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 角力三
月殿武士将手中巨盾嵌入冻土众，“碰”的一声，一道钢铁墙壁将刘谦若二人掩护在其中。
随着辰月教众的到来，小泽的局势又发生了变化，三方人马都是润泽湖、乃至整个大陆势力最为庞大之人，互相之间都有忌惮，彼此呈鼎立之势，相互角力。
一时之间，小泽上寂静无声，大雪落地的簌簌声都清晰可闻。
围观的佣兵不少已心生退意，脚底抹油，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刘谦若法杖一顿，不怒自威，道：“若尘，你给我过来！”
若尘不舍得望了韩月一眼，韩月笑着冲她点点头。自己自作主张，带着若尘陷入危险之境，说来也有些惭愧。辰月教众已经来了，若尘是该回到他们中间了。
若尘脚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三回头地向辰月教众挪动，与韩月相处时间不长，却一起在生死中走过一回，生出了依恋之情。
“韩月哥哥，以后你会经常找我玩幺？”若尘声音眼眶红润，声音犹如蚊吟。
“会的，肯定。”韩月答道。
这是个善意的谎言，若尘是辰月教少主，注定了以后是要执掌辰月教的，而韩月不过是寒月营中普通的一员，身份悬殊，恐怕这一别，以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嘻嘻，最喜欢韩月哥哥了！”若尘开心了笑了，一蹦一跳的跑向辰月教众。
韩月目送着她，直到进入月殿武士的盾墙，看不到身影，心中怅然若失。
若尘心思单纯到极点，韩月被她的单纯感动，甚至面对黑袍时不惜引凶星入命，也要为她博取一线生机。
哎，不过萍水相逢而已，韩月叹了口气。
“刘护法，本座在这里诛拿贼人，无意与你为敌，今日还请护法大人退一步。”白夏山沉声道，他额上青筋突起，刻意隐忍着怒意。
“哼，白大统领，这么说起来，我辰月教少主大人可是贼人了？”刘谦若道。
“刘护法大人，若尘少主自不是贼人，我等楚卫也是精锐，战阵中有心护着，必然能保少主大人的安危，待手刃贼人，必会将少主毫发无伤的交到您手中。”
“放屁！”刘谦若也是动了真怒，抛开若尘是两位月主大人的女儿的身份，她自幼便跟着刘谦若，深得刘谦若溺爱，别说历经战阵，多吹了些风，受了风寒，刘谦若都会心疼不已。
白夏山脸一阵青一阵红，显然怒到极点，不过白瑾未表态，他也不好翻脸，只得哼一声。
狮子牙道：“白瑾公主殿下，刘护法、白统领，今日之事是个误会，三位学生冒犯了各位大人，得罪之处，鄙人他日必当负荆请罪。不过天地异象之前，还是要和气为贵，还望各位大人宽宏大量，未与几位不成器的学生锱铢必较。”
这番话，狮子牙姿态摆得很低，抢夺星力碎片之事，本就是各凭本事，说小可小，说大也大不到哪去。
何况大局在前，更多的星力碎片甚至更稀有贵重的东西将出现，确实没有必要为一颗耗费太多心神。
事已至此，动手怕是不太可能了，三拨人都代表着各自背后的实力，无论楚卫人也好，辰月教也罢，天下大和已接近二十年，无人愿意轻起战端。
二十年前那场战争，已经无法追溯到开端，历经那个时代的人，无论是狮子牙还是刘谦若刘谦言，都不想回忆。
整个大陆大大小小二十余个诸侯国都被卷入其中，上千万人死于非命，数个诸侯国背负亡国之耻。
就算是圣域强者也难以独善其身。人类三大圣域之首的千面君王失踪，至今踪迹不明，有人怀疑他已经陨落。为天子守皇城的疾风剑豪身受重伤，不得不闭死关养伤，只留下楚卫国定国公大人。
三大圣域强者去其二。
而十二星君，更是直接陨落近半！
可以想象，二十年钱的那场战争如何惨烈！
一位星君一旦陨落，他背后的星辰神祗便会重新挑选代言人，也就是新的星君。若不是那场宛若浩劫般的战争，便不会有今天润泽湖大区的星力波动。
刘谦若不置可否，若尘现在已经找到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他大袖一挥，一众月殿武士簇拥着离开小泽。
临走之时，若尘透过人群，深深地看了韩月一眼，韩月感受到她的目光，微笑着与他送别。
白瑾随即也转身离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怔怔出神，脸上带着笑意。
白夏山沉着脸，不甘心的情绪在胸中酝酿。他有心动手，却又怕白瑾怪罪，只得放了句狠话，带着手下离开。
三方人马没有打起来，不管是哪一方，围观的佣兵们是没有胆子单独面对的，见他们都走了，佣兵们便三三两两的散开，回到自己的营地。
小泽上，只剩下抚风城一众人。韩月一口鲜血喷出来，他的鲜血透着诡异的紫色。刚才他是强行压制体内的伤势，现在局势减缓，旧伤新痛爆发出来，他终于支撑不住倒下去了。
