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远途投亲情何堪 历尝世态感炎凉

  张肇燮对黄毓稷说:“经营之道,在于运作畅顺,条理有序,每人各施其积,尽展其才,方能无往而不利!”黄毓稷心想,好个黄毛小子才上了几年私塾,就满口经营之道,还教起我来,甚是不屑,说:“依舅儿之见,应该如何?”张肇燮当然听出姐夫语气,他一心只想助其走出困境,便直说:“作坊应根据竹器制作之工艺设计工序步骤,再按步骤分工设置岗位,师傅之间互相协作,互相学习,各取所长,不再各自为政……”“舅儿所说甚是,我早有此意!”黄毓稷认为张肇燮年纪尚小,不谙世事,空有经论,所说见解知易行难,并无细究之心,因此打断其说话,敷衍了事!随后,作坊状况并无起色,逐渐惨淡。有一师傅更另起炉灶,致使作坊加快结业。竹器作坊倒闭后,张肇燮便回家帮母亲干起田活。

  一八五六年,张肇燮刚满十五岁,家里为他操办了和陈珏的婚事。不料,大埔却闹涝灾,刚成熟的稻田被浸,把张家一年的辛勤劳动也付之东流。生计无望,张肇燮只好告别家人,只身到汕头投靠舅父饶公。当时,饶公在汕头市开了间商行,做洋货买卖。张肇燮背上干粮便赶路。一晚雷电交加,马上就要倾盘雨下。张肇燮躲进山边一间茅屋内。谁知,屋里横着两口棺木,雨夜幽冥,确实吓人。张肇燮对棺作拜,在一旁席地而睡。天亮,脚夫来接回棺木,看到张肇燮竟睡于一旁,不禁惊叹其胆大。张肇燮说:“其身正,不怕鬼邪侵!”

  赶了几天的路,才终于到舅父家中。时正傍晚,饶公一家围桌晚饭。家丁却报,有一自称饶公外生的少年求见,饶公请到大厅。张肇燮见到舅父连忙问好,又见桌上饭菜正香顿感饥肠辘辘。饶公见到外生,风尘仆仆,衣衫不整,尘头垢脸,裤头只系一草绳,脚上的鞋早已磨穿,嫌其寒酸。于是说:“外生一路走来也辛苦了,厨房正好有些饭菜,吃饱后,我们再聚旧情!”

  家丁把张肇燮带到厨房,指着一口大锅,让他取食。揭开锅盖,内里全是残羹剩饭,张肇燮想,好歹是亲人,不念情份也算了,这明显是看不起人!于是,转头就要离开。家丁禀告,饶公追上就骂:“这天大地大的,你还能到那里去!”张肇燮回答:“天下自有容我之处!”饶公冷笑,说:“看你这寒酸相,又能怎样!”张肇燮坚毅地说:“他朝我必定飞黄腾达!”饶公却说:“如果确有他朝,我倒写饶姓,挂于门庭!”从此,张肇燮立下誓要图强的决心!

  离开饶府后,张肇燮风餐露宿,展转到了一家米行当苦力,生活总算稍有安定。但他勤快踏实的工作表现,很快招惹到几个老伙计的不满。米行的苦力活,东家只包三餐一宿,领工钱还得靠体力,所谓米签,每搬一包米得一签,最后每日按签数发放工钱。米行做着周转生意,每日货量不少,伙计也搬得够累的。自从张肇燮来到米行后,相比他的勤快,其他

  人明显失色,所以,工人心里十分恼怒。平日总是有意排斥,恶言相向,甚至寻衅挑事!

  一次,张肇燮搬抬米堆。清点时,管工发现少了三袋,正要责骂张肇燮。其不慌不忙,说“既然盘点而入,米袋有数,我搬的这堆少了,其它必有多出!”果然,管工在其它堆位中找回三袋米。张肇燮陈说自己忙中有错,搬乱了堆位,才至数目不清。管工责难几句,也不追究。其实,此事大伙心知肚明,有人为难张肇燮,才出此手段。又次,张肇燮正忙于工作,一伙计突然伸脚想将他绊倒,张肇燮敏捷灵巧,闪避及时。谁知,这伙计却乘机发难,硬说张肇燮把自己踩伤了,拉着他要赔偿。张肇燮说:“伤人确实该赔偿,但脚之伤患可大可小,必须照料妥善。”又说:“父亲是村中良医,自己不才也学得几分,可为其察看以偿己过。”这伙计心想,脚上的伤,痛不痛由我,反正,你如何察看,我也大叫痛疼,好让其把父亲的面子也丢了!于是伙记把脚一伸,让张肇燮诊看。此时,张肇燮却突然往那伙计腰间一点,那伙计不由自主就猛地站了起来,脚痛之说不攻自破。这伙计想装也装不下去,只好称赞张肇燮医术了得。再次,工人们围桌用餐,一伙计竟乘张肇燮不备,将木糠洒到其饭碗上,张肇燮看到木糠笑了笑,然后把木糠从饭面上挑出,再继续吃饭。这伙计见到张肇燮的反应,反而甚感惭愧!

