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二十一章 绝壁对面

  夜色如一蓬巨大的黑纱般渐渐漫下来,暮色于是渐转洇浓。二人知道即便夏日天长,这也是无可避免的要天黑了,看来只有休息到明日,再做计较。然而这野地里,该如何安宿一夜呢?却是个问题,只因为二人觉得这片区域的确是不同寻常了,绝对不会像之前普通的林子里一般,可以安安生生的一觉到天亮。

  两人便朝悬崖反方向走去,想找个稍稍干爽的地方,或可捡些柴枝,搭一堆篝火来取暖。这山中不比别处 ,又加上这一条大河,即便夏日也颇有凉意,入了夜更是不可想象了,还是尽早做打算的好。

  雷禹与穆天琪一合计,反正也是到了山脚下,倒是不急了,毕竟是看得见希望了,便都认为此夜应当好好休息,一面平定一下白日里带来的 震撼,一面也是养精蓄锐来应对明日的危机时刻。只是这里似乎要么是山石,要么就是树林,也没有见到有什么可以吃的食物,真叫人有些无奈了。

  只是两人想不明白的是,方才所见的那个苦行僧是如何度过这般难捱的日子的。不过既然他都能存活下来,想必也不会有多难,办法总归是有的,雷禹便这般安慰着他们两个,希图以此打气。

  两人见那条小路到这里其实并未结束,而是转了个头,又往西北处蜿蜒而去,渐渐拔高,没入稍高的山石之后,不见了。两人便沿着那路直直行去,欲看个究竟。

  渐渐地直扑到身上的湿气便离得远了,二人随着路转了一个弯之后,湿气便只能远远地在身后叫嚣了。此时他们再朝鬼川方向望去,只见一条亮闪闪的玉带在夜色里嚎叫着闪着光,却是显得小多了。原来两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沿着小路攀上了鬼川岸边的一座小山峰。

  这山生的极其自然,入目却是极其整洁干净,有赏心悦目之感。两人这般看了一会,只觉得树林是在远处,山顶虽有些倾斜,整体却是极其平整的,倒也适合夜宿。周围视野还算开阔,尤其是在中间稍高的一块岩石上,是可以看见四周的。

  雷禹选好了地方,便开始盘腿而坐,穆天琪望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端坐在他的旁边。猎虎倒是一直不得安生,支棱着耳朵在旁边转来转去,似乎是在侦查形势。

  雷禹轻轻闭目,双手在胸前自然而然地抱了个圆,便开始运起纯阳真气来。与此同时,穆天琪只感觉身上一暖,本欲轻呼出声,却见雷禹神色宁静,方知是对方在运功烘干衣服,便也不在抵触,由着他去了。

  不多时,二人的衣衫便完全干透了,还有一股暖意在周身游荡着,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二人只觉心神一暖,白日里的疲惫倒是消除了大半,此时心中并无对这未知的黑夜的害怕,反而十分镇定,相信凡事必有办法。

  然而精神安定是一回事,肚里饥饿却又是一回事,两人由九宫图中困了许久,好不容易才逃脱出来,早已是一日未曾进食,更是连水都不曾喝过,此时若是说毫无饿感,那是骗人的。只是奇异的是按理来说这山里的小动物该是不少,可是行了这许久,毫无兽类的气息,倒是叫雷禹白死不得其解。

  不知谁的肚子发出一声绵长又焦急的“咕”的一声,两人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笑起来。只是笑归笑,办法却还是没有的,便只好这般再忍忍了。

  那轻雷一般的滚滚流水声听得久了,便也如同没听见一般,似乎它早已成为了背景音乐一般,是周围环境的一部分,毫无突兀之感,也因此听来渐渐少了杀伐之气,反倒如同独特的乐音一般,听来别有韵味。

  是以两人不知怎么的,连篝火也没有点,就这样沉在水声营造的意境里,慢慢地睡着了。

  一缕晨光照在二人身上,也不知日出了多久,二人只觉身上似有寒意,猛然睁眼,便是哭笑不得。只见雷禹和穆天琪分别靠在猎虎的两边,紧紧地挨着它如同在取暖一般,猎虎则是乖乖地趴在地上,静静地眨着眼睛,看起来是早已醒了,却不忍打扰二人。

  再说这林间积了一夜的寒气,此时便见鬼川那边雾气氤氲,山那边的太阳倒也不很清晰了,现出一个模糊的红影来,看着倒是极其清新美妙。却是因为是初生的新日,阳光带来的暖意也只是一缕罢了,根本不能抵消山中的寒气。

  两人都感觉有些冷,却都没有说什么,眼里却都有庆幸之感。原来他们也不是完全放心在这里留宿,却不知为何都睡死了,如此一觉平安的到天亮,倒是叫人有些诧异的。

  或许是刚刚醒来的缘故,又或许是饿得久了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二人此时不觉得饿,只感觉极其干渴,便思量着如何寻找水源来解渴。

  恰在这时,一道模糊不清但是移动迅速的身影跃进了他们的视线里,两人不禁紧紧盯住那道奇诡的身影,只因为隔得虽远,却还是能看出那影子如同飞鸟一般在空中行的极是自在,此时正朝着鬼川之内奔去!

