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五十一 下了狠心

  桂花走出门好长时间了,老刘仿佛觉得她的脚镣拖着地板“哗啦哗啦”的响声还在耳边回荡。

  她刚才说的“把钥匙交给王达成”的话也在他的脑海里翻腾了起来。

  “把钥匙交给王达成!”

  “把钥匙交给王达成……”

  他心里明白,桂花知道她是要背着汉奸的罪名去见阎王爷了,他知道她有多么的心酸和多么的痛苦,他也知道她的一生是有多么的不幸。

  想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便趴在桌子上了。

  他把两只胳膊高高地立起让头深深地埋在中间,两只手紧紧地扣在了脑后。

  桂花的脚镣拖着地板“哗啦哗啦”的响声还在他的耳边回荡,回荡……

  “把钥匙交给王达成”!

  “把钥匙交给王达成??????”

  桂花的喊声是一声高过一声。

  老刘的头痛得厉害,像一个地雷要爆炸了似的。

  一阵一阵地翻江倒海,一阵一阵地天崩地裂??????

  他受不了了就用力举起了拳头朝着自己的后脑勺狠狠地砸了下去。

  记录员见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是谁惹恼了副县长?急忙跑到桌前大声喊:“刘副县长,刘副县长!”

  老刘听了急忙抬起头来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他轻轻地晃了晃脑袋这才渐渐地现出了一些光亮,他看清楚了站在眼前的是记录员和持枪的兵。突然,他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失态了,在这里审犯人,他是不应该这样的。

  想到这里,他指着他们大声地吼道:“滚!滚!都给我滚下去!”

  记录员和站岗的兵都不知道刘副县长今天为什么发火?更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他们也不便多问只好像乌龟样的缩着脑袋乖乖地退了出去。

  老刘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他继续趴在桌子上了,把头又深深地埋在了两个胳膊中间。

  桂花的脚镣拖着地板“哗啦哗啦”的响声还在他的耳边回荡,回荡……

  他又用力地举起了拳头朝着自己的后脑勺狠狠地砸了下去……

  是谁举报桂花是汉奸的?

  是谁揭发她穿着皇协军军装的?

  是谁检举她和黄老斜勾勾搭搭的?

  是谁控告她枪杀了一个抗日分子??????

  这还不说,是谁给她造了这么大的舆论影响?又是游街又是示众又是开公判大会又是给死囚犯陪角的,无形之中给她的案子增添了许多神秘的色彩和诸多的压力,以至于连上司也都重视起来了,列入了典型的重大案件之首,已派专人来三番五次地督促着办理。

  怎么办?怎么办?

  他恨自己无能,不能救下桂花。

  其实,他不是无能,他更不是没有想要救桂花。

  他想过自己从监狱里提出桂花来领着她离开胶州,去大东北的深山老林里隐居起来过日子,住几年再生几个孩子也是一件乐事。可是怎么能离开胶州呢?即便是离开了胶州,可到大东北有好几千里的路程怎么能走得到呢?再说了现在全国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清除汉奸的运动,走到哪除到哪,怎么能逃得过呢?还好现在只是桂花自己是汉奸,假如再和她一起跑了,那自己不成了汉奸也就成了汉奸嫌疑了!

  想到这里,他觉得后背冷飕飕的,不多时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说到走,桂花能同意吗?假如她早听了三叔的话跟了我,她今天还能遭受这么大的罪吗?不说是吃的好住的好,就凭着我这么个官模样,她不也早就成了副县长的太太了,再住个一年半载的我升为了县长,她就是名副其实的胶州第一夫人,到那时天底下有谁还敢说她是汉奸?

  “把钥匙交给王达成”!

  “把钥匙交给王达成??????”

  桂花啊桂花,你怎么心里总是要想着王达成呢?

  他王达成有什么好?他能当了官?他能成了副县长?他不就是端着个鸟枪蹲在墙角角里向着日本鬼子哆哆嗦嗦地瞄准儿,有只老鼠蹦跳了一下吓得他两手一撒扔了枪瘫坐在地上裤腿子往外直冒水的料,他还能干什么?他能带着千军万马上战场?他能成为抗日大英雄?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王达成能值得你桂花等吗?

  能等来不能等来这还两说着,就说能等来吧,他王达成还不一定能看上你?有谁知道他现在在外面有没有新欢?再说了他回来能不能缺个胳膊少个腿的,假如是这样桂花你等来个残废我看今后你怎么办?

  死心眼,简直是死心眼。

  等?等几年?再下去个三年五年七年八年的,桂花你可是白白地浪费了你这块处女地了,要知道女人是枝花,“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这个道理你还能不懂得?假如再这样等下去你不也就成为老太婆了,谁还再稀罕你?

  “把钥匙交给王达成”!

  “把钥匙交给王达成??????”