  张肇燮想,伙计出来工作只为了多攒工钱,而一人的力量始终有限,自己身壮力健,搬得比伙计们多,打破了工作量的平衡,当然招惹忌恼。如果可以提升伙计的工作效率,使到大家的收入一起增加,那争斗自然就化解了!于是,张肇燮对伙计们说:“你等可想在工作量不变,甚至减少之前提下,工钱不减反增?”伙计们听到,半信半疑,张肇燮将想法和安排详细说出,伙计们立刻点头称道!

  第二天,伙计们依次分工,体力较弱的负责落货,体能壮健的负责搬运,身材高大的负责打堆位。伙计们分工配合,效率果然大大提高,比一人一袋自顾自搬,既轻松了,完成米签数又多出近一半。张肇燮把得到的米签平均分给每人,有余之数,就留到第二天和新得米签相加再行分配,如此类推。这样一来,米行的周转快了,工人的收入也增加了,伙计们受惠于张肇燮带来的改变,对他的态度也由敌视变为敬重。伙计中,张肇燮年龄最轻,但却得到“燮哥”的尊称!

  伙计中,有个比张肇燮大几岁的同乡,叫张士成,为人敦厚朴实,两人相投,成了好友。一日,二人在市集闲游。五光十色的商品,琳琅满目,人头涌动,洋人商客络绎不绝,好一派繁华景象!张肇燮感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于是对张士成说:“体力活始终不是长久生计,此处繁华,正是办些小买卖的好地方!”张士成却说:“买卖生意,本钱在先,我等穷困,只能妄想罢了!”

  张肇燮并不这样认为,他想到,这市集洋人盛行,或许他们会对乡下人的手艺制品感兴趣。草编,是用苇叶作材料,编织成各种昆虫或小动物造型的一种手工艺制品,张肇燮十分善长。他在工余时间,采摘苇叶,编织出各精巧造型的草编。这日,完成米行的工作后,张肇燮便将各式草编挂在身上,于市集奔走叫卖。果然,造型有趣,编织巧妙,活灵活现的草编,很快就引起行人的注意,尤其洋人。身上挂着的,十多只草编一阵子就卖完了,所得收入,比一天的苦力活还多。

  尝到甜头的张肇燮更用心编织,经常彻夜不眠地工作,然后和张士成一起在市集奔走叫卖。只是,好景不长,市集里做草编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而且人们也逐渐失去对草编的新鲜感,张肇燮的草编很快就卖不动了。所谓祸不单行,自从张肇燮改变了米行伙计的工作方式后,不仅使到工人团结一致,而且米行的周转能力也大为提高。东家自然喜欢,只是,米行的管工赵田却担心自己会被张肇燮取代,于是一心想要把他赶走,平日事事针对,更故意挑剔为难!

  米行东家每月会选一天,亲自到仓库察看,赵田认为机会来了。米行东家叫黄昶,年过不惑,一副精明相,世代经商。这天,张肇燮和伙计们如常工作,赵田却突然大叫:“账房里的工钱不见了!”伙计们的工钱是隔日支付的,每天收工后,工人把米签数报上,账房就会备好相应的工钱,在第二天发放,所以账房里总会放着前一天的工钱。这回赵田大叫,遂和黄昶商量了几句,然后把伙计全围了过来。赵田刻意提高声调说:“账房里暂存的工钱不多,外人根本不会注意,而且,这里有钱也只有你等知道,米行内有小鬼!如果,这小鬼肯把偷去工钱交出,东家答应只辞退不追究,否则定报官查办!”

  良久,伙计依然默不作声。赵田冷笑,说:“如此,事情可要闹大了!你等有谁看到偷钱的小鬼,可以向东家禀告,有赏!”此时,其中一个伙计霎地举手,此人叫冯二,生得鼠目短额,他战战兢兢地走到黄昶和赵田跟前,低语了几句。之后,赵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事情已经清楚,这是最后机会,现在承认还算懂得悔改,不然寻得赃物,悔恨已迟!”

