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节

  孙堠战败的消息传来,皇帝气得连连跺脚,这个卢象升越来越让他失望,看来绝非匡时济事之臣。杨嗣昌鼓起勇气建议征调归化军勤王,当今大明也只有那支军队能与清军一决高下,皇帝犹豫了很久才表示同意。

  朝臣这才想起和议也有归化总兵一份,这家伙胆大妄为、坏事做尽,还头上长角身上长刺,惹不得碰不得,这种人早晚会自取灭亡,大家都懒得说他了,不过他来京师可不行,谁敢保证这个北虏不干坏事,群臣们马上翻开旧账,苦苦劝阻皇帝切勿引狼入室。

  “你们说归化总兵是北虏,那好,朕就让北虏打东虏,两虏相斗你们总该满意了吧,”皇帝阴着脸,指着群臣冷言冷语说,“归化总兵再坏,脸上也贴着标签,朕知道该如何对他,但朕就是看不懂某些人,到底是忠良还是奸佞?”

  大敌当前,明廷内部却相互猜疑,卢象升因孙堠战败迁怒于高起潜,又听到关宁军通敌的传言,越发怀疑对方居心叵测,上疏朝廷请求撤到昌平,与高起潜各自为战。皇帝当然不同意,守卫京畿的兵力不足,两大主力分兵简直荒唐,坚持要卢象升与高起潜在通州合兵御敌,卢象升反而以为杨嗣昌想让高起潜牵制他,背后又做了手脚。杨嗣昌里外难做人,为避免误会,向皇帝建议维持分兵态势,卢象升暂住德胜门外,不宜往通州,还特意出城向卢象升当面解释,但卢象升抓住他和方一藻、高起潜主和的旧账不放,怒斥他要搞城下之盟,杨嗣昌有口难辩,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彻底结下梁子。

  京师也不平静,朝臣中传出流言——皇上同意杨嗣昌、方一藻、高起潜款边,密发黄金百万、白银十余万送给东虏,这种子虚乌有的猜测让杨嗣昌又成了众矢之的,尽管他百般辩解而且皇帝也证明确无其事,但这种事越辩越黑,朝臣们认定有人要搞城下之盟,再次掀起反杨**,翰林院编修杨廷麟甚至喊出“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陨恨”的狠话,必欲去杨嗣昌而后快,皇帝忍无可忍,把这个闹事的家伙改任兵部赞画主事,调任卢象升军中参谋军务。

  一帮混蛋,除了内斗拿不出任何御敌之策——皇帝很伤心,对群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首辅刘宇亮坐不住了,请求出京督察军情。有人肯为国分忧,皇帝求之不得,立即要将卢象升革职听勘,以刘宇亮代行总督各路援军,宣大总督一职由陈新甲接任。刘宇亮吓坏了,跑去向杨嗣昌求援,杨嗣昌苦劝皇帝切勿临阵换将,皇帝勉强收回成命,下诏剥夺卢象升兵部尚书衔以侍郎衔仍任总督,戴罪立功,首辅刘宇亮督察各镇援兵——皇帝对卢象升彻底失望了,这个人徒有虚名,入卫京畿无尺寸之功,却挑起事端扰乱朝政,移兵真定,州县又残破十二三处,岂堪复用?在诏书中谴责卢象升“前日敢战之名沽名欺众!”

  清军不攻京师,而由通州南下掳掠,明军主力随之移师真定,卢象升不顾一切地命令各路明军连续出击,四处阻击清军,但粮饷缺乏、军心浮动,而清军的悍勇也超出想象,宣大明军连战连败,两万大军打得只剩下五千人。这时皇帝的诏书到达真定,卢象升心灰意冷已有必死之心,孤注一掷带领宣大残兵进据保定,清军兵马迅速杀到,卢象升自知不敌,派杨廷麟去向高起潜求援,高起潜二话不说马上下令全军撤往临清,扔下卢象升孤军作战。

  十二月十一日,明清两军在巨鹿贾庄开打,战斗毫无悬念,卢象升遇到的是岳托指挥的右翼清军,两人根本不是同一水平的统帅,岳托轻松地压制住明军,以箭雨猛烈打击对手,杨国柱、虎大威这回不再犹豫,冲出一条血路撒腿就跑,明军顿时陷入混乱,卢象升身先士卒拼死力战,最终兵败身死,而岳托对这场小胜不屑一顾,战报中淡淡几笔掠过。

  卢象升覆灭,洪承畴、孙传庭千里迢迢赶来,皇帝下诏以洪承畴为蓟辽总督,孙传庭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并赐尚方剑,京畿形势稍安——秦军出发勤王之前还打了个漂亮仗,在潼关南原伏击巨寇李自成,闯贼仅以十余骑逃入商洛山中,不过皇帝不感兴趣,从卢象升身上就可以看出打流贼与打东虏是两码事,他不再相信有人能带来惊人之喜。

  皇帝正在考虑另外一个人,御案上的这封信是归化总兵写给杨嗣昌的——李榆没敢再提钱,而是声称自己绝对忠于大明皇上,但不信任朝廷,因为那帮文臣心眼太多,搞不好就会被他们玩死,所以朝廷的旨意恕不从命,但如果是皇上的话嘛,他还是打算听的。

  皇帝觉得好笑,这家伙的口气更像是市井之徒在扯皮讲价,不过皇帝对他不信任文臣这一点很有同感,沉默很久后,问跪在地上的杨嗣昌:“杨爱卿,你再向朕说说,这个人值得信任吗?”