  两人齐齐惊呼一声,这山中再无别人,若说有人,便是那个奇怪的僧人罢了。他是要到鬼川里干什么?轻功竟然到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境地?雷禹却又疑心自己看错了,但是好奇之心甚重的他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去看个究竟。

  穆天琪知道是拦不住他,便也跟随他的身形一纵而起,直朝鬼川飞去,猎虎便紧随二人之后。

  只见前面那神秘的影子晃了几晃,便直落入鬼川之中看不见了。雷禹心里蓦地一惊,脚下加快了速度,片刻后便翻越了几个小小山头,落在那一片悬崖之上,却是比第一次沿着小路走到之处要距瀑布远了许多,也因此水汽没有那般重,也并不会沾湿衣衫。

  然而此时鬼川上浮动着一层蒙蒙雾气,加之两人都是不敢往前走的,距离悬崖太近总是有一种晕眩感,便只有站在崖上张望着。在这当口里,雷禹目光触及瀑布,便想着那边如果是有它的支流的话,倒还是有机会解渴的。唉,眼前尽是无穷无尽的水,自己却要忍受焦渴之苦,岂不可笑?

  两人在这边张望了许久,始终不见不知奔腾了多少年的鬼川有何动静,只在疑心是自己眼花了。岂料,左边却传来了异响,把聚精会神的两人吓得不轻,只因为那声音近到三丈他们才有所察觉!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对方收敛了所有的 气息,知道三丈之内才陡然放出来,似乎纯粹就是为了吓唬他们。雷禹和穆天琪惊得齐齐回头,只见一个看不清楚容貌的人站在他们左侧三丈左右的地方,正是那个怪异的僧人。

  若是在平日,猎虎早就扑上去了,而这次它却是十分惶惶不安一般,只在喉咙里发出焦急的低吼,又像是委屈的呜咽,却是不敢近前,尽管眼里的戒备之色甚是浓重。

  雷禹觉得这个僧人的面貌不清晰实则是十分奇怪的,只因为他明明是站在雷禹视线可及之处,五官也都一一看在眼里,然而这整体拼起来,却是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表情,渐渐地便连他的相貌是如何也看不出来了,只感觉一种无声的威严和雷禹现在所不能理解的巨大哀伤感,这是这个僧人带来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竟然在动!雷禹直疑心是自己眼花了,那僧人不过轻轻迈了一次脚,再看时,便已在他们五尺之外了,脸上若悲若喜,表情十分玄奥,看得人心里不由得恼怒,却又感到一种无所适从带来的恐惧。

  雷禹和穆天琪被他吓得面色惨白,只这片刻间,他们便知道即便两人联手,也不是这和尚的对手,若是和尚心怀歹意,他们二人的性命就岌岌可危了。

  然而僧人似乎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打算,只是看了他们一会,目光似有愤恨,后来却渐渐转变了,似在叹息一般,却绝无杀意,看的雷禹不明所以。双方这般僵持着沉默,气氛说不出的尴尬和紧张,这完全是一方的实力处于压倒性造成的!

  过了不久,那僧人看了看他们,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道:“施主可曾用过早饭?如不嫌弃,到寒庙里尝些斋饭吧。”说完便直直看着他们,眸子竟然如黑洞洞的深井一般,毫无波澜。如果说有什么,那也只是看破了红尘般的澄澈和无奈,绝对没有奸邪之意

  雷禹和穆天琪面面相觑,不知道要不要去,毕竟人生地不熟,加之对这僧人实际上还是心怀戒备,然而经他这一说,肚子实在饿得厉害,更有一声轻响传来,二人顿时尴尬不已,低着头红着脸轻轻点头,道了声:“有劳前辈了。”

  僧人带着他们往另一条小路行去,在那路边放着两个木桶,做工极其粗糙,木桶也不怎么好看,颇有拙朴的意味,然而那僧人毫不介意地双手提桶,竟然无端的生出一些禅意来,似乎那桶是天然而成的一般。其实这大半是拜这僧人的气质所赐,雷禹对于佛家不是很了解,却也隐隐约约的感觉,面前的这个邋里邋遢的和尚,大概已经悟道了,才会有如此风范。

  沿着七转八弯的山路行了些时候,便见到先前那破庙豁然出现在眼前,在一片毫无人际的山里看来倒是颇为亲切。僧人也不招呼他们,径自走入庙去了,雷禹隔着破旧的墙体看见庙里一角竟然支起一个大锅来,黑魆魆的,看起来年代久远,许是昨晚天黑没看清楚,今日才看明白,原来这僧人是真的在这里常住,雷禹却疑惑他每日吃些什么呢?

  很快僧人便解了他们的疑惑,只见他从大锅旁拿起什么东西来,直接放入了锅中,锅下并没有架火,不过显然里面已经是有水的了,僧人推出一掌,雷禹看的清楚,见他是在以一门前所未见的神奇功夫在给大锅加热,站在庙外尚觉一股滚滚热力传来,如同置身于三伏烈日之下!

