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信心

  “信心还是有的。”

  他点点头,露出不太整齐的门牙,开始给我说明工资情况,“第一个月为试用期,工资六百,试用期过后,每月七百,干够三个月,公司会适当再提!”

  我想了想,工资的高低取决于工作者所创造利润的多寡,我不清楚自己的实际创造能力,所以没有讨价的余地,权衡了形势,我决定暂时接受这种低工资。

  我问他:“你怎么称呼?”

  “我免贵姓梁,梁少雷,以后你就叫我雷哥吧!”说完,梁少雷站起身,把我引进一个办公室。我看到端坐在办公桌前的一个戴金边眼镜的中年男子,他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梁少雷为我介绍,“这是咱们梁经理!”

  我点点头,说:“您好,我是来面试的。”

  梁经理拿过梁少雷递过去的我的简历,浏览一遍,说:“今年才毕业啊?”

  “嗯,大概七月份去学校拿毕业证。”

  “无所谓。咱们看重的不是学历,你既然愿意来咱们公司,那就好好干,有什么不懂的问少雷!”

  上班第一天,我提前半小时赶到。

  不等梁经理到来,梁少雷就为我分配了任务,让我照他的方法操作。他手拿电锯,沿着PVC板上字的轮廓,很小心地把字锯下来,然后把它们用玻璃胶粘到另一张大块的PVC板上,喷上黄色的油漆,等到油漆喷均匀了,让它自然晾干。

  十点钟,旁边小学校园喇叭里响起《找朋友》的音乐,原来是要做课间操了。一会儿,又响起《春天在哪里》的歌声,这首熟悉的歌谣让我有种恍若隔世感:十几年过去了,儿时的歌谣怎的还在流传?就没有新的儿歌被创作出来吗?

  我还有一个同事默伟宁,高高的个子,前额的头发微卷,眼睛下方有些许雀斑,留着胡须。他经常一身混搭的装扮,一件微黄的细格子西服,蓝色牛仔裤,黑色皮鞋,看起来很成熟的样子。经过留心观察,我发现默伟宁在不高兴或者是想事情时,经常会眯着双眼,耸拉着脸,一副在睡觉时被人吵醒的表情。

  默伟宁主要是负责设计,一般是按照老板或客户的要求用3D MAXS软件作图。因为人手有限,他在设计完图稿之后,也得出来干比较粗重的体力活。

  他坐在电脑前的时候非常安静,出来干体力活时就比较活跃,经常一边干活一边和我闲聊,他人很好接触,交谈中,我得知他只比我大一岁,当过兵,做过司机,卖过水果,下过煤窑,去过建筑队,之后他意识到脑力劳动更能赚到钱,就去电脑学校学设计,来健马装饰才两月有余。

  因为阅历丰富,他的话题很广,可以天南海北地聊,几天下来,我和他已经混得很熟,除了各自的爱情生活,几乎无所不谈。

  一周之后,我还没参与过设计。每天的工作就是写真、喷绘,裁剪KT板、PVC板,随时外出安装广告牌。经常加班,且从不征求我的意见,还没有规律。当然,最可气的是,加班没有加班费。

  我向默伟宁抱怨,他安慰我:“我还不是一样,跟你说吧,我从来没有在六点之前下过班。给人打工,就是这样!”

  “他不能这样啊?”

  “给人打工你还想当大爷呀!”

  默伟宁趁无人在旁,把公司的具体情况告诉了我:“实际上咱们公司加上你总共就五个人,经理梁海波,副经理梁少雷,还有一个叫梁广星,他们都是一家子的人。设计师就是我,其他的施工人员都是从外边找的,完全是合作关系。”

  我有些惊奇,说:“梁少雷告诉我的可是另一种情形,他说公司拥有一个设计室,一个工作车间,一个项目部……”

  “你别听他忽悠你。他不过是梁海波的侄子,好像很威风似的。”默伟宁眯着眼,歪着嘴,一脸不屑,“瞧他那猥琐样儿,他也成不了气候。”

  “这人太小气了,上次出去干活,坐公交的钱都不肯帮我出!”

