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茫茫人海:七岁女孩

  冬去春来,寒暑交替,夏幻清于北京和洛阳之间,来来回回寻找亲人,转眼八年过去。

  他已经把沿途主要市镇都一一访过,仍然没有丝毫消息。

  悠悠又是月余,幻清回到北京,忽闻光绪皇帝驾崩,心中更添郁闷。

  次日,又闻老太后薨逝,一股悲愤,莫可名状。

  沏了一壶茶,独自在初冬的院儿中抚琴,直到几个转折过后,才渐渐进入佳境,遂感觉唐淑正在身侧,二人合奏,曲音开始清越,内心也归于了中和。

  夏幻清一曲弹罢,听门外有人叫好,知道是风国信的声音,便止了琴声。

  风国信年长夏幻清几岁,原任太仆寺少卿,因两家世代交好,彼此来往密切。

  二人一见面,风国信便开门见山的问夏幻清,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夏幻清笑笑说:“不愿做他想了,只希望普云他们能有所作为。”风国信却兴奋十足的说:“现下应该是个好机会,摄政王执政,总好过以前十倍了。”

  夏幻清用手拨拉一下琴弦说:“能饮茶、能抚琴,富贵于我如浮云。我已无心其他,但兄长不同,如果还寄望于将来,兄长不妨尽心尽力去做,也是个施展的良机。”

  风国信听他无意出来做事,也就不再提及,自己叹道:“如今心灰意冷者比比皆是,蔚云也已经变卖家产,去了天津。”

  夏幻清淡淡一笑说:“兄长好生痴迷,蔚云此去天津,皈依耶-稣,从此心无旁骛,度化世人,我看也是好事”。

  “话虽如此,但庙堂之上,人才凋零,大清越发艰难了。士林之内,有意于中兴大清的也是越来越少,贤弟想想,咱们再不上心,大清还能靠谁?”风国信语重心长,言辞恳切。

  “如今,普云去了河间,青云去了咸阳,蔚云再去天津,偌大一个家,算是散了。”夏幻清嘿嘿两声,感慨道,“大清又怎样,连亲兄弟都各自皈依,何况是八旗子弟,早晚也是树倒猢狲散,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扶一片粪土上墙?”

  幻清家本来富贵之极,父亲叔父都是二品将军,妻子唐淑又是百年难遇的奇女子,然而造化弄人,一朝家破人亡。谁之罪呢?难道不是老太后做得过份,使江山残破,生灵涂炭。

  风国信能理解幻清,于是说道:“贤弟灰心,有情可缘。但我风家不同,世受皇恩,必须为大清尽最后一份力。现下也正是好机会,老佛爷归西,此时趁机改革,倘能凝聚朝野之力,大清中兴或指日可待。”

  夏幻清知他前路艰难,但他一意尽忠,精神可嘉,便说:“兄长,非是小弟颓丧,兄长还需做好最坏的打算,不是说忠与不忠,而是大势所趋,挽狂澜于既倒,难呐!”

  风国信心中主意已定,誓死也要捍卫大清,坦然一笑说:“贤弟好意,愚兄心领了,但愚兄必须要为大清尽最后一丝力气,否则愧对祖宗啊!”

  幻清拱手说:“兄长着实让人佩服,能为心中理想尽力,便是好男儿。兄长不失大丈夫气概,堪称一代豪杰,天下能舍生取义者寥寥?兄长却能够做到,小弟敬佩!”

  “贤弟过誉了。我风家虽有报效大清的心怀,却苦于能力有限,这么多年,一直无功。是天意吗?还是祖宗不佑!”风国信只希望今后能够建功立业,为大清中兴效力,说道,“也罢,贤弟已经远离是非,咱们不说这些,不说了。”

  因刚才听到夏幻清弹琴,风国信便想起一个人来,闲聊着对夏幻清说:“贤弟可知道,柳胤生了个外孙女,名叫柳之思,真是个好女孩!!我教她弹琴时,一点就透,有无师自通的天赋,虽然现在只有七岁,却不比我差多少。”

  柳胤乃是武官出身,名声倒也清廉,只是他禀赋有限,虽然几十年勤学不辍,却未闻柳胤有什么特殊才能。他的两个儿子,幻清也略略知道一些,虽然有些财富,不过粗俗之流,泛泛之辈。

  柳家第三代中,能够有出类拔萃者,实属不易,便说:“哦,想是柳家的小姐结了好姻缘,觅得佳婿,才生下这样的女儿。”

  “嗯!也许如此。前几日柳胤五十五岁寿诞,邀请我前往,曾见了他两个儿子和其他几个孙辈,皆粗鄙之人。只柳之思这个女孩,大非寻常,生得粉雕玉琢,弹得一手好琴,唱得一腔好歌,是我生平未见的奇人!”

