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卖饼者言

  酒醒之后,萧问天再无睡意,在那大塌之上翻来复去。从进入陈仓县城起,再加上刚才与叶梅的一番对话,让萧问天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具体是哪里有问题,他却理不出个头绪。

  屋内塌旁的一豆灯盏燃出一团嫩黄的光,随着萧问天的思潮涌动而不断跳跃。窗纸朦胧地透进屋外的青光,不曾在意的一瞥,萧问天这才惊觉已是拂晓时分。塌脚的小梅趴着身子,小脑袋歪伏着垫在自己的胳膊之上,面带笑意满足地睡得正香。萧问天不忍打扰,轻手轻脚地起身下榻,走向殿外。

  吱呀一声,萧问天推门而出,迎面看见左右两边站着四个人影,还有一人于房门前一二十步距离执剑逡巡。片刻之后,眼睛适应了屋外的光线,看清执剑的卫率令李响疾步走向自己,继而向自己抱拳道:“拜见殿下,您为何起的如此之早?”。

  “是李响呀,一夜没睡么?”萧问天问道。

  “此地初来乍到,情况不甚明了,臣不敢不慎重以对”。

  “孤之精卫也!”,萧问天不吝称赞道,忽地性起,伸手抓过李响的佩剑,凌空比划几下后说道:“走,陪孤前面练剑”。剑技之道,萧问天不算精通,就是后世谙熟的擒拿格斗,如今只是记得招式,身体的反应和力量已不可同日而语,练剑意在强身健体罢了。

  向前二三十步之后,萧问天拉开架势,举剑向李响进攻,李响一味腾挪躲闪,手中之物偶尔与长剑相交,发出噗噗的沉闷之声,全然不似铁器碰撞的铮铮脆响。萧问天觉得有些奇怪,停下来仔细瞧了瞧李响所持之物,却是一柄牛皮剑鞘。“为何不取长剑?不怕孤伤到你么?”,萧问天问道。

  李响半跪答道:“臣怎敢举兵刃与殿下相搏!”。

  萧问天在身边找到一块青石,一把将长剑插入泥土中,再扶着剑柄而坐道:“起来吧,来,坐到孤跟前,叙叙闲话”。

  “喏!”,李响起身,走到萧问天右边下首,盘起双腿席地而坐。

  “王章和王咸两位公子可曾回来?”,萧问天问道。

  “两位公子昨日酉时末已经返回县令府上。王章公子不知为何怒气冲冲。嚷嚷着要见殿下。王咸公子见殿下酒醉未醒。不好打扰。便拉他同往府中另寻地方休息去了”。

  “嗯?……这王章生性率真。乃性情中人。难道暗访一日有所发现?”萧问天在心里暗自揣度。片刻后又问李响道:“一宿未眠。肯定人困马乏了吧?要不你先去休息。换洗马冯兰来事警卫”。

  李响拍拍胸脯。炫耀地说道:“臣出自陇西之地。身无别地长处。唯有一幅好身板而已!”。

  “哦?卫率令出自陇西?与之前地飞将军李广可有渊源?”。萧问天听李响说家在陇西。有了联想。

  李响收起炫耀之色。嘿嘿笑道:“臣倒是希望能和飞将军有所渊源。不过。但凡陇西李姓。上推百年总能找出点瓜葛。也算是远族吧”。

  “陇西多俊杰。卫率令他日或能纵马灭胡。扬我汉军威武于四方也未可知!”。

  “若如此,毕生之所愿!不瞒殿下,臣自从军以来,日夜想的是驰马塞外。百年之后,我陇西郡除飞将军李广之外,更有李响之名号流传不辍!”,李响说得动情,竟腾身而起,再正容跪地拜道:“愿殿下将来为圣武之君,李响必定舍命相随。但凡殿下长剑所指,臣必领兵锋而至,攻城掠地、斩将夺关,心如铁石,无怨无悔!”。

  “好!轻己之身而托付于家国,我汉家大好儿郎何其多也!”,萧问天赞叹道。两千年的时空相隔下,两名军人心意相通,萧问天此时才深刻地理解什么是军人之魂魄。为乡亲父老而战、为如画田园而战、为我汉家子民而战、为生养我汉民之江河土地而战。战之,抛头颅、洒热血,有何惜哉!

