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三十一章 有女名风

  就在魏定音还没有完全决定好要不要对雷禹催眠的时候,魏止水突然开口阻止了他。

  “堡主,现在还是放过他吧,等他好一点了,或许会更配合的。”他的目光满是期望,虽然也有些微的惧意,但是这些不能使他犹豫,毕竟少年是无辜的,他这般年纪,与万鸟堡何怨何仇?自己不能忍受一次次的悲剧在自己眼前发生,而最可恨的是自己明明还可以阻止,只要努力的话。

  所谓的惩罚,有什么可怕的?如果因为惧怕惩罚而不敢做自己想做的事,岂不是一种极大的屈辱?这种臣服能给别人带来快感,却是让自己痛彻心扉的。那么做了自己想做 的事,坚信自己是没有错的,被惩罚又何妨?

  所以他的目光越发坚定起来,甚至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以自己来阻止爷爷的暴行!

  魏定音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再进一步地动作了。他其实还在犹豫,鬼药王之前一告诫过他不能过度发功,否则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准,毕竟他已经不是精壮的少年了。此番若是贸然使用极其消耗体力的催眠之术,恐怕会有性命之虞。那鬼药王虽然和他有些仇怨,但是至少是个良医,在这一点上,是不会骗他的。然而此时,该如何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呢?

  魏定音便冷冷问道:“你倒有什么好的法子,说来听听?”

  魏止水沉默了一下,不知道爷爷这是什么意思,或许是绵里藏针 ,或许是杀机暗涌,但是自己无论如何,还是该好好回答 的,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

  他思索了一下,答道:“首先是该解除他的毒性,毕竟这黑鹰之毒最是麻烦,衍生极快,若不好好调理,恐怕会有后遗症,万一疯了傻了,一样是不行的。堡中有一人,擅长配制各类解药,现下虽无牵心草,却也不妨试试别的法子。”

  魏定音的目光不可察觉的朝石室的数个洞口之一轻轻一瞥,那里囚禁着他最后的筹码——鬼药王!不知道若是鬼药王知晓自己的徒弟被下了毒,而自己却是救不了他,该作何感想。关于他是如何知道雷禹就是鬼药王的徒弟一事,后面若有机会自然会以此来威胁雷禹的。

  此时他正在思考着这个提议的可能性,黑鹰之毒的猛烈和难除他是知道的,开始的疼痛与后面的症状相比还不算什么,后面由于中毒者体温升高,便不由自主地如同发了高热一般,迷迷糊糊的进入了幻境,开始各种匪夷所思的幻想,有多少人是在这幻境之中被活活吓死的,又有多少人是被烧的糊涂了,简直不可计数。魏止水考虑的这一点其实很是正确,自己若不能及时解除他的毒,说不准就会朝着最糟糕的情况发展,那么自己这一辈子都别想知道玲珑鬼堡 的宝藏所在!

  “你说的人,是谁?”魏定音有些诧异,若是堡中有这号人物,为何他毫无印象?

  魏止水微微低了头,缓声道:“她就是二伯父家的小女儿,魏止风……”说着声音越发低沉。

  万鸟堡一向重男轻女,而且极为重视等级与出身,嫡子便是天生的好命,能得到一切优渥的待遇,但是却也有非同一般的残酷训练。而庶子即便有着更为残酷的训练,却是没有像样的待遇。然而更为可怕的是,同是庶子,却也偏要为自己的地位争个你死我活,也是因为万鸟堡还算开明,在堡中人成年之后,一切便是以功绩来衡量了。但是由于嫡子之前已经有太多资源,此时大多时候会大大强于庶子,这样一来堡中的整体格局还是改变不了的。

  魏止水的二伯父,也就是自己父亲的二哥魏悍,也是个庶子,却也因为一些不可告人的原因英年早逝了。提起此事魏止水便感觉一阵心寒,面前不由得浮现出一张邪恶狞笑的脸,那是他的大伯父,万鸟堡这一代的长子魏武!众人对于为何同时派出魏武、魏悍、魏争三人前去执行任务,结果只有魏武活着回来都毫不奇怪,甚至都已经默认了那样一个事实。那时候魏止水不过七八岁,却已经相当稳重了。他听到这样的噩耗之后并无太多表情,只是握紧了拳头,目光中散着一些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尔后他又慢慢地将拳头放下,只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是庶子之子,更是毫无地位可言,甚至连魏武 的一条狗都不如!他那时便明白了一切不需要多说,默默地埋在心里就好,同时记得为自己争取更多的东西,却也不能忘记自己要做一个和这堡中所有人都有区别的人!