  当初炸日本鬼子的弹药库和掀铁道翻军列,是我和三叔计谋好了的让你和王达成来个假结婚,为的是刺探日本鬼子当日的准确情报,让我们的人混进城,再利用你坐的花轿把枪也带进去,到了晚上趁着夜色炸了军火库,再让王达成出城去掀铁道。

  现在想想这办法也还真有些笨拙,这样做白白害了王达成的一家,到现在他的爹娘进了黄泉路也还蒙在鼓里呢,说到底你不是他们的真儿媳。

  那天晚上幸亏王达成进不了城,三叔用手一指西南向他跑去了,假如他进了城,第二天皇协军的黄老斜就会顺着满城贴的“喜”字找到他家,那不光他爹娘被杀,就连他的小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桂花啊桂花,你怎么会那么傻呢?你和王达成是假结婚,假的就不是真的,你可倒好还信了真。幸亏你多了个心眼跑了出来,要不你还不和王达成的爹娘一样到三里河刑场上挨枪子儿。

  当初我是看你年轻漂亮聪明贤惠,又对你知根知底的才对你动了心,只是心里发痒嘴上不敢说,那一次三叔一提我当然是应允了,谁知你不同意。

  桂花啊桂花,造成现在这局面你不能怨我啊,你就是下到阴曹地府里你也不能怨我啊,要怨就怨你自己吧!

  想到这里,他缓缓地抬起了头,用他那颤抖的手点燃了一支烟,慢慢地吸着,吸着……

  他想现在自己就凭着抗日大英雄这顶红帽子就可以再升官再发达,过几天就娶个年轻貌美的比桂花更漂亮的媳妇,再住上个年了半载的生个胖小子,往后再生几个丫头片子,让他们吃香的喝辣的,让他们穿金戴银,等他们长大了再让他们当官再娶媳妇生儿子,到那时自己一辈子一辈子的光享清福了……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又慢悠悠地向外吐着烟圈儿,顿时,这烟圈儿像宝塔一样的一个一个地向空中升去。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

  他觉得这烟圈儿就好像是他的儿子和他的孙子一样。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

  数着数着烟圈儿没了,他觉得还不满足,好像还有些欠缺似的就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他想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外吐着烟雾,可谁知不知为什么他急了些,在他的嘴角上冒出了像那没燃烧彻底的拖拉机排气管子似的,一股既黑又青的烟雾喷射了出来。

  他一边急促地干咳着,一边从嘴里拔出了烟卷儿,又用力地在烟灰缸里把它掐灭了,他赶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他的咳嗽才算是止了。

  他一边用手擦了两下嘴,一边又想自己还应该再娶个二房或者三房的太太,他相信就凭着自己这副县长的官儿,胶州城里的好女人还能不随便挑?

  现在外面流传着说当年日本鬼子捉了我,是桂花利用皇协军黄队长的关系救了我,我才有了今天。屁话,简直是屁话!我一个胶州抗日大队的大队长,一个响当当的大英雄能让她一个小女子给救出来?屁话!简直是屁话!

  这些谣言不能再在外面传了,越传版本越多,越传越让人耻笑我,不能传了,不能再传下去了,再传下去就会影响到我的前程,这还不说闹不好我还能受到牵连,假如上司真的信了当初我让一个女汉奸救了,那我定会受到调查,女汉奸为什么要救我?是朋友,是亲戚,是同伙,还是??????这样算来岂不是和她一样我也会成为了汉奸!到那时别说是我的乌纱帽戴不住,闹不好还会判几年徒刑,这是轻的,重的就会脑袋搬家。

  想到这里,他起了身,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在桌面上,发出了“砰”地一声闷响,可能是用力过猛,也可能是桌面太硬,他的手上流出了血,不过,他没觉得痛。

  这时桌上的电话“叮铃铃叮铃铃”地响起来了。

  他急忙用那带血的手抓起了电话。

  电话是监狱长打来的,说是有人拿着他写的信要见桂花,问问是不是真的?

  他知道这是三叔去了监狱就不加思索地说:“是真的是真的,让他见,让他见。”说完他猛地扣了电话。

  到这时他才感觉到他的手有些痛,他抬起来看了看,见只是去了点皮,没大碍,不过,血流得多了些,他用力甩了甩,血流得更多了,他不知道今天自己的血怎么会这么旺?

  老刘刚想叫勤务员,话到嘴边又住下了。突然,他想起来了,三叔怎么这么快就去见桂花呢?是不是他有些话要问她?是不是他想看看桂花受了哪些委屈或者说身体受了哪些伤再要来找我算账?是不是他又出了什么鬼点子了呢?

  想到这里,他又狠狠地举起了拳头砸向了桌面,又“砰”地发出了一声闷响,顿时,桌面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血印。

  他下定了决心,这事不能拖延,免得夜长梦多,今天下午,就定在今天下午把桂花拉出去秘密地枪决,让它来个神不知鬼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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