  “陛下,归化总兵形同胡人,君臣大义对他毫无作用,但他敬畏上天,说过的话绝不敢反悔,臣以为此人还是可以一用的,另外他还认人,谁对他好绝对会感恩戴德,陛下若对他推心置腹,他也不会有负陛下。”杨嗣昌小心翼翼答道。

  皇帝站起身在御座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对身边的太监说道:“向归化总兵发中旨,请他率军入卫勤王,告诉他,朕绝不会负他,归化军就是朕的亲军,不受文臣辖制。”

  丰州在九月上旬展开备战,大统领府深知此次明清大战难以置身事外,不惜血本大把花钱,不仅提前征召预备兵入营集训,wǔ qì也全面更新,新式八百斤行营炮、打二两铳子的抬铳以及步铳、马铳、板式盔甲大量装备部队。蛮汉山下、野马川上军营随处可见,五万多武装到牙齿的丰州兵齐聚于此,连续举行会操、演练,每日号角声、喊杀声不断。

  丰州军上次扩军显然不成功,老部队人才济济,但主官不放人,很多老资格军官得不到提升怨声载道,而新部队却极度缺乏合格的军官,军务搞得一塌糊涂,逼急了就去挖别人的墙角,新老部队之间由此产生不少矛盾。大战在即,大统领府下决心打破条条框框,对营兵各部的军官重新作出调整,李榆首先宣布给所有军官加一级官衔,人人有份童叟无欺,接着杜文焕宣布军官任免命令——飞虎营:营官哈达里、副营官喇布杜;骑兵前协:协统库拜、副协统朝鲁、营官图里琛、费扬武、德浑安;骑兵后协:协统孙伏虎、副协统丘显、营官博尔术、孙二奎、雪狼;骑兵左协:协统张鼎、副协统马进忠、营官萧四贵、宝荣格、苏海;骑兵右协:协统孟克、副协统吉达、营官李暄、李察哥、郭秀;步兵前协:协统侯世杰、副协统铁彪、营官张一川、郝摇旗、冯树杰;步兵后协:协统周遇吉、副协统海山、营官任守忠、塔齐布、叶得威;步兵左协:协统孙守法、副协统秦虎、营官袁烈、刘体纯、贺金龙;步兵右协:协统张传捷、副协统刘迁、营官徐锦宪、高保柱、梁瑛;铳炮左协:协统丁启明、副协统颜琦、炮营营官吴知礼、步铳两营营官马世忠、白承祖;铳炮右协:协统金国鼎、副协统王宗杰、炮营营官贺士骏、步铳两营营官刘双喜、周旺。

  任命下达,大家心里都平衡了,包括降职副协统的吉达也满意——骑兵右协高级军官清一色飞虎营出身,全部配备西域骏马,算得上是王牌中的王牌,他一点也不吃亏。

  十月中旬,丰州军开始调动,自从卢象升率军勤王,山西空虚到极致,山陕剿贼联防总局手里的那支杂牌军——山西民军号称三万,但能用得上的还不到两千,其他人都被地主老财拉去看家护院,这点力量维持地方治安都成问题,联防局的大佬们着急了,下决心整顿队伍,特意请大统领府把他们的老朋友白显志调来当山西民军统领,同时还鼓动张道浚去丰州缠住李榆,万一有事拖也要把丰州军拖进山西。白显志进入山西后,一边着手整编训练队伍,一边又在太原、平定修筑两个棱堡群,即作为粮台,也作为屯兵据点,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大统领府对此非常支持,派张孟存、拓养坤带领一万持械辅兵进入山西,协助山西修筑堡垒、疏通道路,以加强山西的东部防御。

  进入十月下旬,王朴带领一万大同军突然逃到多伦诺尔,大统领府生怕这家伙把战火引到丰州,立即把骑兵前协、步兵后协调往独石口,这样一来刘兴祚手中就有一万精锐营兵、一万大同兵,加上兴和卫、开平卫和察哈尔的三万多守备兵,丰州的东部防御力量应该够用了——李榆还给王朴写了封信,要求他必须服从刘兴祚的指挥,王朴答应的也很爽快,保证听从命令绝不后退一步。王朴这个人虽然喜欢打小算盘,但讲义气、守信用、肯为朋友两肋插刀,丰州有他的爱妾、存款和产业,李榆相信他会鼓起勇气保卫丰州。

  司令堂内灯火通明,李榆和赞画军务处的几位赞画正襟危坐,孙庭耀、张道浚也学着他们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一张巨大的地图挂在墙上,革库里站在图前侃侃而谈。

  “根据盛京、乌兰哈达两个提塘所送来的情报,清军此次南下以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豪格为副将,率左翼军从青山口入关,以岳托为扬武大将军,杜度为副将,率右翼军从墙子岭入关,投入人力十万以上,我指的是人力而非兵力,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八旗披甲最多两万,另有一万多入旗蒙古人和阿哈,其总兵力绝不会超过四万,其他的应该是汉民和八旗闲丁,令人奇怪的是中间竟然有少量的女人、孩子,还有不少破家什,他们是来抢劫还是来过日子的?”