“韩月！！”陷入昏迷前，沉珂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入夜，风雪渐小，小泽一处避风的山坳处，三堆篝火驱赶着寒意，抚风城一众人围坐在篝火旁取暖，三两个百战佣兵成员在周围放哨。
韩月盘膝坐在一处空地上，周围的雪层被清理干净。这时的韩月伤势愈加严重，整张脸都泛着紫气，他垂着头，紫血从唇角垂下。
狮子牙咬破食指，在他周围用献血画着一圈一圈意义不明的符号，这些符号层层叠叠，已经占满韩月周身三丈之地。狮子牙鬓角不时有汗珠地下，每画完几个字符，他便要停下来休息一会，显然非常吃力。
在完成最后一个字符后，狮子牙长长出了一口浊气。
如同点睛之笔，地上的符文一圈圈被点亮，由外入内，被点亮的字符飘在半空中，围绕韩月旋转。
当所有的字符都被点亮后，宛若一个闪耀着光芒的半球形，将韩月笼罩在其中。每个字符都有特定的轨迹，千万字符看似纷乱，却有着绝对的秩序，相互之间毫无冲突，却相互影响。
坐在远方的陈奇金不由啧啧称奇：“这阵法，真是精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邪道封禁吧，没想到狮子牙竟然会这一手，厉害！”
莫天愁压低声音说：“你懂什么？世人都知道狮子牙秘术精湛，杀伐凌厉，但却鲜有人知道，这银色獠牙专精的是阵法，说他是古今阵法第一人也不为过。”
“传说中的封印师么？真是年少出英雄啊。”陈奇金老气横秋的说。
莫天愁一个爆栗“啪”一声打在他头上，说：“你可比狮子牙年纪轻多了，自己没能力，别学人家装老卖成。”
陈奇金委屈的捂着头，说：“术业有专攻啊，秘术阵法我是比不过他，但隐匿潜行方面，我陈奇金说第二，谁敢说第一？话说你也一把老骨头了，不还是在高阶巅峰徘徊，也是没能力。”
这一次莫天愁出乎意料的没有反唇相讥，只是叹了一口气。
沉珂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轻抿，担忧的看着忙碌的二人。
狮子牙在韩月面前屈膝坐下，轻声吟唱，咒语冗长又拗口，随着他咒语接近尾声，周围散佚的字符像是收到了无形的牵引，不断缩小，在允辰额头上形成一个旋转的咒印。
韩月的呼吸加重了很多，像是承受着相当大的痛苦，脸上青紫色不断被咒印吸入其中。
狮子牙的吟唱声音陡然增大，最后几个音节更是穿金裂石。他手指重重在眉心一点，旋转的咒语倏然缩小，变成了影影约约的一个暗点。
韩月脸上青紫色全失，突出一口鲜红的血，萎顿在地。
“怎么样？”沉珂和允辰异口同声的问。
狮子牙取出一块方巾，擦拭着额上的汗珠，说：“我已经尽力了，凶星入命的反噬被我尽量封印住，只是他受伤太重，体内脏器被灼伤大半，能不能熬过这一关还很难说。”他顿了顿：“就算熬过这一关，后路难走啊。”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惋惜，“后路难走”这四个字，沉珂和允辰都是能够明白其中的意味的。别说进阶，恐怕恢复现在的实力都是不太可能了。韩月作为武者的路，到此为止了。
气氛一时之间凝固了，过了许久，允辰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沉珂用手指在韩月的脸上轻轻的划着，从眉眼到鼻尖到下巴，她头深埋着，看不清表情。
夜渐深，百战佣兵团除了在远处放哨的成员，其他人都沉沉地睡了。
狮子牙、沉珂、允辰围坐在篝火旁，木材燃烧偶尔发出啪啪的声响，跳跃的火焰将三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因为韩月的受伤，气氛有些压抑。
狮子牙开口道：“这次确实是我的错，没有能够及时支援，对不起。”
允辰说：“老师也不用太自责，只是这次的幕后黑手，实力实在是太强大。”
抚风城的线人、情报组织头目，在一夜之间或死于非命或音信全无，整个情报线陷入瘫痪。
天演士草芥的目光被巨大的谜团遮盖，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一切，抚风城就像一个瞎子一样，无法了解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并且同时，羽族陷入内战、忘途川秽物暴动，牵扯了抚风城抚风城绝大部分的精力。
着一切看上去只是巧合，但结合在一起，却让抚风城如陷泥潭，动弹不得，以至于韩月捏碎了传令玉佩，都不能及时给予增援。
阴谋，绝对的阴谋。
在抚风城的上空，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阴影，盘庚在夜幕的黑暗中，观察着抚风城的一举一动，在最关键的时刻，掐住了抚风城的命门。
