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生的转折

  钟义从来就没有怨恨过他的妈妈(养母)。

  钟义的妈妈崔艳芬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在钟义的记忆里,妈妈从未与任何人发生过口角,也从未在背后说过任何人的坏话。

  在钟义一家居住的铁厂家属院中,邻居们基本上都是钟立坤、崔艳芬夫妇的同事,他们大多都是秦城铁厂的工人,极少的一部分,是科室中的科员、会计什么的,他们在日常生活中至少在表面上是非常尊敬钟工两口子的。至于他们的孩子在外面总是欺负钟义,小孩子嘛,玩着玩着总要打闹的,不算什么事情。

  但是童年时代的钟义却不会这样认为,他虽然不记恨妈妈的临门一脚,却总是梦想着有朝一日不再被这些邻居家的孩子们欺凌。

  钟义小学5年级的时候,《少林寺》的播映让钟义看到了翻身的希望,那一年,在家属院外面的黄土坡上,钟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前空翻、后空翻、鲤鱼打挺、怪蟒翻身、乌龙绞柱这些电影中的动作,钟义都练了个得心应手,他甚至还每天双臂平伸,提着两只泔水桶,到家属院外面那条臭水沟去倒泔水。

  在那个年代里,整个家属院都没有排水系统,每家的门口都有一只或多只泔水桶,人们做饭洗完用过的水以及小便,都是用泔水桶倒掉的,还有一些家里的小孩的大便,也是如此处理。至于大人们的排泄,家属院内有一座公共厕所。

  钟义家里原本只有一只泔水桶,但是他小小年纪提不起一满桶的泔水,就只好让妈妈再给找一只,每次都是提着两只半桶水去院外沟边。

  经过了一年的苦练,钟义一度认为“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然而现实却总是残酷的,初一开学时,几名初二的同学打破了钟义的梦想——钟义再次被围殴了,什么鸳鸯绝命双飞脚,什么鲤鱼打挺,都特么用不上,最终还是骑在他身上的人打累了、打够了,才起身拍拍屁股走人,然后他才能在疼痛中爬起。

  在同一所学校上学的铁厂子弟也有十几个,这其中钟义仅有的两个朋友王磊与张俊都没敢给钟义帮忙,因为那个带头打钟义的叫做刘斌的同学,有两个哥哥在本校高中就读,而且还都是擅长打架的类型。所以钟义也不会责怪朋友的怯懦。

  残酷的现实让钟义感到绝望,在去张俊家玩耍的时候,张俊的爸爸告诉钟义,电影里那些动作都是唬人的,一招一式都是两个人配合在做戏,学那些花架子根本没用。因此钟义就再也没有练习这些华而不实的花架子。

  话说秦桧也有俩仨朋友,钟义这样的普通中学生当然也不可能举世皆敌。张俊和王磊就是钟义的朋友。

  张俊和王磊也是从小跟钟义玩大的邻家孩子。张王两人有两个共同点,其一是姐姐多,且都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其二是两人都从未与钟义发生过口角,动手厮打当然就更没有了。

  张俊的爸爸是退伍兵转业到铁厂来的,在钟义和张俊的央求下,他给孩子们演示了前倒、后倒、前扑、腾空后倒等军体动作,还演练了一套擒敌拳。

  但是钟义认为这些东西还是不足以令他不再受到欺负,这个想法他嘴上没好意思说出来,心里却没打算跟着张俊的爸爸练下去。因为他总是被人摔倒在地然后骑在身上暴揍,就此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前倒后倒又有什么用呢?

  于是初一那一年钟义都没再练什么武术了。

  钟义的人生转折点是在初二学年。

  14岁的少年已经有了青春期的萌动了,在女生面前,钟义开始注意自己的举止和言行。钟义认为,最丢脸的事情莫过于在女生面前丢份。

  那时因为学习成绩优异,钟义受到了班主任老师的器重,同时也赢得了一些女同学的好感,在作业题偏难的时候,有几个女生总是喜欢向钟义请教,其中最漂亮的一个,是钟义的同桌李萍。

  老师的器重也就罢了,但是获得女生尤其是漂亮女生的青睐,这可是极易遭嫉妒的事情。钟义的同班同学里,有一个叫做袁小兵的看不下去了,他觉得必须终止钟义的幸福生活。

  袁小兵有个哥哥叫做袁大军,是社会闲散人员,或称痞子也可。袁大军经常带着一伙人叼着烟卷堵在学校的门口,看见男生踹一脚,看见女生摸一把,是他们的乐趣所在。

  摄于袁大军的威名,袁小兵在校内是几乎无人敢惹的存在,在一次课间操之前,一名高三男生不认识袁小兵,揍了袁小兵两拳,结果袁小兵从学校的伙房拿了一只劈柴的斧子出来,愣是把那个高三学生追出了校园,再后来,袁大军带人围堵那名高三学生,直到打得跪地求饶又答应赔款才罢手。

  除此之外,袁小兵的身体素质也是很强,论个头他在班级中算是高的,不论是引体向上还是俯卧撑,又或是双杠支撑,他都是全班的第一名,这货一身腱子肉,夏天喜欢穿一件小背心上课,没事总喜欢曲起肘臂来秀一秀隆起的肱二头肌。

  袁小兵就是这样的一个牛逼人物,理所当然的,他在钟义所在的班级里也是称王称霸,这货有个很无耻的习惯,就是喜欢以欺负同班男生来吸引女生的眼球。不论是言语上的讥讽挖苦,还是拍头踢腚,每个受到羞辱的同学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钟义很是不幸,他被袁小兵盯上了。

  不论任何事情,人们总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袁小兵可以任意欺负任何男生,若是偶尔欺负一下钟义,钟义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太大的屈辱。因为在班级中比他强势的男生太多了,那些强势的男生都在袁小兵的淫威下瑟瑟发抖,钟义这样一个饱受欺凌的弱者又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呢?