  众人忍不住笑起来,革库里也笑了笑继续说:“我估计清国今年灾荒不轻,入关不仅是抢劫也是就食,他们人人为生存而战,这股力量绝非明军所能抗拒。以明军的战力,最聪明的办法是重兵集结不战不退,抱成团徐徐挤压清军的huó dòng范围,清军没有补给只能以战养战,如果不能放开手脚抢掠,支撑不了多长时间,最后只能退出关去。根据京师提塘所的报告,目前京师平安无事,孙堠战败后明军也学聪明了,高起潜、卢象升两部明军主力集结于真定附近,挡住清军南下的道路,刘宇亮、陈新甲合兵尾随清军缓进,不过京畿明军战力太弱,无法对清军形成威胁,两天前洪承畴、孙传庭的秦军途经山西去直隶,这支强军也许会给明军带来好运。值得注意的是,清军向西打了一下易州、雄县、安肃后,主力果断回到运河附近,如果他们执意向南推进,而高起潜、卢象升又被击破,那么山东的大门就打开了,我们恐怕也不得不出兵。”

  “我们顾不到别人,山西没事就好。”张道浚长舒一口气说道。

  “子玄兄,可别得意的太早,清军行军速度惊人,如果想打山西,最多三天就可到达娘子关下。”李榆故意说道。

  “那也是你们的事,我们是向天发过誓的盟友,山西有事你们就得出兵。”张道浚摇头晃脑答道。

  李榆转脸看着白显志问道:“你那里准备的怎么样?”

  “清军看来没有越过太行山进入山西的打算,我把主要力量用到平定,棱堡还早得很,至少明年下半年才修得好,粮食倒是储备了五千石,主要还是缺钱啊,今年两畿、山东、河南闹蝗灾,粮食贵的惊人,我们如果进山东要提前做准备,那地方可不认我们的银钞。”白显志瞟了一眼孙庭耀说道。

  “我们也没有多余的银子,今年既要抗灾又要备战,加印了不少银钞,银钞局只有两百多万银币库存却支撑市面上的三百六十万两银钞,再动用存银太危险了,”孙庭耀沉吟了一会儿,摇着头低声说道,“我们去年税制改革后,每年税收增加到八十万两,却一半用在军费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眼前要筹集远征军费只能发行现银债票,至少要发行三十万两,丰州商会负担不起,议事院开会讨论一个月了,没有谁敢表态。”

  大堂内沉默了一会儿,杜文焕扑哧一声笑了:“千古奇闻啊,大军开战还得看你们商会的脸色,孙伯希,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

  孙庭耀的脸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装糊涂,马光远把目光投向张道浚说道:“张子玄,丰州人为明国流血,你们也是明国人,出点钱总可以吧,别抠门了,现银债票山西至少要承担一半。”

  “凭什么呀,山西属于归化同盟,”张道浚翻脸不认账,不过又觉得说不过去,哭丧个脸说道,“我们那里一盘散沙,一起挣钱容易,叫人掏钱可就难了,我不好跟大家说呀!”

  这时,高黑子悄悄进来递给李榆一封书信,李榆看罢拍案大怒“高起潜无耻,卢象升误国”,随手把信交给杜文焕,自己走到地图前仔细端详。

  “卢象升蠢材,兵力不足还四面出击,把三万精锐消耗一空,简直死有余辜,高起潜这个混蛋为什么不退向德州,跑到临清干什么?”杜文焕看罢把信丢在桌案上,走到李榆身边说道,“山东门户大开,清军不可能止步于直隶,我们准备出兵吧。”

  “子玄兄,丰州出兵,山西休想袖手旁观,告诉你们的人,这个时候不出力,就不配做我们的盟友,让他们仔细想清楚,”李榆转过身指了指张道浚,又对革库里说道,“你带上我的信去见岳托、多尔衮,就说我绝不允许他们踏出直隶半步,否则就用刀子说话。”

  “他们打顺手了,你吓不住他们。”革库里使劲摇着头。

  “拖时间,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哪怕他们犹豫一两天也好,我马上就回归化找议事院。”李榆一边回答,一边在桌案上写起信。

  第二天黄昏前,李榆到达归化,刘之纶马上来见,低声告诉他——皇上派特使送信来了,随即带他去了馆驿,特使正在那里等候,见到李榆就大哭着跪倒在地。

  “李帅啊,老哥哥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好人啊,这三个头非磕不可!”来使竟然是前大同监视太监刘文忠,几年未见他显得老多了,脸上布满皱纹,头发也全白了。

  “刘公公,快起身,告诉我这些年你怎么过的。”李榆赶忙扶起刘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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