  不过片刻便有香气传来,两人这时才终于相信了自己方才嗅到的若有若无气味,的确是鱼虾之类的腥味!心下便是了然,原来这僧人竟然是煮了一锅汤给他们喝!二人很是疑惑,这是只给他们吃的,还是这僧人平日里也食用鱼虾之类的呢?显然是从鬼川之中捕到的,他又是以什么方式捕捉到的呢?

  二人不过交换了几个颜色而已,便听得庙内和尚唤他们道:“施主快进来尝尝吧。”声音平平淡淡,没有丝毫起伏,便无从猜测他的内心是在想什么。

  两人虽是缓步走了进去,却不知道如何喝汤,先把庙大致的看了一遍,再将目光牢牢地锁在和尚的脸上,生怕他会有什么突然 的举动。

  僧人见状微微一笑,自己盘腿坐在那旧蒲团之上,依旧是面朝着他们,脸上无甚表情,却还是一派平和自然,缓缓说道:“贫僧俗姓陈,法号道诚,在此修行已久了……唔,我也记不清楚是有多少年了,只知道刚到之时,我正值青年。二位远道而来,能走至此处,也并非常人了。”

  说到后来,语气里有隐隐的欣赏意味。雷禹穆天琪对望一眼,不由得多了戒备之色,那僧人却不以为意,依旧只是一笑。

  “说实话,贫僧久居此处,绝非天性如此,只是实在没有办法罢了。鬼川那边我不能去,林子那边我也不能去,便被限制在这狭小的区域里日复一日。呵,潜心修道,也有不少收获呢。”道诚眼角眉梢含着笑,渐渐的话多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久久未见到人,此时见到可以与之说话的人,便分外开心。

  雷禹疑惑,便脱口问道:“鬼川那边,您为什么不能去?以您的功力,完全可以……”说到此处才自知失言,显然自己是什么都看见了的。

  道诚不曾在意这些,轻轻摇头叹道:“鬼川的那边,有……”说道此处,却又突然打住了,不在说那边有什么,惹得雷禹二人一阵疑惑,却如白爪挠心一般疑惑不已。

  “额,到底有什么啊?”尤其是雷禹,一直好奇着绝壁对面是什么,他最想听的便是“鬼堡”。他的地图上表示自己的红点已经接近了图的边缘,意味着他已经走近了鬼堡,这寻堡地图即将没有任何作用了。

  还是叹气摇头:“绝壁那边的东西,不能说啊。”目光中竟透着失望和惋惜之意,颇耐人寻味。

  雷禹眉头微皱,目光越过破庙的窗子朝那边望过去,依旧是一片蒙蒙雾气,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不必看清楚。他忽而觉得人生便是一直如此,模模糊糊的,直到近前才猛的清晰了,把你吓一跳,接下来便是无穷无尽的考验了。

  显然道诚无论如何也不肯多讲,雷禹二人没有办法,只好住口不问,然而却都隐隐地泛起担忧来。这次不是疑心这个和尚有什么,而是绝壁对面有什么。道诚的武功大概可以臻至化境了,还有让他如此担忧之事,显然是非同寻常了,二人务必要万分小心。

  “吃吧,吃完了好有力气过索桥。”道诚声音平稳,轻轻催促道。显然他是一眼便看出了二人的意图,那么昨天他是一直都有知觉的了?只是不肯加以理会罢了。

  二人肚中的馋虫被那锅里的事物的香气撩的兴奋不已,此时如何可以忍耐得住?互相望一眼,再朝那锅中看去,只见一片乳白色的汤汁,里面有火红的虾子轻轻翻滚,还有一些细碎的鱼肉,看起来真真甚是诱人,想来吃起来口感也不会差。

  雷禹在锅边不远处的墙壁的凹洞中上看见了一柄长勺和一个小碗,便拿了来舀汤,加上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瓦罐,倒也刚好。先给穆天琪盛了一碗稠些的,再给自己盛了一罐子汤。其实这一锅看着虽少,但显然是有心为他们准备的,这般盛了些走,却不见有什么变化,原来是锅底比较深的缘故。

  道诚一直在静静地看着,并不有什么别的表情,见二人虽然是端着汤,却依旧只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喝。他便站起身来,以勺子舀了些汤,先行喝起来,也不理会他们二人,自顾自吃得正香,还不时咂咂嘴,令二人甚感诧异,这和尚果然不是吃素的!

  他们便脸上一红,跟着慢慢喝起汤来。喝着喝着,才觉出妙处来,虽然这汤没油没盐的,却比白开水要好喝的多,当真是把饥渴问题一并解决了。而且这水煮鱼显然是以鬼川之水煮成的,入口之后竟然有一种回味无穷的感觉,也不知道是鱼好还是水好,抑或是和尚煮鱼的手法高妙呢?

  道诚连连喝了十几勺,便是锅里汤减了大半,他见喝得差不多了才放下勺子重新回去打坐,坐定之后便一边含着笑看他们,一边看透了他们 的心思一般问道:“是不是在疑惑,贫僧为什么吃鱼?这样哪里算个和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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