  “臣愿意等,翘首以望殿下!”,李响在萧问天的搀扶下站起身说道。李响以良家子选为期门,不过两年,迁为太子府卫率令,年轻人正是雄心勃勃的时候,眼见当今陛下崇德而厌武,建功立业无望。半年来太子却精神内敛、引而不发,像是成事之君。于是心中隐有神交之意,趁今天这个机会,不自禁地倾心表白。

  言谈间天已大亮。萧问天收了收激昂的情绪,又起了另一番兴致,一拉李响的胳膊道:“走,陪孤到城中转转”。

  李响为难地答道:“殿下,臣甲胄在身……怕是不太方便”。

  “还不赶紧去换!”,萧问天瞪了李响一眼道。

  李响应喏离去,想到太子的安危事大,换好衣服后又叫上舍人张放及洗马冯兰,皆为通晓武技之人,这才稍微放心地和张放、冯兰二人朝萧问天所在方位赶去。三人远远瞧见萧问天已经踱步到前厅,连忙大步跟上去,随萧问天走出王亥府门。

  陈仓县城自然比不了长安的繁华,但城中各处府院比肩而邻,茶楼酒肆更不少见,大约每隔百来步距离,当头可见茶帘酒幌迎风飘舞。萧问天几人一路走走停停,看的饶有兴趣。不知道是否因为天气有些寒冷,城中宽阔的大街上人影稀薄,显出几许萧索气象。

  萧问天转头向西,拐入一条背风小巷,于巷头看到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一身厚重的麻布棉袍,双手揣进那宽大的袍袖之内,紧拢在胸前依靠墙角蹲着,守着身前的一幅担子。老者见萧问天几人走近,忙站起来躬身吆喝开:“大饼哎……热乎的宿麦大饼,几位公子尝尝?”。老者边说边掀开盖在担子上的白棉纱巾,作取饼状。

  萧问天扫了老者一眼,一身老旧的麻袍竟有几处破洞,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单布鞋上沾满黑亮的腻垢,上下唇须散乱无章地饱含风尘之色,加上那混浊的眸子满怀期盼,萧问天心生恻隐之心,左右看了看身旁的张放、冯兰几人后说道:“正好,诸位都未曾用过朝食吧,来,我做东,一人两张大饼”。

  “好呢,八张大饼……”,老者忙迭声应道,弯腰取饼奉上,等萧问天几人分拿好,又说道:“公子,每张3铢钱,一共24钱,小老儿多谢公子了!”。

  萧问天朝张放努努嘴,接着拿饼便啃,嚼的有滋有味。张放会意,掏出钱袋抓了一把五铢钱掂了掂,不加细数地递到老者手中道:“老丈看够不够?”。

  老者手脚一阵哆嗦,忙自清点起来,片刻一声惊呼:“哎呀,竟有56铢,公子多付了,小老儿如何敢受!”,说完清出二十来枚钱要递回。

  “忠厚纯朴莫过黎民百姓!”,萧问天在心里一声暗叹,待将嘴里的饼一口咽下后,一把推回老者伸过来的手说道:“老丈无需客气,大冷天的守着点小生意,着实不易,你就拿着吧!”。老者见萧问天态度坚决,于是不再坚持,缩回手揣进宽袖,依旧背靠墙根蹲下,嘴中不住地喃喃自语道:“唉……好人啦!……好人!”。

  “老丈一天所营,得钱几何?生意好做么?”,萧问天蹲身问道。

  “说什么好做不好做的,前些日子未遭雹灾之前,一张饼2铢钱,一早上的生意,卖出二三十张饼就是天大的好事了!利虽微薄,倒也能勉强糊口。可这雹子一下,城西地头的冬麦毁坏殆尽,无论集市店铺,忽地粮油之价猛涨,如今一饼3铢,竟不得利,何况买的人也比先前少了许多”。老者摇着头答道。

  提到雹灾,萧问天来了兴致,忙又问道:“请教老丈,此次陈仓灾情到底如何?”。

  “不说也罢,公子若有心,出城西不须十里,自然瞧得真切,在城中是看不见的!”,老者似乎不愿就此事多言。<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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