍着,只呷了一小口。水喝下去,饥饿感又来了,可那盒吸水堪比海绵的压缩饼干,他动都没敢动一下。

  太阳收走最后一线光亮,天黑了。

  “噗!”的一声,一颗信号弹点亮了天空。

  “任何时候,一名优秀的战士绝不会放弃生的希望,但也要时刻作好死的准备。”每次极限训练前,聂参谋长讲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这个海军一号魔头是在暗示他的战士,身处绝境时还要把遗书写好。

  岳震虎咬着小手电,从衣袋里摸出防水笔和记录本,开始写他的飞行报告。

  不知何时,月亮已高挂在天空上,壮阔的海面上粼光波澜,唯美得叫人生畏。月色下,救生船随浪涛无边际的漂荡着,闪光标位器有如天上陨落在船上的一颗星星,仍在坚守他的使命。腥涩的海风有些凉,岳震虎仍在埋头写他的飞行报告,不时溅起的浪花扑打在他那张刚毅的脸上,饿了,咬点饼干,累了,抓抓船两侧跳跃的飞鱼。写完报告,岳震虎舒展了一下疲倦的身躯,很小心的从衣袋里摸出那张家人的合影。

  看吧!英勇的战士,这里没人再来打搅你。

  照片里只有母亲,妻子和女儿身影,父亲在他六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岳震虎想到含辛茹苦把他养大成人的母亲,心里充满愧疚,眼睛很快就湿润了,他永远忘不了八四年除夕夜的那一幕。

  那年他十岁,他和小伙伴们放完烟花,灰头土面的跑回家中,母亲早已准备好了年夜饭,就等他一起过年。

  “妈妈,今年给我十块压岁钱,我想买个足球。”

  母亲没有稳定收入,仅靠她在工地做点临工维持生计。虽说父亲生前单位每月都有点遗属补助,但几年累积下来的钱,也不够还清父亲因病住院欠下的债。

  “虎子,等明年妈妈攒了钱,再多给你好吗?”

  “妈妈,我只要你多给我四块。”

  “虎子,妈妈把欠人家的钱全都还清了,现在身上真的没剩几块钱了。”母亲从衣袋里翻出叠好的几块零钱,说道:“这六块钱你先拿着,等妈妈帮居委会做完事,领到钱了再给你补上。”

  小年一过,工地都停了工,妈妈又在居委会找了一份清扫街道的临时工做。

  “骗人,我不要。”一向任性的他抢过钱就往地上一仍。

  “虎子!”母亲很生气,呵斥道:“你折腾家里的钱还会少吗!踢球撞破同学的头,我要赔钱,掏个鸟窝摔下来,砸坏别人家屋顶赔的钱不算,我还要带你去看医生。上个月的事,你就不记得了吗?你逞英雄帮人打架,我一个月工钱都不够赔人家。”

  “是他们欺负我同学。”

  “好好好!想学流氓,你就去。”母亲边捡拾着地上的零钱,边嘀咕:“小小年纪就这么不成器,长大了你还了得。”

  母亲无心的一句气话,叫自尊心极强的他转身就冲出了门外。

  “虎子!虎子!你回来!回来!!”

  任凭母亲声嘶力竭的叫喊,他也不回头。

  屋外下着雨夹雪,风很大,刺骨的冷,大街小巷几乎不见有行人,此起彼落的爆竹声从远近不同的方向传来,家家户户都在忙过年。他跑出门后,并没有走多远,而是躲在一根冰冷的电线杆下望着家门口,他知道母亲会出来寻找他,他在和母亲耍小聪明,以此让她妥协,给自己十块压岁钱。

  果然不多久,母亲跑出门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水,带着哭腔千呼万唤他的小名。他正为自己的胜算偷着乐时,突然,母亲重重的滑了一跤,身边还滚落着一些硬币。

  “妈妈!” 他赶紧跑了过去,一个踉跄也险些摔倒。

  看到儿子出现在自己身边,母亲忘却了摔跤的疼痛,一脸欣慰的抓紧他的手爬了起来,说道:“虎子,跟妈回去过年,我给你凑了十块钱。”

  他边捡边数散落地上的零钱,伍分,壹元,壹角,贰分,伍角……,硬币,纸币捏了一把,刚好是十块钱。眼泪和着雨水从他稚嫩的脸上淌了下来,他什么话也没说,硬是把钱全塞给了母亲,然后就搀扶着她回家去。

  这钱是妈妈为满足他新年的愿望,在家翻箱倒柜才凑齐的。

  晚上睡觉,他很自责,他想给母亲说声对不起。当他打开房门,看见母亲忍着剧痛,用酒精清洗着膝盖处大块的伤口。

  这就是母亲,一个受伤了只能自己舔着伤口的伟大母亲。

  十年从军路,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家中的一切,都是妻子在替他承担着,去年母亲病重住院,也是她一直陪护着。

  岳震虎抽泣着把照片翻过面来,一笔一划重重写下,我深深地爱着你们。

  “嘣!嘣!嘣!”

  三声枪响划过寂静的夜空,岳震虎似要借这枪声告诉他远在家中的至亲,他一定能活着回去看他们。茫茫大海,不见附近有岛屿,更看不到航行的船只,海面依就是浪打着浪。不远处,偶尔浮出海面的鲸鱼确实能让岳震虎振奋一下,但很快,随着鲸鱼潜入海里,他的希望又破灭了。渴了,他还是喝一小口水,饿了,只咬少得可怜的一点饼干,别说填饱肚子了,恐怕连牙缝都塞不住。困了,他绝不敢睡,一睡下,一个风浪或是一条鲨鱼就能把船掀翻,还有眨眼功夫可能就会错过前来搜救他的飞机和舰船。他孤独的躺在翻个身就会掉入海里的救生船上,身上的衣服经潮湿的海风一吹,体热一烘,似干非干。

  他能干什么,什么也干不了,唯有在自己的记忆里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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