  默伟宁表现出大哥的风范,说:“你不用去管他,你要记住,目前,学习技术是对你最重要的事,你只有有了技术才能独当一面,那时老板才会重视你!否则,只能听梁少雷那样的人指挥!”

  我深以为然。

  默伟宁忽然冒出一句:“有女朋友吗?”

  我不愿谈论这个问题,答道:“没有。”

  默伟宁没有深问,我想他只是借这个问题抒发情绪。他口吻凝重,说:“没有倒是省心,男人还是以事业为重!像我这样,有老婆,压力大啊!”

  既然我已经开始工作,就不能老是在叔叔家住了,毕竟不是在自己家,婶婶每天为我做饭,我觉得也过意不去。

  我搬到了公司安排的住处,一栋八十年代的红砖单元楼的四楼。我和梁广星同屋,窗户连着阳台,窗外是一条窄马路,远处是一片高层楼群。屋里设施简陋,两张单人床,一个桌子,一个圆凳,一个简易的布制衣柜,被梁广星的脏旧衣物所占据。

  梁广星是梁海波的堂弟,三十五岁左右的样子,寸头,不大注重外在形象,穿着随意,行踪有些神秘,平时他在公司待的时间不多,经常在外负责业务和工程管理。我通常只能在晚上见到他,他一般都是在晚上九点之后回到住处,我不知道他都去什么地方,也从来没问过他。

  我第一天搬来的那天晚上,临睡前,人声车声透过薄薄的玻璃不间断地传来。忽然,窗外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女声,梁广星问:“陈平,找过小姐吗?”

  “没有。”我怕他不信,说,“我至今还是个童子!”

  梁广星呵呵笑了。

  我好奇地问:“这儿的小姐贵吗?”

  “还可以,一百块钱就能打一炮!”

  “安全吗?”

  “没准!搞时还是带上套好,一般都没事。”

  我没再接着问下去,倒在床上很快睡去。

  夜里,我起身上厕所,听到窗外传来扫马路的沙沙声,扫帚声有节奏地响着,屋子里的石英钟的秒针也在嗒嗒地响着。我看了看手机,不到四点,窗外还是黑蒙蒙的,只有路灯微弱的光。

  我略有所思:“社会上的人太多了,必须通过竞争才能获得生存的必需品。要想实现人生价值还得拥有独特的知识和技能,要不然只能从事现在的体力活。比起半夜扫马路的清洁工,我的劳累又算什么?”

  我没有深入地去想,身体的劳累严重影响了我的思路,很快,困意袭来,我重又睡去。

  第二天,我被梁广星叫醒。我看看表,六点四十。我暗骂一声,老子休息时间你还干涉。我不理会他,继续睡到被七点钟的手机闹铃叫醒,我伸手按下延迟键,磨蹭十分钟。闹铃再次响起,这次不能再拖了,我揉揉眼,深吸一口气,感觉四肢沉重,脚腕处酸痛,背部肌肉僵硬。这段时间的高负荷工作让我真切地意识到身体素质有待提高,就像一个犯人进监狱后才发现自己的思想有问题。可我却没时间锻炼身体,也没有时间修正思想。

  我坐起来,扫视一眼梁广星的床,被子皱巴巴地摊着,床尾放着几件脏衣服,本来粉红色的枕巾布满油黑,床下缭乱的放置着几双旧鞋,几个烟头萦绕其间。

  我靠在床边,直到七点四十,我洗了脸,也没吃早饭,直接去了公司。

  梁海波年近五十岁,个头不高,派头不小。他开着一辆奥迪A6,经常西装革履,一副成功人士的姿态。他似乎感觉“经理”这一头衔唤起来很动听,所以他要求员工称呼他“梁经理”。

  此时,梁海波已经来到公司,正在看报纸。他身后有一书柜,里面有《卡耐基大全集》《西点军校法则》《羊皮卷》《别说不可能》《从优秀到卓越》《大败局》《卓有成效的管理者》等等良莠不齐的书籍,其中的一本令我惊叹不已,披着黄色外衣的《坛经》好似被围困在一堆石像之中的大师,无法抽身而出。

  梁海波看到我们到齐了,放下手中报纸,召集大伙,说:“上班之前,大家先过来,我先说几句!”

