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出路

  早晨的醉乡榭,静悄悄的。虽然此时的醉乡榭较往日已有所不同,但子时关门,却未见得使它在白日里,就宾客盈门。青楼毕竟还是青楼,姑娘毕竟还是姑娘,而嫖客,自不会在清早就扰了姑娘们的香梦。

  十里积着拖鞋,懒懒散散地走在醉乡榭的后院回廊水榭之间,一头乌黑的长发,早已经在下山前就被剪至齐肩,微薄的白衫,在微湿的长发下,被打成了半透明,一步回风间,衬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恍如谪仙。

  日已上中天,春暖夏未至的日子,阳光总是让人昏昏欲睡,回到大堂,一众姑娘们已经梳理完毕坐在了餐桌前,只留着主人家的位置,等待着十里的到来。

  “啪叽啪叽”的的声音终于从远至近,醉乡榭的裘妈妈,面对着姑娘们询问的眼光,却也是无可奉告,她也不知道那位小主子今日要求“聚餐”所谓何事,毕竟“聚餐”的词义还是青灯小师父好心解释给他听的。

  十里慢慢吞吞地走入了大堂,随意地环视了一下在座的众位,微微点点头。还不错,没有谁浪费谁的时间,谋财害命。

  十里自动自发地走到了那个为她留下的座位上坐定,身后不知名的两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服侍着十里洗手布餐,一时之间大堂之内,居然除了碗筷之声,再无别的声响。

  “你叫什么名字?”十里右手拿筷夹了一只海虾吃下,这才对着一旁为自己布菜的青衣小丫鬟问道。

  “奴……奴婢……奴婢青瓷。”小丫鬟似乎极其胆小,十里才如此一问,便是结结巴巴起来。

  十里微微皱眉,看了一眼结巴的小丫鬟,而后从另一红衣的小丫头手中接过热毛巾,示意她给自己盛了一碗热汤,才问道:“结巴吗?”

  “不……不结巴。”青衣的小丫鬟似乎觉察到了十里的不满,仿佛是受罚一般,连连摇头否认。

  “恩!”十里点点头,“女孩子就该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别这么胆小如鼠的,叫那些儿郎们看了,怎么还娶得到人?”

  众人闻言。似乎约定好了一般。皆是一愣。怎么都没能反应过来。这女孩子地样子难道不就是胆小如鼠吗?难道要像街头拐角地那个薛家泼妇。河东狮吼吗?还有。这儿郎们是指谁?是指那些个花钱找乐子地大爷吗?还有娶?不该是男人娶女人吗?众人心下一阵思量。却是相对无言。唯一还算通得过地解释是:自家这位新主子年龄太小。又听说是从和尚山出来地。所以可能还不懂得所谓地嫁娶地区别吧。

  “是!”小丫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只能歪着头。答应了下来。

  “那个。小姐!”裘妈妈思量地片刻。怎么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称呼自家地新主人。不过称呼小姐。应该没错吧?

  “你们以后也算是我地人了。称呼我为主上吧。”十里挑眉。合着汤勺吃下半碗素笋汤。微微觉着有些咸。不禁放下了汤勺。她是一代帝王。虽不若如今书中所说地餐餐吃上三百菜。但也是锦衣玉食惯了地。即使是在孤山上地十年。那云隐寺和尚地素斋也是极其精益求精地。所以这醉乡榭地厨子地手艺。实在是难入她地法眼。好在当年她也曾行军打仗。粗茶淡饭。所以倒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只是吃得。实在不多。

  “是……”裘妈妈侧着脑袋陪笑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将十里地话。当作小孩子不懂事。不过好在十里眼下并不太计较这些。

  “过两日我就要离开霖安城了。你们。可有什么打算?”虽是问着众人。十里地人却是侧转着身。对着坐在她身旁地裘妈妈。“若有亲戚、父母。销了卖身地契约。回去吧。若不想回去。也别这么要死不活地过活。好歹干出一番事业。”

  事业?众女子的眼中不禁浮出一片迷茫,她们不过是青楼的女子,最是下三烂的人,能干出什么事业?做花魁吗?也不过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两片朱唇万人亲的命运罢了,再了不起,也不过是脱了贱籍,做人妾室,风光一时,后悔一世而已。事业?她们有吗?至于亲戚、父母,打从她们被卖到这醉乡榭的那一刻起,她们也就绝了这些亲情了。不想他们难堪,也不想自己难过。若论养育之恩,她们也早已用自己的清白偿还了。说起来,她们虽是恨着这醉乡榭,却也是离不开这醉乡榭的。