  但是袁小兵显然不准备随便欺负钟义三两次就结束,在那一段时间里,他把他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戏耍钟义的项目上来,他尤其看重的是自习课上的袭扰,再就是每当有女生跟钟义说话时,袁小兵总是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钟义的身旁,吓得钟义噤若寒蝉。

  更有甚者,袁小兵还在校外堵截钟义,每当放学时李萍跟钟义一起走出校门,钟义必定挨揍,这已经像数学定理一样准确了。

  袁小兵连续欺负了钟义三个月,竟然还没有停止的意思,也没有转移什么目标,这让全班的其他男生感到庆幸无比,但是却让钟义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这样还特么怎么活啊?

  终于有一天,钟义在百般煎熬千般折磨万般痛苦下做出了一个决定,与袁小兵约战矮松林。

  矮松林在秦城二中的校园东北角,算是校园中最偏僻的地方,从远处看上去那一片都是松树,其实内中别有洞天。

  松林的里面是一片空地,这里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不良学生们抽烟、约战的场地,偶尔的,还有一些学生拿了啤酒白酒花生烧鸡什么的来聚餐。

  钟义再也不堪受辱,决定与袁小兵搏命了,所谓的搏命,就是大不了就被袁小兵打死算了,也好过这没玩没了的受辱。

  因此钟义在下课前悄悄把作为椅子支撑的钢筋抽了出来,倒持藏在袖中,在下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刻,他以一种慷慨就义的情怀走向矮松林。

  那天下午的自由活动课时,矮松林吸引了上百名的学生围观,只不过没有人认为钟义的挑战能够胜出,同学们认为打平都不可能,结局有且只有一种,就是钟义被完虐。

  众目睽睽之下,袁小兵站在松林空地的中央,以一副睥睨众生的姿态等待着钟义的进袭,他觉得如果先动手的话未免显得胜之不武,那样太没面子了,他准备让钟义几招再把这个蝼蚁放倒在地。

  当钟义将衣袖中的短钢筋抽出来时,袁小兵笑了,他轻蔑地看着钟义的眼睛,脱下了印有“国棉八厂”的工作服——那是他父亲的工作服,厂子两年发一身。

  然后袁小兵伸出食指,冲着钟义勾了勾,意思是来吧。

  钟义上前两步,扬起钢筋,冲着袁小兵的脑袋砸了下去。

  然而,在钢筋即将砸落在袁小兵脑袋的时候,钟义却犹豫了,这一瞬间,他在想“会不会打死人啊?”

  袁小兵却不会等着钟义思考清楚,他劈手就抓住了钢筋,轻松一拧,就把钢筋夺在了手里,他的笑意更胜,琢磨着说两句什么,打击一下钟义那脆弱幼小的心灵。

  此时此刻,钟义的大脑一片空白,钢筋被夺走了,以袁小兵的身体素质,即便不用钢筋也能揍自己个半死,这拿了钢筋岂不是如虎添翼?顿时之间,一股深深的绝望混合着极度的恐惧涌上了钟义的心头,钟义的双目瞬时变得血红,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拳就砸了出去,正中袁小兵的眼睛。

  袁小兵根本没想到自己手握钢筋,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情况下,钟义还敢动手,被这一拳砸的眼前一黑,没等他做出任何的反应,钟义的第二拳又抡在了他的太阳穴上,紧接着是第三拳、第四拳……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短短的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袁小兵也不知道挨了钟义多少拳,他只觉得自己先是看不见了,然后脚下就没了根,头脑晕晕的,他开始摇摇晃晃起来,想要保持基本的站立平衡都做不到了。

  最多也就是一分钟的时间,这场“世纪之战”就结束了,钟义和袁小兵双双瘫倒了下去,区别是钟义是打得脱了力导致晕了过去,而袁小兵却是被揍的休克了。

  两个人被观战者们一并抬到了学校的医务室,钟义在被灌入两口白糖水后醒了过来,而袁小兵接受了校医掐人中、扎脚心、砸膝盖之后才勉强睁开了眼睛。在洗去头部以及脸上的血迹之后,医生发现袁小兵的脑袋足足大了两号,上面被砸出了几十个大肿包。

  这一架,是钟义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从此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打架绝不是谁有力气、谁会摔跤甚至会武术就能赢的!打架是需要拼命的,要把对手往死里打,不要去计较什么后果,只有这样,才有打赢的可能。

  更重要的一点是,打架时一定要有绝对的勇气,要有无畏的精神。

  这一架,也让钟义变成了学校的打架新星,尤其是在当天放学的归途中,钟义用自行车链子锁抽得手持水果刀的袁大军落荒而逃之后,钟义也变成了全校无人敢惹的存在,袁小兵见到钟义都要躲着走。

  几年以后,秦城二中还有人对这一场矮松林中的斗殴进行分析,那个同学得出了如下结论:钟义暴打袁小兵时的心态,与宋朝时武松打虎的心态是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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