  伙计们一脸无辜,等着赵田下一步的行动。赵田见顺利行事,暗暗得意,说:“东家已知道作贼的小鬼是谁,我等今就寻赃,好让这小鬼现形!”说罢,赵田让所有人来到伙计居住的瓦舍,指着张肇燮床铺下的抽屉,就其要打。张肇燮拉出抽屉,里面仅有麻裤一条,苇叶数捆。刚才还洋洋得意的赵田,霎时焦躁不安,他蹲下腰,把张肇燮的抽屉整个拉出,又悉数翻出里面的东西,里里外外搜了几次,气急败坏地说:“好个,张小鬼,你把工钱藏到那里了?”张肇燮也不理赵田,直对黄昶说:“地下间最笨的贼,也不会偷自家的东西,再藏在自家的地方,然后等自家人来抓!账房的钥匙向来由赵田掌管,这钥匙好端端的挂在他腰间,账房的锁又完好无缺,谁还有这等本事!分明,贼喊捉贼!”没有在张肇燮的抽屉里发现工钱,赵田已急躁万分,现在又被其说得无言以对,生怕诬蔑事败,赵田便急忙指着何二,要他把事情交代清楚。何二吐吐吞吞,说:“我…我,看到张…肇燮,鬼鬼……祟祟…,在…在…账…帐…房…里偷出…工…工…工钱,然…然后…藏…藏回到自…自己…己的抽…抽屉里!”此时,站于一旁的张士成质问何二说:“你说看到张肇燮偷取工钱,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偷的?”何二急得张口结舌,良久,才说:“昨…昨天,晚…晚上!”何二的说话万引得哄堂大笑,黄昶也笑笑问:“你确定吗?”

  其实,米行管工在每天工作结束后,核对伙计的米签数,再上报米行经办,第二天才领取工钱回仓库发放。帐房里的工钱是赵田在今早才领回的。因此,何二说张肇燮晚上偷取工钱,根本不可能。

  赵田知道事败,立刻指着何二破口大骂:“你这个死鬼,原来你偷得工钱,反来诬蔑张肇燮,你也贼心重了!”何二紧张得口沫凝块,就是说不出话来。此时,黄昶已有定断,任凭这个何二也不敢做出偷盗之事,背后指使必有他人,于是说:“胡闹!何二,快把工钱交出!”听到东家发话,何二吓得连忙下跪,双手抱拳,眼角垂泪,口里重复说着“不…不不……”赵田害怕何二把自己供出,抢在东家之前说:“好个何二,现在才知悔罪求饶,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偷盗在先,诬蔑在后。不过,量你这人也是一时歪心,必定有其苦衷。”赵田又对黄昶说:“平日,何二为人老实,工作卖力,可能一时遇上变故,才动了贼心,现在他也知错了,东家就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哈哈……”黄昶笑了起,然后说:“好,只要何二把偷盗的工钱交还,我就不予追究。只怕,现在,就算是赵田你,也不知道这工钱的下落吧!”赵田听得这话中有话,马上一脸无辜地说:“我当然不知,恐怕只是何二才晓得!”黄昶思量,遂对张肇燮说:“肇燮,我早闻你改变调配,使得工人和顺,周转加快,你见识过人,认为此事情该如何处理?”张肇燮说:“常言,抓贼拿赃,现在,既然工钱还没找到,如何判断谁作偷盗!或许,只是赵管工贵人事忙,一时把工钱存放的位置记错了,才引发误会。不妨让赵管工再查认真找一遍!”黄昶心领神会,让赵田到账房里再寻找一遍。东家吩咐,赵田只好照办。这次,赵田却在帐柜旁的地上找到了钱袋,而且工钱分文不差,全在袋中。赵田莫名其妙,心想,明明自己亲手把钱袋藏于张肇燮床铺下的抽屉里,为何如今却在地上出现,难道这钱袋长腿了?黄昶看到工钱已找回,便责骂:“闹剧!”然后拂袖而去。张肇燮和张士成却对望窃笑。

  第二天,赵田就被辞退了。黄昶找来张肇燮,问:“米行的运作顺畅否?”张肇燮答:“米行运作,有如巨轮在转,轮附于轴,轴承于车,车行于外力,环环相扣,既相互协调又相互制约,我只是轮中一辐,不敢妄言!”黄昶又问:“伙计之间,如何才能相处和顺,通力配合?”张肇燮答:“要使人相处和顺,必须利益一致;要使人通力配合,必须目的一致。天时地利,人和当先!”年纪轻轻的张肇燮竟然对答如流,黄昶心中暗暗称奇,又问:“何为经营之法道?”“经营之法道,只在“五知”!”张肇燮答。“何为五知?”“仁、义、信、勇、谋!”黄昶惊叹,此人日后必有大成!

  黄昶器重张肇燮,想任为米行管工,可张肇燮却回绝了。张肇燮说,自己年纪尚轻,恐难服众,并推荐张士成,说他为人敦厚,做事稳妥,是管工的最佳人选!黄昶接受张肇燮的提意,任用张士成为管工,并承诺在字号中为张肇燮找个合适的位置。

  其实,张肇燮回绝黄昶的好意,是因为他想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上,虽然困难重重,但他已深深认识到,只有变得强大才可以践行自己的想法,帮助身边的人,给予承诺和回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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