  此人经常性地给我们传授自己的人生经验,动不动就召唤员工,当然他从来不会考虑我们是否需要这些所谓的经验,他主要是为了显示他的老板地位。

  我们走到梁海波的办公桌前,他放下报纸,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开口:“现在是早晨八点,我强调一点,咱们要抓紧时间呀,不抓紧时间你就被人笑话,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天就二十四小时我跟你们说,睡觉是二十四小时,不睡觉它也成不了二十五小时,时间宝贵啊,所以咱们今后工作要提速呀,你们看国家领导人,一天开多少会,解决多少国内纠纷,他们不累吗?但是他们精力多旺盛!”

  从梁海波话中,我听到了他的由衷的赞叹。他曾多次提到过要关注时代发展,也曾提倡多看报纸和七点钟的新闻联播。可是,看报纸不能在上班时间,新闻联播又是在下班时间。除去上班时间,属于我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我哪儿还有心思关注那些真假难辨的事情?

  梁海波讲话通常通俗易懂,偶尔会冒出大俗大雅的妙语,让我会心一笑。可是,他讲话不讲究逻辑性,却喜欢用“所以”来过渡。

  梁海波的头向后一抽,脸一歪,提高语调:“是吧!所以我说什么,说句不好听但中用的话就是:拉着屎看着报纸,吃着饭看着电视。我现在走路哪叫走路呀!简直就是小跑,健步如飞。你们要学学我,我身上有许多优点。谁身上也有优点,是吧,小默?小默身上就有优点值得我学习。”

  默伟宁点头。他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

  “我说这么多,是想让大家明白一点:咱们的最终目的就是能赚到钱……”说到这里,梁海波提高声调,充满自豪地说:“赚不到钱,我们上孝敬不了父母,下养不了妻儿,上天给了咱们有限的时间,所以咱们要倍加珍惜。” 这个老板虽然很讨人厌,但有时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我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说的有水平,可是还有下句,“所以,我们要努力工作,提高工作效率,老板赚到钱了你才能赚到钱。”

  梁海波显然很得意,摆出一副成功学大师的姿态,说:“好了,我就说这么多吧,可能你们一时理解不了,但是你们得记住,以后你们慢慢会理解的。”

  这段时间,我的生活规律了许多,十一点之前入睡,一觉到被手机闹铃叫醒,然后磨蹭几分钟,七点前起床。在这儿工作已有一个多礼拜,从没有一天是在八点钟以后起床的,因为八点钟正式上班。早八晚六,梁海波这样一个关注时代的人,却没有丝毫的契约精神。

  终于轮到第一个休息日。当天晚上,我收到菜六在北京发来的短信:“小子,我终于要上班了,公司挺大的,只是每天要坐将近两个小时的公交车,我的挤公交的生活开始了!”

  我回了一条短信:“我还是老样子,天天熬日子,不太顺利。我好似被驴子拉着的磨石,在碾盘上来回打转,驴转我也转,驴是被人赶,我是被它拉,都是被动的身不由已,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菜六回:“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不知道对你说什么好!咱们还年轻,凡事要乐观。”

  我看着菜六的短信,想了很多。我初步感到了社会的复杂,也明白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除了真正的朋友外几乎都不是平等的。

  由于很困,我没有深入去想,很快睡着了。

  一觉醒来,睁开眼睛,我看到窗外很明亮,一缕明媚的阳光照进来,又是一个晴朗的天。

  我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只想好好休息一下。我不用再关心起床的问题,借着残存的困意,再次睡去。这一觉犹如行驶的汽车在长途运行,中途停了几次车,但是到站的时间很漫长。睡眠期间,我被渴醒一次,被尿憋醒一次,被吵醒一次,最终被饿醒。

  十一点过半,心里一算:共睡去十二个小时,破了近期的记录。我有些恍惚,窗外阳光明媚,车声喧嚣,我的心异常平静,可能是身体疲惫导致无暇多想,现在的我只想立刻饱餐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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