要不是大合萨力挽狂澜，果断将狮子牙从苍穹之峰抽调回来，恐怕韩月这群人，包括百战佣兵团，都得交代在润泽湖大区。
允辰心情沉重，说：“也不知道是谁，针对我们抚风城。”
狮子牙说：“这些天，我暗中调查，发现了一些眉目。那些神秘黑袍的尸体我也看过了，虽然已经巧妙掩饰过了，但还是带着九幽冥界的气息。”
想着黑袍身上淡淡的死气，允辰皱眉：“九幽冥界？这些秽物已经蛰伏了近二十年？为何突然有所动作？难道跟这次的星力变动有关？”
狮子牙说：“这次星力变动委实太过骇人，恐怕是有星君出世无疑了，从星力气息看来，应该是十二星君中的印池星君。”
古老星辰印池，是十二主星之一，??是一颗暗蓝色的星辰。其光芒在日间容易被太阳的光芒掩盖，夜间又不能很清楚地显现在天幕上，唯有清晨和黄昏才最为明显。
在星辰神祗中，印池代表思考和冥想。而对应的印池星君，战力也不为突出，在二十年前的浩劫战争中不幸陨落。
一位新生的星君，对于九幽冥界来说，丝毫没有助力，星君不能离开人间界，九幽冥界的主宰——九幽巨魔也不能离开冥界，这是二十年前便许下的约定，谁都不能逾越，若有逾越，便是众生之敌，会遭到各位星君、圣域强者无情的打击，就算是不死不灭的巨魔，也不愿面对。
“印池星君么？九幽冥界到底有何目的？”允辰提出了疑问。
狮子牙思考一会儿，说：“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幕后黑手的是八位巨魔中的哪位巨魔，耗费这么多心神，只是阻延一下抚风城的脚步，代价也太大了。恐怕他们还是另有所图。”
他牙顿了顿，继续说：“不过，既然辰月教众出现在这里，明月和暗月两位星君大人必然会关注这里发生的事情。楚卫国的定国公大人也必然会到来。另外，据可靠消息，填盍星君已经离开西极大陆，近日便会到达润泽湖大区，到时候，三位星君大人还有一位圣域强者坐镇，九幽巨魔再逆天，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填盍星君！”允辰倒吸了一口凉气，填盍星君是最为古老的星君，据说传世之初便存在，与山河大地同岁。悠悠数千载，星君更迭无数，只有填盍星君一直未有传承，实力卓绝，为十二星君之首。
他本身代表着谨慎、细致和周密，二十年前，幸存的星君和九幽巨魔签下协议，被后世称为百年之约。
这百年之约的守护者便是填盍星君。也因为是他守卫着这份协议，二十年来未曾有人敢打破。
既然填盍星君已经将目光投向此地，那么，纵然九幽巨魔有通天的手段，也于事无补。
允辰沉默不语，努力思考消化着。这次事件牵扯方面之广，背后势力之强早已超过他的想象，明面上十二星君中四位星君，一位圣域强者，以及暗中潜伏的九幽巨魔的巨大阴影，都让整件事扑朔迷离起来。
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即便是向抚风城或者辰月教这样势力超群的组织，也被大势裹挟着，身不由己。
一直环抱着膝盖，将脸埋在手臂中的沉珂突然抬头，韩月负伤给她巨大打击，此时她面色憔悴，嘴唇透露着惨淡的白。
她轻声说：“狮子牙老师，我能和你谈谈么？单独。”
狮子牙点点头，两人向着营地外走去。
当二人走出相当远的距离，连篝火都变成远处忽明忽暗的亮点时，沉珂才停下脚步，这里的风很大，她环抱着双臂，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狮子牙说：“是不是想问一下苍穹之峰的战况？”
沉珂有一个高贵、古老的姓氏，她的全名叫蝎苏里·沉珂。而蝎苏里家族，是羽族的皇族，也就是说，沉珂，是羽族的公主。
狮子牙是沉珂的老师，她的身份，对狮子牙来说并不是秘密。
沉珂木然，点点头。
狮子牙长叹一口气，呼出的白气被寒风卷走，“你知道，内战已经打了近一个月，你的叔叔，汉米尔亲王带着一众部下，发起了战争，他很得人心，大半的鹤雪战士都跟着他一起背叛了，我不想安慰你，但是，形势恐怕不太乐观。”
沉珂看着远方的天空，乌云连成一边，和夜色融在一体。她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问：“那父皇呢？他……他是否？”
“乌瑟尔羽皇现在很安全，虽然汉米尔亲王的部队很多，但是现在还未到达皇城，鹤雪留下的战士都是忠心之人，短时间内必然会护得羽皇大人安全。”
沉珂点点头，接下来便是一段令人压抑的沉默，劲风卷着鹅毛大雪，在二人头发上积了薄薄一层。
“我知道了，谢谢狮子牙老师，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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