  他或许没有注意到,那天恰好经过的魏定音看了他一眼,便是他听见噩耗之后的反应。他的反应突然触动了魏定音的心,这是一个奇异的孩子,不同于常人。魏定音便是从那时候起偶尔对他多加留意,却不会表露分毫,只因为他知道在这样一个人人勾心斗角的家里,即便偏向于谁,也是不能说的。那些严厉的惩罚都是他故意的,只不过是想叫魏止水多学一点好保身罢了。魏止水的确是如他所愿的精通了毒理和机关术,但是那一颗天生善良的心却是无论如何也硬不起来,让魏定音对此感到分外恼怒。

  魏止水的地位虽低,但好歹是个男儿,在这堡里天生便比女人强得多了。魏止风是他的妹妹,境遇却比他还要不如。庶子之女,侧室所生……这一切条件累加起来,便是魏止风一个小小的女孩儿不幸命运的根源了。她大概是堡中最小心翼翼的人之一,尽管她其实也是不想的。

  魏定音努力的在老迈的大脑里仔细搜寻了好久,这才想起来似乎老二家里是有这样一个人,问道:“她的母亲,是不是唐门的唐凝?”

  魏止水一愣,点点头,不知道爷爷突然提起止风母亲的事,意指何处?自己却也在脑中搜寻起关于唐凝的印象来。

  印象里那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她以庶女的身份,能在人口繁多的唐门家族存活下来,并且安全的抵达万鸟堡,本身已经颇有传奇色彩。当年万鸟堡四处为堡里提亲之时,在江湖里名声早已如日中天的唐门本是婉拒了,却不知为何,这唐凝不顾众人的鄙夷之情自愿嫁过来,即使嫁的人是庶子。后来二人便有了魏止风,然而不幸的是,不久之后魏悍便去世了,原因依旧是一个谜,毕竟见过的知道个大概的人都是不肯说的。那唐凝便是一滴泪都没有,回房之后目光却转为绝望和凄厉。后来,她便是以凶悍和精明强干而在堡里出名,尽管地位依旧卑微。

  魏定音也想到这一层,只是他却比魏止水想的要多一些。他知道唐凝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当年自愿下嫁到万鸟堡,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和魏悍有过前缘吧。但是她知道她的野心不止于此,她不关心自己在万鸟堡的地位如何,却说过这样一句话:“若是我来管理,定叫它名满天下!”尽管这话说的很小声,魏定音却还是感到了她的野心,也大概明白了为何她会离开唐门,大概是对唐门的恨意,使得她很想建设一个什么来,与唐门相匹敌!而那时候,尽管实力弱小,潜力却是无限的万鸟堡便入了她的眼,只是苦于这么多年没有机会罢了。显然她还没有放弃,就魏定音掌握的有限的资料来看,她一定有什么自己的动作。

  而且魏定音可以肯定的是,她对于自己的态度虽然不是很赞同,却也不会就在现在为敌。简单来说,他们现在结盟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魏定音便朝着魏止水道:“迅速叫她过来,对了,把唐凝也叫来,我有话跟她说。”

  魏止水轻轻一点头,便消失在了石道之中。

  魏定音在魏止水走后,盘坐在石地上调息了一会,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渐渐都放松了些,这才拎起雷禹,朝外面走去。他不想在这里见到那母女二人,毕竟是个机密 的所在,另外里面的昏暗的确是不适合谈话或者解毒的。

  他带着雷禹回到大厅之中,把少年放在地上。此时光线好得多了,可以看到少年通红的脸,急速起伏的胸脯显示出此时少年的焦灼难受。体内一定像是有一场大火在燃烧着,中了黑鹰之毒而死的人,后来连骨头都是黑色的,大概是因为血液都烧着了吧。此时尽管燥热,疼痛感却是没有减轻一分一毫的。人至此境界,只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

  果然,少年苍白的双手开始在自己的脖子上乱抓,尽管身体虚弱,却还是用足了力气,一下下狠狠的抓挠着 ,很快便划出血痕来,然而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指甲深深嵌进血肉里,恨不得将自己的喉咙抓穿了。

  魏定音忙点了他的穴道,少年就此昏昏睡去,眉头不展。脖颈上黑色的血慢慢止住了流势,却还是显得触目惊心。

  魏定音心知此时雷禹极其焦渴,也有些不耐烦这种没有尽头的折磨了,便拿过凉茶来,给雷禹一点一点灌下去。少年果然如得甘霖一般大口大口咽下去,直呛得咳嗽起来。

  不多时魏止水便回来了,带来了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容貌倒还还过得去,却和死去的魏悍有几分相似。魏定音只看了她一眼便道:“黑鹰之毒可有法子解?”

  话语并不是很冷,然而他这苍老的声音说来,却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和压迫感。

  魏止风自进门以来便显得局促不安,白里泛红的脸上沁着些薄汗,显然很是惧怕魏定音。毕竟老堡主脾气怪异性格火爆,极其喜欢折磨别人这些大家都是早就知道的。自己从来没有入过他的法眼,此时被突然叫来做事,不免有些担心,自己若是做不好怎么办?然而他问的却是黑鹰之毒的解法,自己对这个并没有多少研究,然而她却相信世界上没有不可以解的毒,只要认真去思索去尝试,总是有法可想的。这是目前唐凝和她说过的。

  魏定音看着两个后生晚辈一个个都是噤声不言的样子,全然没有与家人在一起的亲近之态,竟然突然心里一痛。这一生都是如此,为了至强的境界而拼搏,由此失去了很多东西。年轻的时候他是无所谓的,毕竟不在乎这些。然而后来年岁愈大,便越发的惆怅起来,大概是每日空闲的时间太多了便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尽管长期以来现成的习惯,使得他的野心还没有消磨殆尽,揭开玲珑鬼堡的神秘面纱大概是他此生最后能够完成的大事了。然而完成之后又是如何呢?还不是看着堡里的那些个无耻又无才的人争来争去?