  “主上,我们本都是情丝斩绝六根清净的人了,什么亲戚、父母,我们早就没了,虽说我们恨着这毁了我们清白的醉乡榭,但是离了它,我们姐妹也无处活了,至于事业,我们能做什么事业?”第一个称呼十里为主上的是一个红妆的女子,一身的红衣,贴着红色的花黄,神情却是落寞。

  “芍药?”十里试探性地问了一下红衣女子的身份,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却是微微蹙了眉,“堂堂的女子,怎么可以做这娼妓的行为,之前你们是被逼无奈,倒也罢了,如今既然有了选择,就该走有选择的路,期期艾艾等人救赎,像什么样子。”

  “谁愿意做这娼妓?”红衣女子似乎是被刺戳到了痛处,不禁蹦跶起来,“谁愿意做那千夫所指的人?可我们能怎么样?”

  似乎是为了对比芍药的激动,十里还是那么慢慢悠悠的,在确定自己吃饱后,接手拿过温热的毛巾,这才说道:“那么,你在等什么?等别人来救赎?”

  “我……”

  “没人会来救赎的,谁都没有为谁的人生负责的义务。”就像她,一时的洒脱,结果把自己弄到这地狱来了,不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吗?“你不是小女子,你断奶很久了。”

  “我……”

  “若把自己看作弱质女流,那么你就是弱质女流,若把自己看做堂堂的大女子,那么你就是堂堂的大女子。”顿了顿,十里不再面向芍药,而是转而继续对着裘妈妈,“我不会强迫你们去……呃……接客,没有逼良为娼的习惯,不过我也不养无用之人,毕竟我这里不是社会福利院。”

  “主上的意思是……”裘妈妈突然觉着眼前的十岁小女孩,真的是她口中的堂堂大女子。

  “朝歌?”十里没有回答裘妈妈的问题,却是目视大堂的入口,轻轻呼唤了一声,而当众人顺着十里的视线望去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名小黄门装扮的朝歌,已然立在了入口处,一身黑色夜行衣在白日的阳光下,显得十分的扎眼。

  “主子!”朝歌早已将软剑收入了腰上的剑鞘,轻功微起,几步之下便已经来到了十里的身后,接过青瓷战战兢兢拿在手中的漱口茶水,为不可查地微微皱眉,手下运功而起,不消片刻,本已经微凉的水,复而又冒出淡淡的白烟。

  十里接过朝歌递过来的茶水,很是自然的漱口,吐水,擦嘴,只待所有的事情毕了,才问道:“东西到手了?”

  朝歌点点头,将茶水复交还到愣在一旁的青瓷的手中,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堆整整齐齐的银票。裘妈妈小心地瞥了一眼,映入她眼帘的,却是千两白银的数字,天啊,这可是大额银票啊,这一叠该有多少万两吧。

  “四万两白银?”十里侧头询问,见朝歌点头,才似是喃喃地说了一句“不过是利息”的话,转而却是将银票交到了裘妈妈的手中,“你们要做什么营生我不管,这里是四万两白银,权当你们的启动资金。”

  “四……四万两?”裘妈妈端着手中的银票不禁手微微作颤,四万两白银啊,就是不吃不喝也能撑着醉乡榭内所有人的开销过个二十年了,还做什么营生?到底是小孩子家家,不当家,不知柴米价的。

  “对了,这四万两白银是朝歌向城主府索要的,你们要用,记得将银票洗干净了,免得又惹到了那张城主。”十里凉凉地丢下一句话,刹那间将裘妈妈的小算盘打得粉碎,话的含义很简单,这银子是偷的,还没有将银牌上城主府的印章换掉,你们有命拿银子,但是若不将这黑银洗白了,也就没命花了,至于你们怎么去洗白银子,这个她就不管了。

  裘妈妈苦笑地接手银子,她收回刚才对自家主子是小孩子家家的评价。

  “青灯呢?”十里问着朝歌道。

  “他去街上化缘了,说是要给醉乡榭化来十日的生活费。”朝歌应道。

  “恩。”十里点点头,推椅而起,临出大堂时,才似是想起了什么,对着朝歌说道,“让文竹过来吧。”

  朝歌点点头,自然明白十里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的意思,文竹是谁啊,是被十里教化得还了俗的小和尚,而十里之所以愿意让文竹还俗并且跟在身边,不过是文竹烧得一手不错的素斋。至于让文竹来醉乡榭,想来也是十里受不了醉乡榭的菜肴,想让文竹来调教徒弟了。毕竟,醉乡榭是十里的,指不定哪天还要过来歇脚的。虽然对于到底有没有这个哪天,连十里自己也不清楚。<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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