  夏幻清素来知道风国信说话最是可靠,便好奇的问:“兄长说说,那女孩还有什么稀奇之处。”

  “别看柳之思只有七岁,四书却烂熟于心,五经也略通了,尤其是弹琴,不是我有意抬高那孩子,不用几年,她的境界必能超过贤弟。”风国信脸上现出自豪之情。

  那女孩子只有七岁,幻清暗想,我的女儿也七岁了,如果不是要急着寻找她们母女,我倒是可以去教柳之思学琴,于是说:“世间有此奇才,那是最好,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代代相继,生生不息,这才是天道。只是这孩子天分如此之高,可千万不要耽误才好。”

  “贤弟放心。”风国信说话这么久,嗓子有些干,喝了两口茶,继续说,“柳胤对他这个外孙女另眼相看,单独带在身边,且请了名师辅导,对她的培养,真是花了大心思。”

  夏幻清听后说:“此乃人之常情,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类拔萃呢。”

  风国信谈了一会儿教育孩子的事情,突然心生感慨,说道:“看那孩子如此之能,越发觉得一代新人要长起来,我们这代人也将老去。贤弟的琴曲,如不传承下去,也甚是可惜,那曲《鹤鸣》不如借我练练,我想把它传给柳之思。”

  夏幻清起身将曲谱拿来,交于风国信:“兄长只管拿去,如有合适的人传承,正是我求之不得的美事。”

  风国信看夏幻清独自生活已有八年,就问他:“贤弟今年才三十三岁,可否想过再娶?我可以…”

  夏幻清却打断了风国信,抱拳说道:“自与唐淑离散,这八年来,我虽是孤身一人,却觉得她时刻伴我左右。至于其它,兄长不必再提,我这里多谢兄长费心。”

  风国信知他对唐淑情深,不再多说。向他请教了两遍《鹤鸣》的曲子,二人又闲聊好一时,风国信才告辞离去。

  转眼又到腊月,年关将近,夏幻清看着诺大的一个家冷冷清清,心中很不是滋味。便遣散一众下人,只留一处临街隔出的小院儿,其余宅院、家具全都变卖。而后把家中历代所藏的字画、铜器、瓷器、漆器,捡紧要的,装在二十个大箱子中,雇上五辆马车,运往河间而来。

  到得河间文庙时,普云正和李伯南商谈振兴儒学一事。闻听夏幻清到来,急忙接进,三人落座,闲话几句,普云便说:“贤弟来的正好,今天,这儿有两个孩子,你来认一认。”

  于是使个眼色,一个小徒弟出去,带两个孩子过来,李伯南让他们见过幻清先生。

  夏幻清看他们都是十岁左右,已经认出男孩是李伯南的儿子李克定,女孩是李仲南的女儿李克静,于是笑道:“三年没见,两个孩子都长这么高了。”

  看李克静虽未长成,却隐隐有绝世之姿,心中更是喜欢,便恭喜李伯南说:“兄长真是好福气,李家有这样一双儿女,将来定能传承家道,使家业永保兴旺。”

  李伯南对儿子和侄女也甚是满意,说道:“借贤弟吉言,但愿咱们能后继有人。”

  夏幻清便让人将自己带来的五车器物,全都运回李府,送于李克静。

  李克静的母亲,是清苑陶氏。陶家历代有人在御窑厂任职,所以克静受母亲影响,自小喜爱古玩,家中收藏颇丰。如今夏幻清又送五车过来,李克静急欲一睹为快,笑对夏幻清说:“幻清先生,您真好!克静谢过您。我真想现在就一件一件的狠狠欣赏呢!”

  李伯南笑对普云和夏幻清说:“我这侄女儿最是喜好古董,看她的魂儿已经被勾走,我这就带两个孩子回去,等晚上咱们再把酒叙谈。”

  李伯南告辞而出,带着李克定和李克静兄妹回到家中。

  克静吩咐人把那些物件小心抬进来,启开箱子,一件一件小心摆好。而后逐一观察,李克定陪她看了一会儿,知道妹妹又得十数日寝食难安,不看个透彻,绝不会罢休,就悄悄出去了。

  路上遇到母亲唐贞,问他今天不在文庙学习,怎么回来早了,李克定说:“今天幻清先生到了文庙,送给克静好多古玩,所以父亲带我和妹妹早回了些。”

  唐贞想到克静痴心玩赏的可爱样子,便笑着说:“你妹妹又痴迷上了,你别去打扰她,好好温习功课要紧。”

  李克定答应后,到书房读书去了。

  唐贞听闻夏幻清来到河间,因为急着想知道二妹妹唐淑的下落,便忙过来向李伯南询问:“夏幻清那里有二妹妹的消息了吗?”

  李伯南体贴她的心情,知道她时刻惦记唐淑的下落,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派人在全国寻找,就是找不到个影子,只好宽慰唐贞说:“咱们也别着急,虽然现在还没有二妹妹的消息,但正好说明二妹妹肯定是平安的。以后咱们仔细探查,定有再见面的一天。”

  唐贞思念妹妹,不由眼含热泪说:“二妹妹是怀着身孕失踪的,如果孩子顺利出生的话,现在也七岁了。”

  李伯南又一阵安慰说:“你看,每次想起唐淑来,你总是这样,快别伤心了。等将来咱们找到唐淑和孩子,你再和她们抱头痛哭不迟。”

  唐贞嗔怪的说:“你总说能够找到,能够找到,这都八年多了,还是没有影子,也不知你是怎么找的?”

  李伯南把爱妻揽在怀中,劝慰说:“都是我不好,我再多派人去找,一定把唐淑找到。”一边替唐贞擦着眼泪:“快高兴点,一会儿孩子们进来,看你哭的跟小猫儿一样,会笑话的。”

  唐贞这才破涕为笑说:“讨厌!你才跟小猫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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