  想起那些人魏定音便有些恼怒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完全没有让自己满意的后辈呢?他的心里的确是对死去的孩子们有些愧疚的,但是长期以来自己都在生生的压抑着,用另一套思想来解释这件事。

  所以此时的魏定音其实是极为纠结脆弱的,然而他一直不肯接受也不肯承认自己的这种脆弱,更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或者感到,于是每天只有板起面孔来树立威严,这是无奈的也是必须的选择。既然做了堡主,便只好忍受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苦痛。

  现在他感觉有些可怕,是不是自己长久以来现成的观念或者行为,就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慢慢颠覆了?

  他感觉很是气恼,不,绝对不能那样!那样自己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岂不是白白活了这八十几年?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蓦地变得阴森而冰冷,朝魏止风看去。

  恰好魏止风也在看着他,见到爷爷的目光如此骇人,不自觉地轻轻打了个寒战,而后心里更为害怕,自己居然在爷爷面前表露出了对他的恐惧,要知道堡主一向是不喜欢别人用看着怪物的眼光看他的……一张小脸蓦地苍白起来,低下头惶惑不安地搓着手。

  魏定音本来极是气愤的,然而见到自己从未谋面的孙女被吓成这样,竟然有些愧疚了。还是自己不好啊,只是,若是现在改变的 话,还来得及吗?

  他低沉老迈的声音传了出来,这次却是语气和缓多了,道:“别怕,我只是问问,若是不行,再想别的办法吧。”他此言也是宽慰魏止风罢了,本来叫她来只是试一下而已,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魏止风低下了头道:“这毒的确很是难解……但是若有时间的话,还是可以配出解药的,只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毒的发作之期,最长不过可以拖个六个时辰,也就是半天时间罢了。这么短的时间里毫无头绪的寻找解药,难度可想而知。

  魏止水此时却插了一句别的话题:“堡主,唐凝不知在何处,所以并没有来见您。”

  魏定音狐疑地目光扫过他们二人,缓缓点了点头道了声知道了,晚一点再说这件事吧。说完又是一副忧虑的神色,不自觉地看向躺在地上的少年。

  但见此时半昏迷状态的少年面色酡红如醉,呼吸显得极是急促而艰难,发出的声音却是极轻的,几不可闻,渐渐地便连胸脯的起伏也看不明显了。片刻之后脸上的红色如潮水般迅速的退去,变成一片死灰。

  在场的三人都吃了一惊,这变化如此明显而又迅速,他们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几乎是同时朝前奔去,三人一起来到雷禹身边,焦躁又不安的看着这个至今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年,他是不是快要不行了?

  虽然心情大致是相同的,都不希望这个少年死去,但是分别有微妙之处 。由于雷禹关系到魏定音能否获得玲珑鬼堡的宝藏,而现在的状况又是他一手造成的,便不免有些着急上火,感到胸口一阵一阵的疼痛;魏止水则是亲眼目睹了由早晨到此时雷禹所遭受的大部分不幸,此时更是想起那个还在院中的少女,更是有些心痛和愤怒了,明明都是无辜的呀为什么要经此磨难!?而魏止风却是眼底竟然湿润了,少年的面容英俊又苍白如死,让她柔软如花瓣一般的心感到了一种破碎,像是看见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就要消失了的那种心痛和不甘,带着无比的惋惜。尽管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雷禹,却有这么奇异的感觉。

  但是少年明明还有一线呼吸啊,心跳也是虽然缓慢,却还是如他的人一般倔强的不肯止歇啊。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下,不知道要如何做。此时都是有些思绪纷繁,带着对雷禹若有不测的可怕假设来开动脑筋的,难免有些毫无头绪,脑海里像是被谁塞进了一团乱麻,越是焦急,就越难以作出正确的决定。

  魏定音心里一怒,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气,便将食指中指探上雷禹的手腕,先看一看大致情况再做具体决定吧。此时他的心境一片悲凉,真是没有想到啊,自己根本就是忘记考虑这小子能不能撑过黑鹰之毒的事了!若是因此错失机会,那也完全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没有珍惜老天爷给的最后一个机会,要怪就怪自己的大意吧!

  魏止风也轻轻半蹲下身,将白皙的手指探上雷禹的另一个手腕,一边细细地感觉着,一边努力思索着相应的症状。

  二人见她柳眉微蹙,便都忙问道:“怎么回事?”魏定音心情复杂自然是不能静心的,况且他对于医术并不是很通;而魏止风则是看着而已,自然不能知道详细情况。

  魏止风抬头,站起身来,带着疑惑地朝雷禹望去,此时少年依旧是这般濒死的状态,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他的毒该是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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